從機場回到夏小橘租住的公寓,林柚打開箱子整理衣物。夏小橘急忙堵住衣柜:“先收著吧,我這兒沒地方掛。”
“小妞兒,不是里面藏著什么……”林柚瞇了眼,揚揚下巴,壓低聲音,“男人?”
“去!我拿拖鞋砸你。”夏小橘拍拍柜門,“這要一開,立即山體滑坡。你要回來不早說,害得我現(xiàn)在丟臉。”
“怎么早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回來。”林柚盤腿坐在地上,“我忽然之間大徹大悟了,一會兒和你說。”
“就此看破紅塵了?”
“或許。”林柚微笑,肚子咕嚕嚕叫了兩聲。
“它還沒有吧。”夏小橘指著,“估計還是要開葷的。”
問林柚回國第一餐想吃什么,她提議去粵式茶樓消夜。夏小橘抬頭看一眼掛鐘:“那咱們先四處轉(zhuǎn)轉(zhuǎn),過了十點再去吃飯吧。”
“天啊,還有兩個多小時,餓也餓死了。”林柚跳起來,拉開冰箱,“還有些剩飯,要不我將就一下,把這個加水煮粥吧,你不總說自己做的皮蛋瘦肉粥縱橫天下?”
夏小橘連連擺手:“姑奶奶,現(xiàn)在讓我哪兒買皮蛋去?咱們敘敘舊就過去了。十點之后,潮粵鮮居全場四折,讓你吃個夠,豆?jié){要兩碗,一碗甜的一碗咸的,吃一碗倒一碗還不成?”
潮粵鮮居距離公寓不過兩個路口。做工精細,價格自然也令人咋舌,夏小橘平日工作忙碌,又經(jīng)常出差,是煎餅果子和方便面的“死忠”支持者,唯一有膽量來消費的,就是打折后的點心。她最愛豉汁鳳爪和水晶蝦餃,每到必點,大土陪她來吃過兩次,用筷子戳戳蝦餃:“這里手藝一般,既不透亮也沒多大彈性,如果不是因為你吹得天花亂墜,這樣賣相的蝦餃我肯定不點。”最后評價說,“你這個土妞,把你送給我的外號還給你好了。”
今晚也不例外,凳子還沒坐穩(wěn),夏小橘就跑去一樣抓了兩籠,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又把大土說過的話轉(zhuǎn)述給林柚。
“聽說他現(xiàn)在混得不錯,在建筑設計院不是?肯定總有機會出入高檔餐廳。把他發(fā)配到國外混上兩年,看還挑不挑!”林柚又要了一份牛河,“不過,要是吃地道的,那還是去廣東吧。某人倒是有口福。”
“他發(fā)過照片,還是老樣子,也沒吃胖。”
“他一直都沒發(fā)福呀?難得。”林柚笑,“我還記得大一冬天他買了一件新羽絨服,看上去特別蓬蓬,我以為他胖些了,結果一下抱了個空,軟軟的都是空氣。”
夏小橘啃著鳳爪,吐不干凈嘴里的骨頭,過了半晌才說:“咱們不是說他肚子里有蛔蟲么?”
“那都是很久的事情了。”林柚嘆息,“我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市運動會?他送了你一塊香皂。”
“嗯?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我是說那次夏令營啊。我們和新西蘭學生聯(lián)誼,有一個華裔的女孩子特別大膽,總追著他,吃飯一定要坐在他旁邊,讓他窘得不行。那天都快半夜了,還來找他去逛夜市。正好我們幾個人在討論第二天的文藝節(jié)目,他是小品的主演啊,我就說不行,不能去。他說,你看到了,有指示,不能去。后來那女生一直都很憤憤地瞅我,哈,估計是誤會了。”
“也不算誤會。”
“但你知道最初我就當他普通朋友的,雖然,后來就不同了。”
“他還是,對你還是很認真,我……我們這些朋友都覺得挺感動。”
林柚低頭,沉靜片刻,然后抬眼,目光溫和而堅定:“我也一樣感動。但是橘子,或許你體會不到,心動和感動,是完全不一樣的。”
夏小橘點頭表示明白,心中暗想,呵,又有誰比我更明白?
在剪了短發(fā)之后,夏小橘變得更加活躍且忙碌。她每天一定做完作業(yè)才回家,下課后也不去操場上閑逛,而是抓著班內(nèi)各學科的高手取經(jīng),期末成績一路上揚。春天剛開學的時候功課沒有那么忙碌,她又開始和班上的象棋高手切磋技藝,回家后也拽上老爸下兩盤。邱樂陶說:“你冬天是在學校做題做到天黑,現(xiàn)在是下棋下到天黑,教學樓里人都快走光了,就聽到你在怪笑。”
“我的棋藝突飛猛進嘛!”
“我本來還擔心你,現(xiàn)在看你自己調(diào)整得挺好,那就不天天陪你啦。”邱樂陶拿出雨衣,“你也早點回去,馬上要變天了。”
夏小橘收好棋盤,慢吞吞蹭到學校門口,果然開始下雨了。站在屋檐下,四月的細雨若有還無地飄來,星星點點打在面頰,猶帶著一絲冬天未盡的涼意。
好像,那一場留不住的冬雪。
她感覺到自己的文藝情懷又開始抬頭了,也顧不得被淋濕,大步?jīng)_到臺階下面去。果然,還是不能自己一個人落單啊,只有在喧囂的人群里嘻嘻哈哈,才能讓心情明朗起來。
街角一輛摩托呼嘯而過,夏小橘猜是黃駿的,因為后座的女孩穿著一件紅色的雨衣,背后還有阿拉蕾圖案。那是邱樂陶的,被她無數(shù)次嘲笑為幼兒園水平的卡通雨衣。怎么黃駿就可以今天載了沈多,明天又來接近樂陶?怎么樂陶就會大度地接受他的多變?如果,如果程朗也這樣朝秦暮楚的,自己會怎樣?是厭惡地躲開,還是笑著慶幸?夏小橘猛地拍拍自己的后腦勺,想太多了,不是說不要再想這個人么?再說,林柚是一般女生可以替代的么?
“拍這么用力,還嫌不夠傻?”陸湜祎夾著雨傘站在她身邊,踮踮腳,順著她的目光做出眺望的姿勢。
“你找什么呢?”
“我看你看什么這么入神,地上有金子。”
“我……看他們。”夏小橘揚揚下巴,“你那個好兄弟,有空管教管教。”
“那你怎么不規(guī)勸自己的好姐妹?”陸湜祎挑眉,“這不都是些周瑜打黃蓋的事情么?”
“是啊,有些人的確難以理解。”點點他右胳膊夾著的傘,“譬如某些下雨天帶著傘還不打開的人。”
“是啊,我等著發(fā)芽呢。”他左手把傘抽出來,“借你的貴手撐開吧。”
夏小橘這才發(fā)現(xiàn),他右臂和手上都纏著繃帶。
“前兩天剛卸的石膏。”陸湜祎解釋,“打球的時候傷了。”
“活該。”忽然就是很想說兩句惡毒的話,“那還用這種老式傘,弄個自動傘一按就開了,多方便?笨!”
“我老土,行了吧。”他倒沒生氣,反而笑了起來,“總比你這個傻頭看著好些。”
“我哪兒傻了?”
“哪兒都傻。”
“大笨孫子。”夏小橘想起兩個人一同去點菜的情景,睚眥必報。
“都快一年了,你還記著!真是可怕,以后要把你滅口了。”陸湜祎也不去接她手中的傘,“你拿著吧,到時候我收起來也麻煩。”
“稍等。”夏小橘轉(zhuǎn)到他身后,把傘插在他后背和書包之間,又用帶子繞好,“這回可以了,走吧。”
“大姐,如果你不想拿告訴我一聲,我自己還有左手,你這讓我怎么回家,走大街上多丟人啊!”
夏小橘大笑,聳聳肩膀:“不關我事了。走啦,改天見!”
總算有人可以斗斗嘴,把自己從無限下墜的虛無中拯救出來,夏小橘心情不錯。忽然想到陸湜祎的話,都一年了,哈,如果不是他自己記得,怎么知道我還記得?真是一個小心眼的男生啊。
體育組的郭老師也在重復一年前的工作,繼續(xù)游說各班班主任,讓更多的同學加入到市運動會里。他向校長反映:“同樣都是省重點,每次市運動會我們成績都倒數(shù),您去市教育局開會的時候也沒面子啊。”
教導主任不以為然:“誰說的?看看這兩年的畢業(yè)升學率,沒面子的恐怕是別的學校吧。”
老校長笑瞇瞇看二人斗法,不置可否。
夏小橘對于市運動會八百米的邀約斷然拒絕。郭老師不死心:“你練練,要是天天訓練,搞不好可以高考加分呢,至少考本省大學可以加分呢。”
“您省省吧。人家上學期期末是學年前二十,就考本省大學?”黃駿點點自己的鼻子,“也就是我,這樣啃不了書本的人。”
“那……的確是不大需要哈。”郭老師撓頭,想從所剩無幾的頭發(fā)里拽出些什么說辭來,“但是,我們需要你!去年兩個老隊員畢業(yè)了,我們女生四乘四百米缺人,小橘啊,我知道你有這個天分……”
“能為校爭光!”其他隊員異口同聲,說出老郭的名言。
夏小橘低頭,怎么來操場倒個垃圾都這么難?桶都開始變沉了,從一只手換到另一只。
“不要太強人所難嘛。”程朗走過來,“看你們和圍攻似的。”他接過夏小橘手中的桶,“你們班往里面扔鉛塊啊!這么沉!”
“這兩天簡單練習一下接棒,到時候去比賽就可以,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郭老師在身后大喊,“好好考慮呀!”
“你最近還真挺老實呢。”程朗幫她把垃圾倒掉。
夏小橘看著腳尖,“哦”了一聲:“高二嘛,不好好學習會塌腰。”
“看不出你還這么自覺!不過你上學期考得真不錯,說說經(jīng)驗吧。”
“經(jīng)驗就是……”夏小橘注視程朗挺拔的背影,他依然在垃圾箱旁扣著桶,要把黏在上面的廢物清除掉。
——找一個人暗戀,然后讓他去喜歡別人,把你的滿腔熱情發(fā)泄到其他地方去。如果下次班會上尹老太問起,自己這么說,她會不會把我逐出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