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須發(fā)皆白的男子背著藥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屋子里,灰衣人將李敏德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隨后低聲道:“替他診治。”
大夫點點頭,低下頭開始替李敏德查看傷口。
李敏德依舊昏睡,光潔如玉的肌膚不帶一絲血色,玉冠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丟了,他一頭黑發(fā)散在身下,如同錦緞。
“敏德……”李未央突然緊張起來,忍不住再一次低聲喚道。
“不會有事的……”灰衣人的聲音在旁響起,“他肯定不能有事!”說話的時候,他的拳頭微微攥起,聲音沙啞。為了找到他,他們付出了多年的努力,躲過了多少兇險,如今人就在眼前……
大夫轉(zhuǎn)過頭來,面色沉重。
“他沒事吧?”灰衣人情緒激動,快速上前一步,迫視著大夫。
“雖然剛才已經(jīng)清除了大量毒素,可是還有余毒進(jìn)入了血液里,現(xiàn)在,他的情況很危險……”大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
“你治不好?”灰衣人面上浮現(xiàn)一絲惱怒,抓住了大夫的衣領(lǐng)。
大夫整個臉色都變了,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到這場景,李未央也有些焦躁,她怒聲道:“放開大夫,你真的想要看敏德死嗎?”
灰衣人一愣。
屋子里的婢女們都吃了一驚,隨即臉都綠了,她們絕對想不到,李未央居然敢這樣和灰衣人說話。
“我沒事。”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所有人都同時向榻上望去。
“你終于醒了……”灰衣人神色激動,丟下大夫,幾步上前。
李敏德的面色很不好看,而且他的眼睛里沒有多少被救的喜悅和感激,有的只是厭煩。
李未央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當(dāng)李敏德看到灰衣人的時候,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是厭煩。
“我什么都沒說……”灰衣人忙說道,話說一半,想到什么,目光落到安靜地站在那里的李未央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李未央暗暗嘆了口氣,看來對方是不想她知道真相的。她看了李敏德一眼,心中有一絲難過。雖然她很驚奇自己居然還有難過的情緒,可是李敏德明擺著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她在意的是之前他對她的隱瞞。
李未央淡淡道:“敏德,既然你們是認(rèn)識的,你就留在這里養(yǎng)傷吧。”隨后,她轉(zhuǎn)頭對灰衣人道,“看在我是無辜被連累的分上,請閣下送我回去。”
李敏德面色一白,連唇上的最后一絲血色都失去了,他掙扎著要坐起來:“不!我不留在這里!”
口氣是那樣的堅決,仿佛這里對他來說有洪水猛獸一樣。
“不,你不能走……”灰衣人的目光掃過李未央,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慢慢道,“在他確定安全之前,誰都不能走。”
李未央心里冷笑一聲,慢慢道:“哦,閣下是要軟禁我?”
灰衣人沒有再說話,屋內(nèi)一陣沉默。
李敏德掙扎著起來:“我要和她一起走。”
灰衣人立刻變了口氣,對著李未央,盡可能緩和語氣道:“縣主,他現(xiàn)在很危險,斷然不可移動,算是我求你。”
李未央微微皺起眉頭,目光落在李敏德蒼白的面孔上,他眼底,有著惶恐,唯恐被她丟下的惶恐。李未央心中暗暗搖頭,她答應(yīng)過三夫人,任何時候都不會丟下他不管,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事情,非要瞞著她不可呢?難道這些人脅迫他?不,不對,灰衣人對他的態(tài)度十分恭敬,仿佛是以他為主子一般。
李未央心念急轉(zhuǎn)之間,灰衣人也在警惕地望著她。
最終,李未央點了點頭道:“好,不過天一亮我就要離開。”現(xiàn)在她沒有時間過多地思考其他問題,她必須遵守對三夫人的承諾。
李敏德松了口氣,扶在膝頭的手微微地僵了僵,突然倒了下去;乙氯吮涞拿嫒菀幌伦恿验_,連忙吩咐婢女拿水來。
婢女誠惶誠恐地先拿水溫了溫茶杯,再斟上水,雙手捧著低頭走到床邊,跪下。
李未央看著,心里的狐疑越來越深。她隱約覺得,這些人恐怕和李敏德早已認(rèn)識,不,或許,這一切都和李敏德的身世有關(guān)。
可他曾經(jīng)說過,他是一個沒有人要的棄嬰。
那么這些人,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喝了水,李敏德突然暈了過去,一旁的大夫連忙上去把脈。
灰衣人猛地扭頭看向李未央,冷哼一聲。自從打過一次交道,他下意識地不把這姑娘當(dāng)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突然站了起來,一步步走過去,突然拔出長劍,抵住李未央的咽喉。
李未央勃然變色。
“原來也不是一點兒不怕的!我說呢,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他帶著嘲諷說道。
李未央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xiàn)笑意:“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端看值不值得!若是我死了,他也會內(nèi)疚到死的。”她說道,言語里帶著幾分不屑,“那你今天費盡心思來救他,豈非全無意義?”
灰衣人面皮發(fā)僵,不情不愿卻又無可奈何地從牙縫里吐出“你有種”三個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不過是希望我保守秘密,但這個秘密究竟是什么,我都還不知道,又怎么說出去呢?”
灰衣人凝視著她,緩緩地放下了劍。他這么做,并非他覺得李未央一無所知所以不具備威脅,恰恰相反,他認(rèn)為這個聰明的小姑娘一定猜到了什么,但她說得對,若是他殺了李未央,小主人一定不會饒過他。
大夫的面色更加焦急,神色鄭重地回頭說道:“現(xiàn)在比剛才更危險了……”
李未央一怔,忍不住走過去:“不可能,他剛才還說話了。”
“他剛才一著急,血液流動得更快……”大夫慢慢說道,“這種毒,我沒有辦法,也從未見過……”
李未央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是一種叫朱紅的毒藥……”灰衣人緩緩說道,看向李敏德,神色帶著微微的激動,“無色無味,不容易被人察覺,只要一點兒就會毒入肺腑,窒息而死。”若是剛才李未央沒有先行幫李敏德清除大部分毒素,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你怎么知道?”李未央盯著他。
灰衣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卻沒有回答。
“實在不行,只能以毒攻毒。”大夫手心出了汗。
以毒攻毒?
李未央神色一怔,她心中有點不好的預(yù)感,不由得道:“你要用什么藥?”
大夫斟酌著,慢慢回答:“砒霜、辰砂、白石、九針、蝎尾、蛇信。”
李未央和灰衣人對視一眼,不由得色變,這些都是劇毒之物。
整個屋子里,蔓延著一種凝固了的氣息,似乎連呼吸都變得清淺了。
灰衣人神色更加激動,他深吸一口氣,壓制自己強(qiáng)烈的情緒:“他必須活下來,否則我就殺了你。”
大夫的頭上,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李未央一抬手,打斷他:“你若是想讓大夫好好看病,就不要總是打打殺殺的。”
灰衣人勃然大怒:“用不著你教訓(xùn)我!”
李未央看著他,不急不躁,神情不變。
灰衣人胸口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壓制下情緒。不知道為什么,他察覺出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一種只有上位者才會有的威勢。這怎么可能?一個小小的丞相千金,不過被封了個縣主罷了,他還沒有放在眼里,可是在她面前,他的那些魄力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你若是不想害他死,就閉上嘴巴。”李未央淡淡說道。隨后,她問那大夫,“沒別的辦法嗎?”
大夫謹(jǐn)慎地考慮了一會兒,鄭重地?fù)u頭。
李未央略沉默一刻,抬頭看著他道:“你被請來看診,這人—”她隨手指向灰衣人,“他一定會殺了你。但你若是能順利治好他,我向你保證,你能活著走出去。”
大夫望著李未央,不知為什么,覺得這少女的心思深沉得讓人覺得害怕。
“誰給你的這個權(quán)力在這里指手畫腳!”灰衣人禁不住道。
李未央看著他淡淡重復(fù)一遍:“我說了算!”
“你活得不耐煩了?”灰衣人一聲冷笑。
李未央神色泰然地答道:“除非你準(zhǔn)備什么都不做就這么看著他死。”
灰衣人說不出話來,他怔怔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覺得真是活見鬼了!因為李未央之前鎮(zhèn)定過了頭,已經(jīng)在這男人心里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雖然不斷地告訴自己不可信,但潛意識里,他還是對她有一種信服感,這個姑娘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閃爍,激烈地斗爭一番,他第一次正眼看李未央,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有什么后果,你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未央望著他,沒有說話。
灰衣人終于點點頭:“好,暫時就聽你的,若是他有所不測,你要用性命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