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曉嬋燦爛的笑臉在看到安蝶兒的瞬間煙消云散。
幾個年輕人各懷心事,表情不一。
洪爺站起來,請大家落座。
洪曉嬋坐在安蝶兒的對面,眼睛忽閃著,手指敲著桌子,很用心思地看著安蝶兒。曉嬋覺得她的五官長得很精致,幾近無可挑剔,恬靜中帶著幾分逼人的氣魄,喬波哪會不牽掛這樣的美人兒?安蝶兒被曉嬋看得有幾分不自在。
黃杰儒雅地端著茶杯,喝了一小口茶,看了看旁邊的喬波,把目光移向洪爺,說:“安爺遭小人暗算躺在醫(yī)院,安家在拍賣紗廠時又因我欠理智,現(xiàn)在受資金困擾,而且上次公債被套進去了,即便拋掉,也只值七八萬。銀行運轉(zhuǎn)資金也所剩不多,一旦擠兌,銀行就會面臨倒閉,F(xiàn)在想請洪爺拉我們一把,不知洪爺是否愿意和我們合作,共同投資經(jīng)營黃浦紗廠?”
洪爺聽過喬波的分析,也有和安家重新合作的意向,但脫口就答應(yīng),未免顯得欠沉穩(wěn),他道:“安爺?shù)氖戮褪俏业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安爺被人暗算而袖手旁觀,我和喬波磋商過好幾次了,我們應(yīng)該聯(lián)手共戰(zhàn)川端商團,但是洪某現(xiàn)在也是銀根吃緊,況且黃浦紗廠所需資金不是個小數(shù)目,怕是愛莫能助!”
洪爺一邊回答,一邊嘆了一口氣。
黃杰補充道:“我們所需數(shù)目不大,十五六萬也就可以過去了。”
蝶兒的眼神看向喬波,喬波正想說話回答,洪曉嬋就搶先說:“十五六萬,數(shù)目還不大?他們把資金用到公債市場,一天工夫就可以賺進十萬八萬,還到這兒哭窮。”
洪爺阻攔著洪曉嬋:“曉嬋,你女孩子家不懂這些,爸爸生意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摻和了。”
“不摻和?我倒是不想摻和,可有人就摻和到我們家里來了。”她說完,賭氣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安蝶兒。
安蝶兒知道曉嬋含沙射影地在說自己,她只是默默地聽著,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洪爺看向喬波:“喬波,你怎么看?”
喬波清清嗓音:“江南制紗總廠現(xiàn)在正在停產(chǎn)招工中,川端商會作壁上觀,他們采取逐個擊破的伎倆企圖壟斷上海的紗廠,我可以把江南制紗總廠拿來抵押貸款資助黃浦紗廠啟動,我們只有聯(lián)手才能擊破川端的陰謀。工廠現(xiàn)存著二百包粗細廠絲和大量的干繭可以拿去押款。”
洪曉嬋一聽不禁憤恨了,就覺得喬波是存心和她作對,明顯是他舊情難忘,竟然愿意停產(chǎn)停工支持安家,支持安蝶兒。她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冷冷地說:“喬波,爸爸,雖然川端別有用心,但我們這樣做是不是鋌而走險?我們把廠子抵押了,難道安家就有救了?”
“哈哈哈哈!我女兒什么時候關(guān)心起生意來了?”洪爺從沒見過曉嬋涉足自己的生意,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不禁笑起來。
曉嬋被洪爺笑得紅了臉,高聲說道:“你們不要爭論了。做生意的人都想賺錢,而且想賺得爽快!”
黃杰趕快搶著回到他的主題上,接下去說:“剛才喬波先生講得很有道理,我們只有聯(lián)手才不會上川端的當,人多力量大。”
這最后一句,吸引住了洪爺。他把目光轉(zhuǎn)向安蝶兒。“安小姐在安家遭遇重大變故的時候,能識大體、顧大局出面來為安家排憂解難,令洪某感動。”
洪曉嬋一聽,著急了:“爸爸,你感動什么?他們是來要你的錢的。”
洪爺只是微笑,慢慢地抽著煙,徐徐地說:“這件事,喬波和我談過好幾回了。我和安爺交情一直很深,可以說是同甘共苦的兄弟,我們一起辦銀行,一起吸收存款,生意日漸紅火。其間我們雖或合或散,但兄弟情誼一直在。但自從川端商會駐扎上海灘之后,我們的日子就日漸難過,F(xiàn)在局勢復雜,日本已經(jīng)對我東北三省虎視眈眈。上海灘的空氣也變得緊張起來,不但安、洪兩家應(yīng)該聯(lián)合,而且我們實業(yè)界、銀行業(yè)都應(yīng)該聯(lián)合起來。這次安爺先落難,我們出手相救義不容辭。”
黃杰聞言,心里激動起來:“對,對!洪爺高瞻遠矚,不愧為我們的長輩。請先受后輩一拜。”
黃杰撩起衣襟,跪下來,洪爺忙叫喬波把他扶起來。氣氛一時變得很溫暖感動,洪曉嬋也不再多說話。
于是大家都發(fā)表意見,漸漸地談到合作的具體辦法方面去了。
喬波決定:江南制紗總廠暫時停工,所存干繭也一起拋售,制造破產(chǎn)假象,兌出的資金打入安家商會。洪爺也愿意把碼頭那邊的周轉(zhuǎn)資金調(diào)配出來。兩項加起來共有二十萬左右。
黃杰再次拱手作揖:“洪爺,銀行是我們的根基,紗廠是我們的實業(yè),且有關(guān)國計民生,金融業(yè)與實業(yè)我們都要保住。”
“好,這事兒就這樣定了。”
安蝶兒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她有一種起死回生的傷感與幸福。
這時,洪家傭人請洪爺帶客人去餐廳吃點心。
“大家請!”洪爺說。洪曉嬋不高興,撅嘴不理洪爺,緊挨著喬波走出書房。
汽水、冰淇淋、奶酪以及各種西式糕點擺滿一桌,這些食品都很海派。
安蝶兒挨著黃杰坐下,三個男人又開始談起生意。
洪爺拿起一瓶酒,“砰”的一聲打開瓶蓋,他沉穩(wěn)而有力地說:“現(xiàn)在,單靠幾個人單打獨斗是辦不成什么大事的。照目前我們紗廠的情形來看,幾方面受壓迫,我是很希望有一個機關(guān)組織起來,把我們的紗廠、銀行歸攏于一個集團,大家共進共退,共戰(zhàn)外商,尤其是不守規(guī)矩的川端。”
他偏轉(zhuǎn)頭對喬波皺一下眉頭,說:“那個欒杰,一肚子鬼主意,聽說你們以前是同學?”
喬波像是被說到痛處,他看了一眼安蝶兒,頓了一下:“我們以前是同學,但人各有志,到上海后,欒杰的野心就大了。他又富于冒險精神和硬干的膽力,主意大膽,無懼無畏。”
“這種人,多行不義必自斃。”洪曉嬋拿起一個冰激凌狠狠地咬了一口。
喬波不想再多說。
因為資金問題已經(jīng)談妥,黃杰恢復了他一貫的幽默:“有洪爺領(lǐng)路,我們兩家相親相愛,一定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洪爺聞言拍著腿大笑起來。他對黃杰笑道:“你真好福氣啊,安小姐才貌雙全。”
黃杰聽洪爺這么說非常得意。
洪曉嬋開始用眼瞥安蝶兒,覺得她的確天生麗質(zhì),不覺生出幾分自卑來。
安蝶兒溫文爾雅地陪著洪爺說話,感謝之情溢于言表。
喬波一直和安蝶兒保持著距離,今天自始至終沒有和安蝶兒說一句話,但他的每句話都是為安家爭取利益。安蝶兒心里默默地感謝喬波。
洪爺對蝶兒說:“黃浦紗廠和江南制紗總廠一旦聯(lián)營,我們就基本控制住了上海紗廠的主動權(quán)。”
黃杰道:“川端若知道我們兩家聯(lián)營,一定會出新的花招,我們應(yīng)該及早想辦法應(yīng)對!即便腳底下全是地雷,我也不怕,我要把他們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