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韓夜和一個挺面熟的女生。女生長發(fā)及肩,穿著粉紅色荷葉領的長袖T恤,背一個白色小包,安靜地依偎在韓夜身邊。韓夜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卻還是笑著跟倪清詞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倪清詞也回以禮貌的笑容:“嗨。”
“這是我女朋友蘇羽,蘇羽,這是倪清詞,以前一個學校的,你應該認識吧。”韓夜介紹道。
倪清詞這才想起她是誰。整天走在于南嫣身邊,替于南嫣叫林致遠洗飯盒的,不就是她蘇羽嗎?此刻倒像個乖乖牌女友一樣扮柔弱,跟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她和于南嫣不愧是閨密啊,都擅長扮可憐,男生還真就吃這一套?
她禮貌地沖蘇羽笑了笑,余光瞥見林致遠同情的眼神,才明白他今天怎么對她那么友善,主動打招呼不說,還夸她漂亮,原來是安慰獎啊。
其實她一點都不難過,因為她從來沒對韓夜動過心。她只是有點意外,都道人心易變,當初在她耳邊口口聲聲說我會用我所有力氣對你好的人,不過幾個月,就已經(jīng)牽了別人的手。這世間,又有多少人的感情在得不到回報的時候,能真正堅持下去,一直一直對那個人好呢?
韓夜辦不到,她反而覺得松了一口氣,因為她心底生起一絲希望,她盼著有一天林致遠突然回頭,突然看見她一直在身后時,不會因為韓夜產(chǎn)生絲毫顧慮。
只是林致遠同她一樣傻,同她一樣,明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偏要苦苦執(zhí)著不肯放手。
她不知道此時韓夜心里五味雜陳。他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決定帶蘇羽來見倪清詞的,他知道倪清詞從來就沒有忘記林致遠,也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喜歡上自己,所以,他接受了一直追他的蘇羽。見到倪清詞眼里的意外時,他不是不痛快的。瞧,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我也是有人愛有人追的。但見到她眼里的釋然,他又心痛,因為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他是否單身,他身邊站著的人到底是誰,她從來就不在乎。
也好,于她而言,他不過是不相干的過客而已,在蘇羽的世界,他才是主角。
一行人要爬的山叫做蓮花山,屬于飛來峰,是罕見的冰川漂礫群,但因為地方偏僻,政府不夠重視,所以一直沒得到很好的開發(fā)。山上大大小小溶洞有五十幾個,傳說曾經(jīng)有人去洞里探險,帶回過神秘寶藏。
對倪清詞他們這群年輕人來說,寶藏不重要,僅僅是探險兩個字,已經(jīng)足夠讓他們興奮。
到達每個洞口,總是林致遠先跳下去探路,倪清詞一直守在離他不遠不近的距離,聽著他說話,看他笑,看他帥氣地來來去去,連續(xù)幾個溶洞都是很小很淺無險可探,一行人很失望,倪清詞卻覺得那些根本不重要。
對她來說,只要有林致遠在,上天入地也好,沙漠枯坐也好,陽光彩虹也好,都一樣,都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長大后,她每年都會出門旅行,漸漸明白一個道理,路上的風景美不美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在身邊的那個人。
終于找到一個有險可探的洞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經(jīng)過數(shù)次休息,零食吃得差不多了,撲克牌也玩得差不多了,體力也消耗了一大半,但站在有涼風不斷吹出的洞口,大家還是一陣興奮。
只不過他們實在沒經(jīng)驗,準備不夠充分,除了林致遠帶了一支小手電以外,其他人都沒帶照明設施。葉信環(huán)視四周,眼尖地發(fā)現(xiàn)旁邊不知道哪位前輩留下了一袋蠟燭,趕緊寶貝似的撿起來:“用蠟燭吧。”
“你文盲?不知道洞里面空氣稀薄,點蠟燭會燃燒氧氣,等里面氧氣燃燒完了,哥兒幾個就窒息而死在里面嗎?我死了倒不要緊,你舍得讓你的杜滿兒犧牲?”林致遠罵他。
大家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吳卓提出意見:“沒事,我們也不進去太久,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就趕緊出來唄。”
探險的吸引力勝過了恐懼感,幾個人排成縱隊,每人拿一根點燃的蠟燭,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因為洞口常年有水滴下來,所以地上是一片濕滑的黃土,踩一腳就粘在鞋上,步子也因此變得笨重起來。
男生女生交叉著往里走,吳卓和林致遠一個在前面開路一個在最后面善后,葉信和韓夜都要保護自己的小女朋友,于是不需要排隊,隊伍自然形成了,先是吳卓,吳卓后面是顧曉果,顧曉果后面是韓夜,韓夜后面是蘇羽,蘇羽后面是葉信,葉信后面是杜滿兒,杜滿兒后面則是倪清詞。
她本來可以站在吳卓后面的,但為了避嫌,不想跟韓夜有一絲過多的接觸,她站在了后面。其實她是有私心的,當她看見林致遠站在最后一個時,她就已經(jīng)顧不得別人怎么想,只想跟他站在一起。
她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很久以前她曾在娛樂新聞中看見一段畫面集錦,畫面上的謝霆鋒和王菲,周迅和樸樹,許志安和鄭秀文以及她已經(jīng)記不起的當時的明星情侶手牽著手,一臉恩愛幸福地走在鏡頭前,加上編導配的音樂是蘇芮的老歌《牽手》,她坐在電視機前竟然覺得莫名地感動。從此以后,牽手這個在別人看來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就成了她心中很神圣的一件事。
因為溶洞濕滑,地勢陡峭,路不好走,每個女生都是由前后兩人牽著手小心踩下去的,輪到倪清詞時,她竟然覺得自己緊張得喉嚨都有些發(fā)干。杜滿兒站在下面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因為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歡喜。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個謀劃已久的奸詐小人,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正站在洞口手足無措,林致遠握住她的右手:“小心點。”
杜滿兒見狀也拉住她的左手,她小心翼翼地邁出腳步,渾然不覺是在探險,對她來說,這更像是一個夢,右手上傳來的觸感那么清晰,又很不真實,她在心里喊,倪清詞,你一定要好好記住這個感覺,記住他的手,記住……她的話還沒說完,人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踩下去,他隨之跳下來,旋即放開她的手。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心房像是突然被塞滿又突然被清空,失落感緊緊抓住她,她一時調(diào)整不好自己的情緒,說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人都是貪婪的,沒有得到的時候以為只要能嘗試一下就能滿足,一旦真的得到了,又放不了手。
好在溶洞里很黑,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林致遠打開小手電,幾個男生又摸出自己的打火機點燃了每個人手里的蠟燭,一行人各舉一根蠟燭,小心地往前走。
時不時有水珠滴下來,洞里的地勢越來越高,腳下和四壁全是粘濕的黃土,腳步變得越來越艱難,不知道走了多久,遇上一個岔路口,吳卓建議留一根蠟燭在路口免得返回來的時候迷路,顧曉果便把她的蠟燭嵌在了洞壁一個凸起處。
再往里走,沒幾步,又是岔路口,并且里面的地勢更高,只能一個人爬著才能進去,吳卓猶豫地停下腳步:“我看女生們穿的衣服都不是很適合在泥里面爬,你看顧曉果這白T恤,弄臟了不好洗。要不今天先算了。”
蘇羽趕緊附和:“對啊對啊,我看前面好像沒有路了,我們出去吧。”她說完之后,一片寂靜,幾滴水珠滴下來,回聲響起,突然顯得有幾分詭異。
其余人往回望著剛才留下的那根蠟燭發(fā)出的微弱光芒,突然不知道什么地方吹來一陣風,所有人手中的燭火都在風中掙扎了幾下,然后熄滅了,只剩下林致遠手里那支已經(jīng)糊滿了黃泥因此光芒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手電筒。
“啊—”最先發(fā)出尖叫的是蘇羽,她跳著腳往韓夜懷里鉆,她這一叫把其他人嚇了一跳,女孩子們大都尖叫起來尋求身邊的庇護和安全感,倪清詞也被嚇了很大一跳,但她的尖叫聲要沖出喉嚨那一刻,又被她吞下去了。
她想給他一個不一樣的印象,想讓他覺得,至少她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特別的。忍下尖叫聲之后,她在一片黑暗中尋到那點來自他手上的微弱的光,竟然覺得這份黑暗是那么美好。
“氧氣燃燒完了,慘了慘了,我們要窒息而死了。”杜滿兒在葉信懷中喃喃地說。
“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錯啊。”葉信竟然還有心情打情罵俏。
“好了,別吵,咱們現(xiàn)在原路返回就行了,沒什么好怕的。”林致遠說完,轉(zhuǎn)身往回走,大概是走得急了,沒走兩步,突然一腳踩空,猛地往下摔,盡管光線微弱,倪清詞還是準確感覺到他的動靜,下意識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拉住他,但力氣實在有限,于是被他的重量帶得跟他一起摔到了低洼處。失去平衡那一瞬間,她終于沒忍住,大聲叫了他的名字:“林致遠!”
只是一個瞬間,兩人已經(jīng)摔到泥坑里,倪清詞只覺得渾身都痛,衣服因為沾滿泥水而變得很重,林致遠趕緊掙扎著爬起來,然后來拉她:“你沒事吧?”
她從他語氣里聽出了焦急,開心地傻笑:“沒事。”他在擔心她呢。
其他人要來幫忙,杜滿兒悄悄阻止了,任由林致遠扶著倪清詞,兩個人像泥猴子一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沒多遠就出了溶洞,外面陽光燦爛,跟洞里面的陰暗濕寒完全是兩個世界,一行人互相打量,都笑了,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蹭上了泥,最慘的林致遠和倪清詞更像是逃難的難民。
林致遠還保持著攙扶倪清詞的姿勢,倪清詞心里緊張得要命,害羞得不敢說話,又生怕他反應過來了放開她的胳膊,正在忐忑不已時,討厭的吳卓拉著顧曉果就要往前走:“喂,我們走前面吧,別妨礙別人,這里都是成雙成對的。”說完還特地不懷好意地朝林致遠擠眉弄眼。
倪清詞的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耳根。
林致遠不著痕跡地放開了她,淡淡地說:“跟在我后面就是吃虧,你的衣服全弄臟了,真是不好意思。”不待倪清詞回答,他又示意滿兒,“你來扶一下。”
滿兒走上去摸出紙巾遞給倪清詞,林致遠沒有看她們,而是一瘸一拐地自顧自往前走了。
“你手肘破皮了哎,痛吧?還有哪里痛?”杜滿兒關心地問她。
倪清詞很想說,痛,很痛,渾身都痛,可她又覺得全身上下有一個地方的痛,蓋過了余下所有,那是她的心。
他為什么不開口問她有沒有受傷?他為什么不問問她痛不痛?
他是那樣介意別人拿他和她開玩笑,那樣害怕她對他有一絲的誤會和幻想。
她想告訴他,如果可以,我寧愿一世跟在你身后,哪怕會吃虧,哪怕會受傷,只要有你就足夠,但為什么,你連一點希望都不給我?
走在前面的林致遠聽見滿兒說倪清詞的手肘破皮了,很想回頭去關心一下,很想看看她的傷口有沒有流血,但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回頭的沖動。
他不能。
既然明知道跟她是不可能的,既然對她沒有愛情,他便不能給她絲毫希望,讓她執(zhí)迷不悟。她總是為他受傷,總是默默跟在她身后,但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沒有用的,再多的付出也沒有用,因為他的心,已經(jīng)給了另外一個人,拿不回來了。
他想起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于南嫣,想起她的一顰一笑,想起她曾經(jīng)站在黑暗中輕聲喊他的名字:“林致遠,你說你喜歡我?那就證明給我看啊。”想起她飛揚在風中的發(fā)梢,她說:“你跟其他說喜歡我的男孩子有什么不同?”
他知道她并不愛他,她只是享受著被他愛的虛榮,享受著把這個長得還算不錯、還算受女孩子歡迎的男生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享受著心情不好了沒錢花了永遠有他出現(xiàn)的便捷。
所以她從來不徹底拒絕他,總是給他希望,然后又讓他失望。
這些,他都是知道的啊。
但是,偏偏她就像他的鴉片,像他的毒癮,想戒也戒不掉。而倪清詞,那個一直傻里傻氣不懂得怎么表達自己的傻瓜,在別的發(fā)誓說要喜歡他一輩子的女生都離開了交了別的男朋友之后,只有她,仍舊站在原地,固執(zhí)地站在他身邊,不說話,不說我喜歡你,不說我要跟你在一起,她只是在那里。
用一個陪伴的姿勢,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
這樣的深情,他卻回報不了。
那時候的倪清詞又怎么知道,將來謝霆鋒和王菲會分手,周迅和樸樹會分手,許志安和鄭秀文也會分手……世事變遷,牽手這件事,其實根本不算什么,很多當事人忘了也就忘了,忘得干干凈凈,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只有她是那個留在原地,緊緊抓住自己的信仰,執(zhí)著不肯放手的人。
因為有兩個傷員,所以下山時速度很慢,杜滿兒扶著倪清詞,走著走著突然怒了,大喝一聲:“林致遠,你給我站住!”
林致遠懶洋洋地站定,回過頭:“有事?”
“我扶不動了,你來。”
“也對,再怎么說青花瓷也是被我連累的。”他走上來,攙住倪清詞,“衣服也是因為我弄臟的,要不你換下來,我?guī)Щ丶易屛覌屜矗?rdquo;
倪清詞短時間里又一次經(jīng)歷了悲喜兩重天,正意外他態(tài)度怎么轉(zhuǎn)變這么快,他又開口了:“或者我再請你吃頓飯,把你今天受的傷補回來,這樣行了吧?”他大聲說,“杜滿兒小姐,你覺得這樣夠不夠?扯平了吧?”
這樣行了吧?這樣夠不夠?扯平了吧?
倪清詞聽見這樣的話,難堪得快要哭出來,她急急忙忙地轉(zhuǎn)頭看向另一側(cè),掩飾住自己奪眶而出的淚水,小聲地甚至帶著點懇求意味地說:“不用了不用了,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一邊說,一邊悄悄將自己的胳膊從他手里移開。
都是我不小心愛上你,所以無論怎樣受傷,都該由我自己承擔。
林致遠感覺到倪清詞在努力掩飾住她的哭泣,他在心里默默說了聲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難過了,但我如果不這樣,你會更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