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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我希望在上海有一份像樣的事業(yè),也希望有更適合的男人愛你。”喬波吞吐著說道,從未看到他說話會如此艱難,“也許我可以嘗試著喜歡洪曉嬋。”
  “不,你是在騙我。你是想讓我死心。你不會不愛我,你是怕自己不能給我好的前程、好的生活,是嗎?我不是怕窮怕苦的女子。”安蝶兒的淚水決堤而涌。
  “給我時間,蝶兒。這里是上海,不是溫州。我知道你表哥是南京四公子中最負盛名的黃公子,有財有勢,年輕俊朗,好好珍惜。”
  安蝶兒快崩潰了,她低聲哭泣,喬波卻冷漠地離開。
  隔著亂世的光陰,隔著炮聲的山水,隔著扯不清的愛戀,他們之間,因為太熟悉而陌生,因為深情而產(chǎn)生隔膜。喬波表面平靜,內(nèi)心卻狂瀾洶涌。他無法面對這個對他一往情深的女子,他不想再給蝶兒增添痛楚。亂世社會,自己很難給她一個更好的生活。他剛才想好了,蝶兒有一個更適合她的男人,自己就可以安心地退出了。
  喬波狠下心來說:“去哪里不重要。記住,你跟著我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我不想連累佳人變成寡婦。”說完,喬波“砰”地關(guān)上房門,那一刻,安蝶兒的淚,簌簌而落。
  她對著喬波的背影絕望地喊道:“不……你不是這樣的人。”
  周圍寂靜下來,只有安蝶兒碩大的淚珠落在她暗藍色的旗袍上,濺成一朵朵憂傷的小花。也許自己和喬波相愛的緣分已盡,彼此的能量都付給了對方,但最終還是沒有結(jié)果。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遺憾。
  相見如殤,情緣難續(xù)。
  喬波再次回到洪家,順子看到喬波回來,高興地翻跟斗,喬波迷迷糊糊地躺下,一夜亂夢,夢中安蝶兒淚眼蒙朧……
  他是孤獨的,因為他清楚了自己的命運,如同他對蝶兒所言:跟我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我不想連累佳人變成寡婦。他的憂傷無人分享。他真的無助了,他預(yù)感到即將到來的是更大的暴風(fēng)雨,他可能會被這場風(fēng)雨蕩盡一切,他不能讓蝶兒跟著自己受苦。
  安蝶兒回來了,神色憔悴,邵老板還站在門口,黃杰跟在后面,輕聲問:“蝶兒,要不要讓他進去見老爺?你說了算。”從小到大,黃杰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蝶兒有點不耐煩了:“他是做公債的,你這次去英國留學(xué)不就是去學(xué)西方金融管理的嗎,這也我說了算?別煩我。”
  “是,是,是。”
  安蝶兒獨自走上樓,黃杰把邵老板引進門。他低頭哈腰地跟在黃杰的身后,走進了安家大院。
  安家書房。黃杰輕輕敲響安爺?shù)拈T。不管公事私事,安爺都喜歡在書房思考、完成。書房里有一套橡木雕花的家具,繪制的花紋是夫人生前喜歡的故事,有《紅樓夢》《西廂記》等書中的場景。這些家具與現(xiàn)在上海灘時尚的西洋擺設(shè)有些差距,但安爺喜歡,喜歡那些夫人撫摸過的書柜、坐過的椅子,這讓他有一種家的感覺。
  但最近煩心的事一樁又一樁。
  安老爺剛接到錢莊電話說,公債又跌了。上次因為洪家女兒綁架事件,洪爺原來答應(yīng)注入的資金沒有及時到款,安匯錢莊沒有達到銀行儲備金額度而推遲了開張的日期,所以現(xiàn)在還是安匯錢莊。錢莊除了辦理存貸款業(yè)務(wù)外,為了增加收入,有時也會用多余的存款拿去買一些公債。誰知,公債一買,就跌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安老爺正沉浸在這些亂麻般的煩心事里,聽到敲門聲,知道是黃杰來了,說:“進來!”
  “安爺,交易所的邵老板來了,我知道你最近也想和他談?wù)劰珎氖虑,就做主讓他進來了。”
  “哦,還是你懂我的心事,我那批公債被套了,快,快請他進來說說是怎么回事?”
  邵老板中等身材,精明干練,身穿綢褲褂,青緞小帽,上面綴了顆瑪瑙。他是涉足上海公債最早的一批人員之一,但自己沒有資金,靠幫人交易以獲得傭金,這次來,他就是來談公債的。
  邵老板一見安老爺就熱情洋溢地走過去:“安老爺,我今天來有好消息告訴你。”
  安老爺“哦”了一聲。這倒出乎他的意料,邵老板幾乎沒登門造訪過安家。他吩咐傭人送來了上等的茶水,請邵老板先喝茶,再慢慢敘事。事緩則圓,這是安老爺一直很崇尚的辦事法則。
  邵老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揚起手說:“我得到消息,洪爺最近生意經(jīng)營得風(fēng)生水起。碼頭、絲廠、紗廠、藥廠已經(jīng)和喬家在上海的工廠聯(lián)營了,實力大增。那位叫喬波的年輕人頭腦活絡(luò),是商業(yè)奇才,洪爺命好啊。”
  黃杰聽到喬波的名字,眉頭一皺,打斷道:“說重點。”
  “是,是。”
  安爺聽說過洪爺手下新吸納了一位得力猛將,聽說文武商俱通。
  邵老板繼續(xù)繪聲繪色道:“洪爺手上現(xiàn)有一筆資金,數(shù)額不小,據(jù)說有五十萬兩,是英商查爾斯用來采購棉花的,但是棉花收購?fù)臼侨齻月以后。又因查爾斯和喬波是老朋友了,為表敬意,他把這筆暫時閑置的資金放在喬波的賬上給他周轉(zhuǎn)三個月。而據(jù)我所知洪家現(xiàn)在不缺資金,上次洪爺如果不是女兒被綁架了,他的四十萬白銀就按時存入你的錢莊了,是嗎?加上這次的五十萬,安爺,你可以趕緊另擇吉日開張,成立安匯銀行。”
  安爺慢慢地端起茶杯,問道:“你想從中得到多少傭金?”
  邵老板抬眼小心地看著安爺,謹慎地答道:“小的是為安爺跑腿賺錢的奴才,顛沛流離只為混個溫飽。洪爺有肉吃,我不也可以喝口湯嗎?”
  安爺笑笑:“謝謝你提供這個信息給我,一會兒到管家那里先支取二十塊大洋,事成之后還有賞,如果信息有假,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眼前了。”
  “是,是。還有安爺,你買的公債現(xiàn)在在跌,但暫時不要拋,等候時機,不出十天,就有漲的可能。”邵老板神秘地笑道。
  黃杰立刻坐正身體問道:“說說看。”安爺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這次是有人秘密組織公司做多頭,拋出了二百萬,”邵老板賣起關(guān)子來,那雙眼睛觀察著安爺?shù)哪樕兓?ldquo;這才導(dǎo)致這幾天公債的下跌,這樣可以引導(dǎo)零星小戶多頭一齊出籠,然后他們再跟進,所以十天之內(nèi)還可以望漲。安老爺守住手中的公債,等著發(fā)財吧。”
  安老爺是第一次涉足公債,對神秘莫測的公債市場還不是太了解,他不明白還有人這么神通廣大。這一定是多家有實力的企業(yè)聯(lián)手操控的。這種買空賣空的游戲?qū)嵲诹钊梭@心動魄。
  他看了一眼黃杰,征詢道:“黃杰,你說說看。”
  黃杰解釋道:“舅舅,從理論上說,是存在這種可能性。買的人多了,價格就會下跌,于是其他的戶頭看到公債下跌他們會心慌得也把手中的公債拋出去以減少損失,下跌到一定的點,大戶再買進,有人買進,公債慢慢又會漲起來。特別是如果大股資金注入,公債就會直線上升。”
  黃杰通俗易懂的解釋,讓安爺總算明白了一些。但他神色很平靜,心里卻在盤算:這公債以后還是少玩,邵老板這次來,不知有沒有其他目的。關(guān)于公債,他也不想再談,打算敷衍一下就送客了?墒屈S杰卻突然站起來說:“舅舅,這筆交易交給我打理,我保準(zhǔn)讓舅舅的錢不虧,還有賺。如果舅舅您有顧慮,我可以讓我父親作擔(dān)保。”
  安爺看著這位外甥,面露驚訝之色。初出茅廬,就想干這么大的營生,自己當(dāng)然是不放心。他其實和安家?guī)缀鯖]有什么親戚關(guān)系,其母親只是安爺妹妹的一位閨蜜,后來認安爺母親為干媽,便與安爺成了干兄妹。后來他母親遠嫁南京,每年回上海娘家都會帶黃杰來看望他們,一直到現(xiàn)在兩家都有往來。蝶兒和黃杰從小就認識了,黃杰從小叫安爺為舅舅。只是黃杰家遠在南京,加上黃杰這兩年留學(xué)在外,見面次數(shù)就少了。黃杰這次來上海,遇到這個機會,很想證明一下自己在金融方面的才能,尤其想在安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
  安爺也不便拒絕,只說:“也太見外了,哪用得著黃長官擔(dān)保,黃杰,你能來幫忙,我很高興!這段時間你有空就多跑跑交易所,長長見識也好。”
  邵老板站起來,戴上帽子,向安爺告辭,又笑瞇瞇地看了黃杰一眼,然后湊到黃杰的耳朵邊鄭重地說:“那里水很深,有困難可以隨時找我。”
  黃杰伸出手來,恭維道:“以后請前輩多多指教!后生很佩服你。”
  “讓你見笑了。”
  邵老板領(lǐng)了二十塊大洋,和黃杰并肩走出去。快出安家大院時,邵老板又說道:“這次公債交易是大手筆,他們之間有人居間,而且條件也議定了,十天之內(nèi)漲起來不敢說是十拿九穩(wěn),也是七拿八穩(wěn)的。兄弟,到時賺了,可別忘了我。”
  “回頭我們再談。”黃杰似乎有點不耐煩。
  邵老板頭一歪,嘻嘻地笑了:“祝你好運!”
  蝶兒回來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她對喬波的突然變心感到很驚訝,也很傷心。以前難分難舍的交往似乎是一場夢。難道是喬波到了洪家,愛上洪家小姐了?如果他是這樣的男人,又是不值得自己愛的;如果不是這樣,那究竟是為什么?是因為表哥?可自己不是說清楚了?對,一定是洪小姐。他都冒著生命危險救回來了洪小姐。想到這里,蝶兒心里冰冷如水,一陣陣心痛傳過來,她難過得倒在床上哭起來。
  近中午,安家開飯了。黃杰上午送走邵老板之后,就一直在樓下等著蝶兒下來,他沒去打擾她。
  傭人叫過幾次,但蝶兒說不餓,不吃了。
  安爺放下筷子,說道:“黃杰,你上去看看。這孩子越來越任性、越大越不懂事。”
  黃杰輕敲了幾下門,柔聲叫道:“蝶兒,是我,我給你做雞湯銀絲面好嗎?你最喜歡吃的。”
  里面沒反應(yīng)。
  黃杰想了想后又說:“就是細如線、軟如棉、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那種。我用神仙鴨湯調(diào)味,喝一口,滋味鮮美,香味撲鼻;喝兩口,飄然欲仙,寵辱皆忘……”
  這時,門開了,安蝶兒嘴角掛著凄美的笑:“走吧。”
  “這就對了,快擦擦眼睛,都腫起來了。”他遞過一塊精致的絲綿繡花小手帕,這是他在南京精心挑選準(zhǔn)備送給蝶兒的,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
  蝶兒站在安爺?shù)谋澈,手擱在他肩膀上,笑道:“爸爸,你慢慢吃,我今天想吃面,我和黃杰自己去廚房做。”說完,轉(zhuǎn)身欲走。
  “叫廚房做就是了,何必自己費神?”安爺?shù)馈?/div>
  “舅舅,難得今天蝶兒有興致,就讓我們一起去廚房自己動手做吧,吃起來香一點。”
  “你們!”安爺不禁覺得好笑,“去吧。”
  黃杰雖是一公子哥兒,但對蝶兒是不由自主放下身份,心細體貼,關(guān)愛有加。
  一會兒面就做好了,香味撲鼻。廚房里的廚師也頻頻點頭。這時安爺已經(jīng)用好餐回書房去了。
  “我不習(xí)慣吃西餐,在英國我常做這個面,已經(jīng)爐火純青了。來,你吃吃看,保準(zhǔn)比兩年前做得好吃。”黃杰坐在蝶兒的面前欣賞著那碗面,就像欣賞藝術(shù)品。
  蝶兒不想多說話,聞到這香味,有了幾分食欲,于是默默坐下來埋頭吃那鴨子。果然鴨肉肉質(zhì)酥爛,滋味鮮美。
  黃杰看她把臉都埋在了碗里,道:“好吃吧?”
  “好吃,但我現(xiàn)在胃口不是太好。不過喝了湯,我覺得精神好多了。黃杰,你很好,就像這面。”
  “我像面?我愿意做你嘴邊的面條,把我吃了吧。”
  蝶兒抿嘴而笑。
  黃杰看蝶兒笑了,心里如軟玉般濕潤。
  他適時地說:“蝶兒,今天天氣不錯,我?guī)愠鋈ス涔洌绻阍敢猓覀冞可以去看場電影,聽說是你的朋友玉琪拍的。老悶在樓上,對身體不利,而且舅舅知道你這樣會傷心的。”
  蝶兒想想也有道理,上樓去,再哭,眼睛腫起來,就難解釋了。玉琪一直想拍電影,成為萬眾矚目的電影明星,這次,由川端商會投資的電影《黃海之戀》由玉琪主演,玉琪早就興奮地邀請自己去捧場,后來,不知怎么就忘了。
  黃杰見蝶兒默然,就當(dāng)她默許了,忙去書房向安爺請示了一下。安爺安排了一部車。
  清風(fēng)穿堂吹過來,蝶兒望著遠方發(fā)呆。黃杰靜了一下心,道:“可以走了,車子就在外面。”
  蝶兒與他一起走到門口,乘車離開了安家。
  上車后,蝶兒將目光投向窗外。窗外車來車往,異常繁華。記憶中只有一次,喬波在蘇州時也曾這樣帶著她出行。那時窗外草長鶯飛,柳絮飛揚。想到這里,她的心一陣顫抖,疼痛異常。
  黃杰看到她默然不語,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閑聊,問道:“這兩年你在東吳學(xué)的是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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