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三人在路上隨便逛著,廣場上人很多,中心噴泉四周的臺階上坐滿了人。大家都短暫地歇息,觀賞著這霓虹燈裝點下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情侶們有的在拍照,有的擁抱在一起低聲說著話,不管是怎樣的情形,只是裝點著這柔和的夜色。
有賣花的小女孩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一見著情侶就過去抱著男孩子的腿。這日子特別,幾乎每個男孩都會掏錢買下這“昂貴”的玫瑰花,送給身旁的女友。陸則靈見時間晚了,快要到回學(xué)校的時間了,便尋了上廁所的借口和他們分開了,約定了地方集合。
陸則靈一個人在商店里轉(zhuǎn)悠著,其實她也沒有什么要買的,只是想著拖延時間,給他們一點空間,好歹也是個情人節(jié),總得讓他們獨處一下。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陸則靈才回到約定集合的地方,她抄了一條近路,從寫字樓的廊下穿過,還沒轉(zhuǎn)彎,就聽到轉(zhuǎn)角另一邊葉清和盛業(yè)琛在低聲說話。
只聽葉清抱怨道:“你覺不覺得我們最近都沒有二人空間了?你好像好久都沒有和我親近了。你是不是對我感情淡了,故意帶著則靈的?”
盛業(yè)琛聽她這么說,笑了起來:“怎么,咱們淡定的葉清也會抱怨?”
“討厭!”
“欲求不滿?”盛業(yè)琛調(diào)笑,“原來是抱怨我好久沒親近你了?”
葉清惱羞成怒,大聲喊道:“盛業(yè)……”
最后一個字消失了,消失在了盛業(yè)琛的嘴里。陸則靈悄悄往前走了一步,就著廊下微弱的光,她看清了不遠處兩個人的身影。盛業(yè)琛旁若無人地親吻著葉清,那樣難分難解。陸則靈仿佛心碎成一片一片,她本以為這么久她已經(jīng)接受了這一切,她也以為自己的心已經(jīng)煉得無堅不摧。原來不是,她還是在乎的,而且在乎得很。
她的手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掐著自己的手心。這一刻,只有手上更痛,才能減少一些心上的痛。
很愛很愛一個人,才會愛得沒有自尊,愛得亂了陣腳,愛得狼狽不堪。
陸則靈再也看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往車流擁擠的馬路跑,隨手招了出租車便鉆了進去。出租車?yán)餂]有燈,暗暗的,只有時不時一晃而過的路燈光點忽閃忽閃地滑過她的臉龐。她的眼睛明明看著車窗外一直后退的風(fēng)景,眼前卻只有盛業(yè)琛擁吻著葉清的樣子。
她陸則靈到底算什么?徹頭徹尾一個多余的人,她怎么能這么沒臉沒皮?人家讓她跟著是客氣,她怎么就當(dāng)了真?她逐漸適應(yīng)了車內(nèi)的黑暗,可眼前仍是持續(xù)的一片水汽,仿佛失了焦的照片,一切都變成了斑斕的光點。她一直哭,哭得怎么也停不下來,竟是那樣的委屈。
那一刻,她是那樣地想媽媽。如果媽媽還活著,至少這一刻可以抱抱她。這一刻她只想有個人抱抱她,僅此而已。
她一個人回了寢室,原本以為寢室沒有人,卻不想約會的幾個都回來了。給她開門的是寢室的大姐,原本臉上掛滿了笑容,一見陸則靈哭成那樣,立刻噤了聲,大家也默契地不再說話。夏鳶敬在洗臉,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大聲地說:“陸則靈你這個沒良心的貨,我們幾個怕你一個人孤單,全都回來了!結(jié)果你居然給我回得最晚!”
說著,她一邊擦著臉,一邊走了過來,嘴里還在喋喋不休,直到走近了,聲音才戛然而止。
她揮了揮毛巾,對寢室其他的姐妹說:“大家睡覺吧,這燈開著眼疼。”
大姐沉默地關(guān)了燈,大家都默契地上了床,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陸則靈在黑暗中洗漱,最后一個上床。她剛躺下,就聽到夏鳶敬狀似無意地說:“那什么勞什子人,其實真的不咋地。”
陸則靈知道夏鳶敬在說什么,也知道這就是她的安慰方式,感覺身體慢慢有些回暖,那些化不開的委屈也舒展了些。她側(cè)躺著,對著墻壁,手握著拳壓著心臟,仿佛在保證一般,她在心里對自己說:“陸則靈,最后一次,這一定是最后一次為他哭了。”
她唯一一次的任性引起了盛業(yè)琛的注意。
第二天,她一下樓就看到了盛業(yè)琛,站在樓下的樹下,身影綽綽,來來往往的姑娘都會忍不住看他一眼。他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臉上也顯出疲色,和陸則靈倒是很般配。
陸則靈晚上哭了很久,整個臉都有點腫,盛業(yè)琛一見她這樣眉頭便皺了起來:“你這是怎么了?生病了?”
陸則靈搖了搖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昨天落枕,沒睡好。”
盛業(yè)琛松了一口氣,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他的聲音還是一如從前的溫和:“昨天你去哪兒了,你知道我們找了你多久嗎?你電話還關(guān)機了,急死了。”語氣中不含一點點責(zé)備,只能讓人聽到真切的關(guān)心。
陸則靈又心軟了,昨夜催眠式的精神建設(shè)一點用都沒有,看見他的那一刻就像大壩潰堤,閘水傾瀉而出,她早已抵擋不住心底的情潮。愛一個人就是會讓人卑微如斯,哪怕是一點點的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的烈火。
“沒去哪兒,就走散了,找了半天找不著就回寢室了。手機沒電了,回來太晚寢室又熄燈斷電了。”仿佛一切都合情合理,叫人找不出破綻。
盛業(yè)琛見她沒事,臉上又露出了笑容:“還以為你怎么了,沒事就好。”說完,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物什放在陸則靈手中,是個兔子玩偶的手機掛飾。他高興地說:“這是禮物。”
“什么?”
“昨天買的。”他指了指小兔子,“你看這兔子戴的圍巾,你也有一條,覺得很像你,就買來送你了。”
陸則靈只覺得手心一片熨熱,呆呆地看著那只小兔子。
“我先走了,找了一晚上,早上才回,我回去睡覺了。”
“嗯。”
……
看著盛業(yè)琛離開的背影,再看一眼手心的兔子,陸則靈覺得難受極了。那兔子圍著的圍巾她沒有,她戴的那條是有一天因為太冷,她隨手圍了夏鳶敬的。只戴過一次,他便記得了,叫她怎么能不投降?
只是這么小的一點事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可是她卻偏偏欣喜若狂。老天啊,誰能教教她,到底該怎么放棄?
陸則靈一直沒能狠心抽身,便只能痛苦地做著小尾巴,跟著盛業(yè)琛,做他們堅貞愛情的見證者。
四月,葉清進入畢業(yè)忙碌期。她一貫是優(yōu)等生,對論文自是十分重視,幾乎每天都要去見導(dǎo)師。她已經(jīng)被保研了,原本可以歇一歇,只是她這個人有些完美主義,做什么都要盡善盡美。
盛業(yè)琛近來也很忙,學(xué)生會會長歷來是大二到大三,他也要著手做工作移交,每天都在學(xué)辦忙碌。
這天,只是四月尋常的一天,盛業(yè)琛原本約了葉清吃飯,誰知半路被人叫走。葉清想著反正也要等,干脆去一趟導(dǎo)師辦公室,陸則靈也沒事,就跟著去了。
葉清進了辦公室,陸則靈百無聊賴地坐在辦公室外不知道是誰搬來的椅子上,看著墻壁上各個老師的介紹和獲得過的獎項。幾分鐘后,一個男生拿著一沓試卷進了辦公室,不一會兒又出來了,但門沒有關(guān)嚴(yán),里面老師和葉清的對話聲傳了出來。都是些學(xué)術(shù)上的東西,陸則靈和葉清專業(yè)不同,也聽不太懂,沒什么興趣。
過了一會兒,老師好像已經(jīng)說完了學(xué)術(shù)的問題,辦公室里安靜了一會兒。陸則靈以為他們談完了,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等在辦公室正門口,貼著墻壁,用腳在地上畫著圈圈。
可里面沉默了一會兒的老師突然又開始說話,語重心長道:“葉清,你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學(xué)生,我是誠心地希望你能在我們專業(yè)里大放光彩,上次我和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陸則靈腳下停止了動作,突然好奇起來。
“老師,我還沒有想好。”
“你要知道這個機會有多難得,我們專業(yè)只有這么一個名額,你知道多少人在搶嗎?”老師語重心長地說,“美國有更好的環(huán)境供你做研究,他們對你論文中的實驗很感興趣,愿意提供資金讓你繼續(xù)研究。葉清,別辜負了老師的期望。”
陸則靈愣了一下。什么?美國?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湊得更近了一些,企圖聽得更清楚。
葉清沒有說話,老師又繼續(xù)說道:“你是為了那個男孩子嗎?”
“老師……”
老師有些恨鐵不成鋼:“我一貫覺得你是最聰明的,怎么在這事上卻拎不清了?葉清,老師要敬告你一句,真正的愛情,距離和時間都不是問題,若這些都成了問題,又叫什么愛情?”
“……”
葉清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模樣十分失落,連一旁等著的陸則靈都沒有理,徑直往樓下走。
陸則靈急切異常,緊跟著葉清,希冀著她能說些什么,最終她卻什么都沒有說。
走出辦公樓的時候,陸則靈終于忍不住了,往前邁了一大步,攔住了葉清:“學(xué)姐!”她努力想淡定,也努力想好好措辭,但是這一刻,她失了鎮(zhèn)定。葉清要去美國?那盛業(yè)琛怎么辦?他還沒有畢業(yè)啊!他那么愛她,怎么能失去她?
她的聲音因為急切有些顫抖,音量也有些難以控制,如同質(zhì)問一般:“學(xué)姐,剛才老師說的美國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經(jīng)保研了嗎?怎么老師還讓你去美國?學(xué)姐!你要去美國嗎?你的決定是什么?”
她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讓一貫淡定的葉清也隱隱有了怒氣。只見她秀眉微蹙,上下打量著陸則靈,半晌,冷冷地說:“機會很難得,我會和業(yè)琛商量的。”
說完她繼續(xù)往前走,一眼都沒有看陸則靈。
陸則靈仍是不放心,反復(fù)地問她:“學(xué)姐,你會去嗎?你要去美國嗎?可以不去嗎?”她頓了頓,又說:“你不會離開會長的,對吧?”
聽到這一句,葉清突然停住了腳步,倏然轉(zhuǎn)身,長長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甩得都出了聲。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定定地逼視著陸則靈。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慢慢地說:“你這么急著要知道答案是為什么?”
“陸則靈,”葉清第一次用冷淡的語氣喊了她的全名,“你愛業(yè)琛,對嗎?”
也許是心虛吧,陸則靈再也不敢上前,更不敢看葉清的眼睛。那些不切實際卑鄙無恥的想法在心里發(fā)酵太久了,幾近腐爛。陸則靈幾乎忘了什么是羞恥,她一個人在泥沼里掙扎太久了,早已忘了什么是干凈。葉清一句話就擊中了她的要害,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的反應(yīng)泄露了一切,葉清眼中一貫的友善也一點一點地消失,轉(zhuǎn)而成為無盡的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早點走?”
“我沒有……”陸則靈的頭埋得更低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知道葉清可能會離開的那一刻,她已經(jīng)亂了方寸。
葉清輕嘆了一口氣,聲調(diào)漸漸降了下去:“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一直沒做什么,所以我一直容著你。則靈,你要知道,業(yè)琛是不一樣的。他曾有過一個妹妹,只是很不幸夭折了。他是真的喜歡你,把你當(dāng)親妹妹一樣疼。要不要傷害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葉清洞察一切,卻一直沒有說什么,和她的坦蕩比起來,陸則靈覺得自己簡直連小人都不配當(dāng)。
“對不起……”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陸則靈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哭,可她真的沒辦法,她可以控制一切,唯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這一年多,她已經(jīng)迷失了,和從前的自己越走越遠。她是那樣的壞,可她真的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
“算了,你回去吧,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的。”
葉清的風(fēng)度是極好的,沒有當(dāng)面給她難堪。只是從那之后,盛業(yè)琛再也沒有給陸則靈打過電話,就算學(xué)生會開會,他也完全不會和陸則靈多說一句話。陸則靈偶爾遠遠看見他,還不待走近,他就已經(jīng)改變了方向,與她漸行漸遠。
他的決絕在她意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她沒有資格要求葉清不告訴盛業(yè)琛她心里那些骯臟的想法,他現(xiàn)在對她避而遠之也是她活該。
她應(yīng)該慶幸的,至少她愛著的盛業(yè)琛不是那種想要左擁右抱的壞男人。她明明什么道理都懂,明明知道這一切本該如此,可是她的心為什么還是這么疼呢?
陸則靈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一個人,但自從遇見盛業(yè)琛她就像病了一樣,偏執(zhí)得厲害,她想離他更近一些?墒请x得越近,便越貪心,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這樣的行為是可恥的,可她清醒不了一時半刻,她的貪婪已經(jīng)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她該怎么辦?不過是一回首,她已經(jīng)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了,她沒想過得到任何人的原諒,她這種人不配得到任何原諒。
和盛業(yè)琛失去聯(lián)系近一個月時間,學(xué)院里便傳來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葉清去美國的名額批下來了。寢室的老三刷碗的時候無意說起了最近的一些傳聞:“你們聽說了嗎?葉清居然要去美國了。前幾天聽一個學(xué)妹說碰到盛業(yè)琛和葉清在小樹林里吵架,葉清居然在哭!而且這幾天盛業(yè)琛都一個人呢!好像分手了!”
陸則靈低著頭,連洗碗的動作都停住了,她的心揪得緊緊的。還不等她說什么,夏鳶敬已經(jīng)打斷了老三的話。
“誰讓你跟她說這些的?”一貫嘻嘻哈哈的夏鳶敬突然冷下了臉,嚴(yán)肅地對陸則靈說,“陸則靈我告訴你,盛業(yè)琛現(xiàn)在怎么樣和你沒有一點關(guān)系,這時候你要是乘虛而入,我看不起你!”
她說完頓了頓,又不放心地說:“陸則靈,別犯賤。”
夏鳶敬是第一次用這樣嚴(yán)厲的口吻和她說話,但陸則靈知道夏鳶敬是為了她好,整個寢室的姐妹都不止一次旁敲側(cè)擊地勸過她,只是她一意孤行。
她像個瘋子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未來的藍圖里填滿了盛業(yè)琛。可是她是清楚的,盛業(yè)琛永遠都不可能屬于她,屬于她的,只有一聲聲的嘆息。
也許一切都是注定的,上天像個冷漠的局外人,旁觀著他安排好的一切一點點決然地發(fā)生,看著所有的人被攪和得朝著完全不同的軌跡走去也完全無動于衷。
盛業(yè)琛和葉清的事在學(xué)校里越傳越難聽,談?wù)撨@段八卦的人也越來越多。天氣像人們的心一樣,越來越躁郁,明明陽光燦爛得刺眼,卻仍掩蓋不住什么東西腐爛的氣息。
這天,陸則靈一個人拎著兩壺水艱難地上樓,有兩個學(xué)妹端著剛買的飯在她前面慢悠悠地走著。
“你看到盛學(xué)長那樣子了沒有?真的有點可憐!一個人坐在食堂吃飯。”
“是啊,葉學(xué)姐心真挺狠的,你說一個女孩讀那么多的書干嗎?為什么不能為了愛情犧牲一下?再說了,學(xué)長那么優(yōu)秀,難道還養(yǎng)不起她嗎?”
“唉,也許她是事業(yè)型吧,和我們這種不思進取的人不一樣。”
“唉,可惜了學(xué)長了,看那樣子怕是幾天沒睡了。”
“……”
陸則靈也曾努力控制過自己,也曾努力遠離盛業(yè)琛,也曾想過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念之間,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啪——”一聲巨響,陸則靈手上的水壺已經(jīng)砸到了地上,內(nèi)膽碎得稀里嘩啦,滾燙的水順著樓梯流了一路,她也顧不得燙,轉(zhuǎn)身沖下了樓。留下那兩個小女孩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驚詫地定在原地。
她拼命地跑著,瘋了一般,跑得手和腳仿佛都要麻痹,腳上燙傷的痛楚一點一點自腳向上蜿蜒,可她仿佛毫無知覺,一秒都不曾停止。風(fēng)通過鼻腔和嘴巴灌進了她的喉嚨,吹得她五臟六腑都跟著疼。她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不斷地回放著那兩個女孩的對話。
她們覺得盛業(yè)琛“可憐”?怎么可能?她心里有如神明一般的男人,怎么能被人可憐?她不允許,絕對不允許。
她急切地沖進了食堂,由于跑得太快,停下來的那一刻一陣眩暈,她毫不顧忌地從買飯的長隊中穿來過去。她不記得自己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多少句對不起,一切都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如何,她只知道,這一刻,她要找到他,就算只是看他一眼也好,哪怕一眼也好。
走過最后一條長隊,她拂開凌亂的發(fā)絲,努力地搜尋著他的身影。她環(huán)顧四周,沒有,哪里都沒有。就在她以為他已經(jīng)回去的時候,有一個人起身離開了,陸則靈看到了角落里一直被遮住的盛業(yè)琛。
食堂明明那么喧鬧,他卻那么安靜地坐在角落,低著頭吃著自己的飯,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仿佛他什么都聽不見。
陸則靈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腳下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讓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樣艱難,直到她停在了盛業(yè)琛的眼前。
陡然被擋住了光線,盛業(yè)琛的頭微微抬了一點,但他只是抬了一半,便又低了下去。
“你走吧。”
“我不。”陸則靈執(zhí)拗地搖著頭。
“我沒事,你走吧,別再靠近我了,沒有意義。”
“我不走。”
那一刻,一直瀕臨崩潰的陸則靈終于瘋了。她已經(jīng)忘記了一切的教條,忘記了別人的勸誡,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盛業(yè)琛,只剩下他那樣傷心的表情,那樣絕望的眉眼。
盛業(yè)琛每天形單影只地吃飯,她就厚著臉皮地“偶遇”。她從來不和他說任何話,只是沉默地跟著他。盛業(yè)琛對她的跟隨從開始的勸服到厭煩到最后的麻木。
仿佛她就只是他的影子,他不和她說話,也不再趕她走,反正趕也趕不走,說再多惡言惡語也毫無意義。
葉清出國的時間越來越接近了,陸則靈每天活在漫天的流言里。寢室的姐妹都開始疏遠她,連一向和她最要好的夏鳶敬也開始與她置氣。她如同一抹游魂,自己也不知道這么每天跟著盛業(yè)琛究竟是在陪他,還是因為她自己也很寂寞。
2009年6月19日,那是陸則靈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日子。明明是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平常的開始,卻又以那樣殊然的方式結(jié)束。
那天,盛業(yè)琛情緒很不好,陸則靈直到晚上才在校門口碰到了他。他正急匆匆地向校外走去,陸則靈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發(fā)現(xiàn)了陸則靈的身影,盛業(yè)琛倏地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難掩怒氣地對她吼道:“回去!不要跟著我!”
“你要去哪兒?”陸則靈察覺今天的盛業(yè)琛有些異樣,急切地問,“你怎么了?”
“陸則靈!你聽不懂人話嗎?不要跟著我,回去!”
“我不!”陸則靈站在原地,倔強地看著盛業(yè)琛。
盛業(yè)琛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沒有再說,轉(zhuǎn)身就走了,腳步是那樣急。他沖上馬路,攔了輛出租車就走了。陸則靈慌忙也攔了出租車緊跟在他后面。她一直跟著盛業(yè)琛跟到了酒吧,他大約是真的心情不好,一個人點了一大堆陸則靈叫不上名字的酒,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仿佛喝的是水。他的臉色很難看,誰只要靠近他一點,他就會露出兇狠的表情,讓人們都退避三舍。
陸則靈點了一瓶喜力就這么坐著,不遠不近地看著他,她怕他喝多了會出事。
大約到了午夜兩點,陸則靈見盛業(yè)琛趴在吧臺上一動不動,才起身走近他。酒保見她過來,如遇救星:“小姐,趕緊把他拖走吧,都吐幾回了還要喝,這么下去可真不行,自殺也不能用這種方式!”
“不好意思。”陸則靈禮貌地致歉。
那酒保見陸則靈一個女孩瘦瘦弱弱也拖不動盛業(yè)琛這個大個子,便好心幫忙和她一起把盛業(yè)琛扶到了附近的酒店。陸則靈掏光了錢包里所有的錢才把酒店的押金交上。
陸則靈渾身都是盛業(yè)琛身上的酒氣,他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卻還是呢喃著葉清的名字。真是個癡情種,陸則靈不禁有些感嘆。
洗了把臉,陸則靈走進房間開始幫盛業(yè)琛收拾,脫掉鞋子,艱難地把他推進了被子里,他襯衫上有嘔吐過的穢物,她不敢給他脫衣服,只能拿了毛巾一點一點地擦。不知是毛巾太燙,還是他的酒漸漸開始醒了,他慢慢睜開了眼睛,雙眼血紅而迷蒙,似乎還帶著一些水光。
他一把抓住了陸則靈的手,用卑微到可憐的聲音說:“葉清,不要離開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陸則靈的手被抓得緊緊的,甚至有些疼,可她沒有抽回。他醉得糊涂,一直對著她喊著葉清的名字,她緊咬著嘴唇,不敢吭聲。
他用力地拽了一下,陸則靈便跌進了床里,他順勢收緊了手臂,將她緊緊收入懷抱。
酒氣熏天,陸則靈仿佛也有幾分醉了,她沒有動,也沒有掙脫,只是緊緊地屏住呼吸。
盛業(yè)琛溫柔地撫摸著陸則靈,一下一下,那么憐愛,仿佛她是全天下最珍貴的瓷器。陸則靈漸漸迷失了,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對待,她突然不想離開了。這一刻的溫暖讓她生了貪念,哪怕這一切都是錯的。
盛業(yè)琛已經(jīng)醉得有些糊涂,說話哆哆嗦嗦,他睜著迷蒙的眼睛看著陸則靈:“葉清,清清,我好想你。”說完,他低頭吻了吻陸則靈的額頭,帶著濃重的酒精氣味。隨后,他又吻了吻眼睛、鼻尖,最后是嘴唇……
那是陸則靈的初吻,居然和夢中一樣,是和盛業(yè)琛,只是,是這樣難堪的情形。
盛業(yè)琛渾身像火一樣滾燙,仿佛灼燒著陸則靈的靈魂。他顫抖著雙手開始解陸則靈衣服的紐扣,陸則靈緊張得整個身子僵得一動不動。
他的絮絮呢喃還在繼續(xù):“一定要出去嗎?等我一年不行嗎?為什么要分手?清清,告訴我,為什么?”
他的表情逐漸開始痛苦,眉毛擰成一團,一副脆弱的樣子:“你以為我是真心答應(yīng)的嗎?我只是生氣了,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嗎?”
“回來吧,回到我身邊,葉清,清清……”他瘋了一般急切地索取著陸則靈的身體,吻著她所有裸露的肌膚,“我不能沒有你,回到我身邊來,求你……求你……”
陸則靈一直沒有動,連呼吸都很小聲,她怕驚擾了他,怕他醒了發(fā)現(xiàn)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樣子,不忍心看他這么卑微。
“清清,你怎么不說話,是你嗎?清清,還是我在做夢?”
盛業(yè)琛像個迷了路的孩子,眼里充滿了空茫,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陸則靈,硬生生地將她的眼淚逼了出來。她不忍心,不忍心讓他這樣痛苦,哪怕是假的也好,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好,她想讓他高興一點。陸則靈咬了咬唇,突然下了極大的決心。她抬手,生澀地摟住了盛業(yè)琛的脖頸,一字一頓地說:“是我,業(yè)琛,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是我,我是誰,你可知道?
陸則靈眼里全是淚,她努力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繾綣不舍地撫摸著他眉目的每一寸,仿佛要將這輪廓刻入骨血,刻入她的生命。
盛業(yè)琛終于笑了,那樣的欣喜若狂,他脫掉了陸則靈身上最后一件衣物,用虔誠而懇切的語氣說:“葉清,謝謝你終于肯把自己交給我,今生今世,我絕不會辜負你。”
下一秒,他把他的決心化作了行動。綺夢旖旎,陸則靈無依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寄主,如果這是一場夢,她寧愿永遠都不會醒。
明明他是那樣生澀,弄得陸則靈很疼很疼,可她卻還是覺得滿足。很多很多年后,陸則靈回想這一夜,仍覺得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一夜,因為她無法預(yù)料,她之后的人生,都會活在痛苦中。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從那一刻起,她便已墮入修羅地獄,永世不可翻身。
只是很多很多年后,她想起這一夜,仍舊沒有后悔過。
她想,那一夜,她怕是也醉得厲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