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十幾次酒店的電話沒有人接聽,肖毅的手機(jī)傳來的也依然是冰冷的關(guān)機(jī)提示音,她真的不想打手里那個陌生的號碼,她寧愿他是真的不愛她了,也不愿意他騙她。
第二天晚上,肖毅一如既往地加班,晚上九點鐘的時候,孫萌萌的電話響了,里面?zhèn)鱽砟赣H的法律顧問林楓急切的聲音:“萌萌,你媽媽暈倒被送到醫(yī)院了!”
孫萌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林阿姨,你說什么?”
“你和肖毅趕快過來吧,她突然暈倒,把我們嚇?biāo)懒耍?rdquo;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母親藍(lán)萍是孫萌萌最敬愛的人之一,她不僅獨自將萌萌撫養(yǎng)長大,而且這么多年來和亡夫的父母關(guān)系一直也很好。父親是獨子,爺爺生病的時候,媽媽沒有因為丈夫早逝而推卸自己做媳婦的義務(wù),最近幾年奶奶身體不好,媽媽更是搬過來和奶奶一起住。父母那種超越生死的夫妻感情,在孫萌萌的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孫萌萌打電話給肖毅,他的手機(jī)又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巨大的悲哀和憤怒不可抑制地向她襲來,“哐當(dāng)”一聲,手機(jī)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匆匆趕到醫(yī)院,病床前藍(lán)萍微笑著拉起女兒的手:“這幾天沒休息好,有點兒低血糖,不值得大驚小怪的,這么晚了你還跑來?”她皺了皺眉,目光瞥向病房的木門,“肖毅沒和你一起?”
孫萌萌哽咽地喊了一聲:“媽……”
藍(lán)萍嘆了口氣:“他還沒下班吧?自己做公司很難的,你該多體諒他。肖毅是個好男人,這么多年來,媽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事情,有他照顧你,媽很放心。”
孫萌萌搖搖頭:“我不需要別人照顧,我都快三十了!我只要你們都好好的。”
“傻孩子,你無論多大,在媽媽眼中都是個孩子,以后媽媽不在你身邊,你和肖毅要好好過日子,別讓奶奶和他父母操心。”
孫萌萌低頭不語,然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驚恐地問:“媽,發(fā)生什么事了?”
“媽媽的公司出了一點兒狀況,是媽媽看人不準(zhǔn)。每個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相應(yīng)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媽媽是公司的法人,出了事情就要出來承擔(dān),對大家負(fù)責(zé)。只是媽媽要告訴你,最值得信任的還是你身邊的家人,無論外面遇到了什么,家才是你避風(fēng)的港灣,所以要珍愛家庭,珍愛你的愛人和親人。”
“要緊嗎?”媽媽從來沒有和她說過類似這樣的話,孫萌萌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藍(lán)萍搖搖頭:“沒事的,你去給我倒點兒水來,媽媽想睡一會兒。”
寂靜的走廊上,孫萌萌拎著水瓶,腳步一聲比一聲清晰。外面又下起了大雨,走廊的四壁都透進(jìn)來清冷的秋風(fēng)。樹葉在風(fēng)雨中飄搖著墜落,連帶著樹枝也跟著狠狠地?fù)u晃起來。
就在她要轉(zhuǎn)頭的時候,眼睛的余光看到肖毅和另一個女孩子的背影。孫萌萌愣在了原地,暖瓶滑落,碎了一地?酀樦嗉庖恢甭拥叫牡祝鍪謾C(jī)打了過去。
這回通了,可是依舊無人接聽。
她看到肖毅就陪在那個女孩子身邊,背對著她這邊的方向。那個女孩子側(cè)過身,孫萌萌看清了,竟然是那天在中醫(yī)院撞到的那個女孩子。
無論人們愿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小。原以為身在兩個世界的人,其實不過隔著擦肩而過的距離。
肖毅的手機(jī)響了一聲又一聲,他拿出電話看到十個未接來電,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水靈虛弱地說:“你接吧,我自己去拿藥了!”肖毅看著她,摸摸她的長發(fā)。
水靈一笑,離開了。他急匆匆地走到一邊,接通:“萌萌,沒事吧?”
“你在哪兒呢?”電話里傳來妻子的聲音,不冷不暖不悲不喜,可是她的心一直在顫抖。
肖毅用手捂住電話小聲說:“臨時有個應(yīng)酬,還得晚一點兒,剛才一直亂哄哄的,沒聽到。”
孫萌萌掛掉電話,她的眼淚緩緩地落下,她低下頭看著一地的碎片,走到旁邊的衛(wèi)生間里,拿出笤帚慢慢地掃,然后她突然蹲下來,用手去撿那些碎片,手被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肖毅拿著手機(jī),久久地看著屏幕,他摸出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水靈走過來:“毅,毅……”肖毅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有聽到,當(dāng)他再次看向水靈的時候,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妻子的樣子,耳邊回蕩著那句話:“老公,不要騙我!”
水靈輕輕地抱住他的胳膊,她覺得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吸引她,這個男人簡直就是上帝派來征服她的愷撒,而她在被他征服的同時,也一樣享受著征服他的樂趣和滿足。
“我先送你回去吧!”
“好,你陪了我這么久,也早點兒回去吧!”水靈依偎在他的身旁,像只小貓一樣乖巧懂事。
肖毅回到家看到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打開燈尋找妻子,然后急切地拿出電話撥出去,聽到關(guān)機(jī)的聲音,他一驚,一扭身看到孫萌萌穿著以往保守的睡衣站在他的身后。
“萌萌,怎么不開燈?”肖毅的心臟歸位,神色漸漸恢復(fù)如常。
孫萌萌躺到床上,她有太多的話想和肖毅說。這幾天所承受的一切超過了她二十七年來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好恨,恨身邊的這個男人。她生性淡泊,這么多年無論是在學(xué)校還是在社會,從來沒有真的恨過一個人,也會有人對她不善,可她總能找出原諒對方的理由,但現(xiàn)在她有一種毀滅性的沖動。
二十七年的幸?鞓,被他終結(jié);他和她一起締造的幸福甜蜜,被他親手打碎,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鮮血淋漓。同時,她也好怕,她怕肖毅真的會離開她。
曾經(jīng)她想過這一生或許會染上禽流感,會遇到動車翻車,會趕上電梯失事甚至遭遇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死于各種非命,但是只要肖毅在她的身邊,無論未來發(fā)生什么,她都不會害怕。她唯獨沒有想過,肖毅會離她而去。如果生活中沒有了肖毅,她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肖毅主動翻過身,從身后摟住妻子。孫萌萌睜大了雙眼,糾結(jié)和痛苦在心中翻江倒海,掙扎無助和憤恨悲傷像幾把刀子在她心中一起攪動。她的眼淚沾濕了枕頭,肖毅把臉頰貼著她的后頸,同樣睜著眼睛。
提出辭職之后,孫萌萌留在出版社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她正整理著文件,肖毅的電話打了過來。
“中午我陪你去看奶奶吧!”高義鳳對肖毅像親孫子一樣好,最近他確實有很久沒有去看奶奶了。
“中午?你有時間嗎?”孫萌萌著實有些意外,白天是他最忙的時候。
“今天剛好有空!”
“那我給奶奶打電話!”
中午,孫萌萌剛到奶奶家門口,就聽見有人喊她,一回頭,是肖毅剛從車子里面走出來。他竟然比自己到得還早?
他的眼中有些熟悉的情愫在里面,她心頭瞬間一熱,喊著:“老公!”走了過去,挽住他的胳膊。
肖毅沒有動,看著她眼底清澈的眸光在和他對上的那一瞬,仿佛流星一般熠然一閃,卻又迅速地暗淡下去,他的心竟隨著停了一拍。他想去握她的手,可是在半空中又停了下來:“上去吧!”
兩個人進(jìn)了屋,看見孫姨已經(jīng)把午飯擺在了桌上。“奶奶呢?”孫萌萌換好鞋,直奔高義鳳的房間。高義鳳已經(jīng)梳洗好了,坐在輪椅上,看見孫女后嘴角抽動了兩下。
“小毅來了?”高義鳳自己滑著輪椅往外走。
“奶奶!”肖毅看到了老人,背脊僵硬了幾秒,快步走過來扶住輪椅的靠背。
“小毅呀,你怎么這么久也不來看奶奶呀?每次都是萌萌一個人來,房子這么大,我一個人,每天到了下班的時候,我都在窗戶前盼著你和萌萌的車子開過來,一輛一輛的,都是人家的,你們誰也不回來……”高義鳳的眼淚流了下來,握住肖毅的手,只有短短一瞬,他的心還是被刺痛了。
迎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全家福,他和萌萌身上的那兩件華服是老人在他們結(jié)婚前親手做的,為了那兩件衣服,老人忙得手都腫了。
“奶奶,最近太忙了,等過些日子,我一定常陪萌萌來看您!”他說的也是實情,這幾個月他工作確實太忙了。高義鳳眉開眼笑,一個勁兒地讓孫姨給兩個人夾菜。
吃過飯,肖毅送孫萌萌去上班,到了單位門口,他拉著她的手:“萌萌,我要出差,下午就得走!”
“這么急,去哪兒?”
“去上海!”他從昨天開始覺得心慌意亂,去上海本來可以晚幾天的,但是他現(xiàn)在就想要逃離。
“要多久?”
“說不好。”
“是一個人?”
“是!”肖毅說得斬釘截鐵。
“我下午請假回家?guī)湍闶帐靶欣畎桑?rdquo;
“來不及了!我回來時給你打電話!”
今天他和她說話時格外小心,可是她感受不到一絲的溫度。就這樣走了嗎?她扭過頭撲入了肖毅的懷中,肖毅一怔,沒多想就抱住了她。萌萌脫口而出的話同時震驚了彼此:“老公,如果你不愛我了,一定要告訴我,一定不要騙我。”
“萌萌,你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愛你!”肖毅由衷地說,臉上一陣凄惶。
“你說什么?媽媽被警察帶走了?”孫萌萌聽到奶奶大聲哭泣的聲音,站在原地,拿著電話的手不住地顫抖,“奶奶,你不要哭,我會處理好的。”
“你哪處理得了呀?趕快打電話給小毅。”
“我知道了奶奶,你把電話給孫姨。”
電話里傳來孫姨的聲音:“萌萌,萍姐剛才回來拿東西,前腳剛進(jìn)門,后面就有警察來了,他們把她帶走了,我聽著好像是說因為逃稅和啥騙貸的事。”
孫萌萌的腿站不穩(wěn)了,媽媽是她心中的偶像,怎么會和這些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
“孫姨,你照顧好奶奶,我一會兒就回家。”
“好,你快點兒回來,小張說不想干了……”孫姨嘆著氣說。孫萌萌心中火往上沖,小張和孫姨一樣在她們家干了很多年了,平日里媽媽對她那么好,現(xiàn)在家里剛出了事,她就要辭職。
“走就走,我一會兒就回去給她結(jié)賬。”孫萌萌心里一陣悲哀,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世態(tài)炎涼”。
公司被暫時查封了,林楓約孫萌萌在咖啡廳見面。
“林阿姨,你和我媽媽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你了解她,她不是第一天做公司,怎么會偷稅漏稅還有騙貸?”
“萌萌,這次是因為你媽媽的合伙人卷款私逃,她是被牽連了。”
孫萌萌無助地哀求:“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
“判刑是肯定的了,只是你媽媽一直沒有告訴你而已,她是怕你擔(dān)心。不過要是能補(bǔ)上清算后還差的稅金,最起碼能減刑幾年。”
孫萌萌眼睛一亮:“多少錢?”
“其實也就差六十幾萬,但是之前你媽媽堅決反對找你老公,她說自己在里面多待兩年是一樣的,這個年紀(jì)了,反正也沒有想過要東山再起,本來想以后你能繼承她的財產(chǎn)的,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已經(jīng)對你很愧疚了。她說出來后等著退休養(yǎng)老,專心給你們帶孩子呢,她也可以自己好好表現(xiàn)爭取減刑的,她給不了你們什么了,再花掉你們這么多錢不值得?蓱z天下父母心啊!”
孫萌萌低下頭:“林阿姨,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
“你要是真的想幫你媽媽,最好在三個月之內(nèi)把錢補(bǔ)上,這樣對判決結(jié)果或許還能起到些作用。”
“三個月?”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一連三遍,仍舊是機(jī)械的女聲。一夜之間,她的生活完全顛覆了,可肖毅的電話竟然沒有打通。她不知道他酒店的電話,也不知道他是去談什么生意,最近兩年他很少和她講工作中的事情,而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習(xí)慣了這種狀態(tài)。
撥肖毅公司的電話按零直接撥通前臺,一個女孩甜美的聲音問:“這里是海藍(lán)公司,請問您找哪位?”
“我是孫萌萌,請幫我查一下肖毅在上海酒店的聯(lián)系方式。”
“您留一個聯(lián)系方式好嗎?如果可以,肖總會打給您的。”
“我是肖毅的愛人,有急事找他!”
“您是肖總的夫人?稍等一下。”孫萌萌聽到那個女孩小聲地不知道在問誰:“肖總的夫人是叫孫萌萌嗎?她想要查肖總在上海酒店的電話。”
孫萌萌越聽越悲哀,她隱隱約約聽到那女孩說:“李經(jīng)理,有一位女士說是肖總的夫人。”
電話被接通:“嫂子,你找毅哥呀!”孫萌萌聽出了是肖毅的哥們兒李輝,在肖毅公司任職,長期駐外。
“是,我家里出了點事,他的手機(jī)打不通,酒店的電話被我搞丟了。”孫萌萌暗自臉上一熱。
“你等等啊,我讓她們馬上給你查,等肖毅回來,我叫上我老婆,咱們四個人一起聚聚啊。”
“好!”孫萌萌胡亂答應(yīng)著,很快那個女孩又拿起了電話,聲音微微發(fā)顫,明顯是怕自己得罪了老板娘,大有將功補(bǔ)過的意思,周到地說:“這是肖總酒店房間的電話,不過我估計白天不會有人接的,我再給您一個我們同事的電話,您要是找不到肖總,再打這個試試。”
打了十幾次酒店的電話沒有人接聽,肖毅的手機(jī)傳來的也依然是冰冷的關(guān)機(jī)提示音,她真的不想打手里那個陌生的號碼,她寧愿他是真的不愛她了,也不愿意他騙她。
她突然好后悔,這些年來她被所有的人照顧得太好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是一條毫無追求的米蟲,上班、下班、回家、等他。他是她的愛人,是她的親人,他幾乎是她生活的全部。
曾經(jīng)的幸福轉(zhuǎn)眼竟變成了最大的悲哀。痛苦糾結(jié)中,終于她還是撥出了那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里面?zhèn)鱽硪粋氣喘吁吁的女聲:“喂,你好!”
一聽到這個聲音,孫萌萌的神經(jīng)就已經(jīng)完全麻木,那個女聲像是魔鬼一樣在吸她的血,噬她的骨,抽她的筋。
她想到了那個天天睡在她枕邊卻一度對她喪失了言笑功能的男人,他溫柔地看著那個女人。
被冷淡的煎熬、被欺騙的憤怒讓她聽到了自己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她不再客氣,聲音冷硬尖銳:“我找肖毅,你讓他接電話。”電話里沉默了好久,那個女人說:“對不起,您打錯了,我正在和家人度假,找肖總請打公司電話。”
緊接著電話那邊傳來了忙音,孫萌萌只覺得渾身虛脫,所有的感覺一起襲上來,仿佛要把她淹沒,又在一瞬間撤離,把她的力氣全部抽干。
肖毅刻意地把手機(jī)調(diào)成關(guān)機(jī)狀態(tài),在上海一直用另外一個號碼聯(lián)系生意,來上海時,他沒有給家里打電話,也沒有給水靈打電話,他想用出差這幾天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一下。
那夜之前,他覺得一切都是理直氣壯的,可是現(xiàn)在他的心情有點兒復(fù)雜。他面對妻子的時候感覺越來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