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塵心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一共36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劉海寧打的。
她沒在意。她要看的是時間,因為怕遲到。
現(xiàn)在正是上班的高峰,車上路上到處都是人。盛夏的早晨總是最美好的時候,夜的涼意還未散去,照在身上的陽光里有種柔柔的暖。身邊人潮如水,人們行色匆匆。塵心看著眼前閃過去的一張張或淡然或焦慮的臉,總覺得自己是一只直接從黑夜中步出的鬼魅。
一夜過去,仿佛已經(jīng)死了一回。
塵心要去的地方是一位叫許明之的老師的家。這份臨時的暑期工還是圖書館的葉超老師幫忙介紹的,說是許老師家里有個書房要整理,還有些受損的古籍要修復(fù)。說好的報酬當然比在外面打零工多了不少,否則塵心也不會大老遠地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過來。
許明之家在G市海洋研究所里。小小的院落地方不大,建筑之間縱橫的小道卻像個迷宮。狹窄的石磚道邊長滿了高大的喬木。陽光從濃密的枝葉間滲透而下,在地上灑下一個個明亮的小圓點。遠遠地看過去,就像是鋪了一層金色的羽毛。清晨的空氣干凈而清冷,塵心微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瞬間變輕了,連腳步都不由自主地變得輕盈起來。當她踩著那條金光小道問了兩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棟被厚厚的爬山虎覆蓋著的紅磚樓的時候,她已經(jīng)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出于禮貌,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給許明之打個電話。手指剛碰到手機,《Perfidia》流暢舒緩的旋律就伴隨著機身的振動響了起來。來電顯示的名字依舊是“劉海寧”。她毫不猶豫地按了掛斷鍵,然后撥通了許明之的電話。
沒人接。然而有人在身后叫她:“蘇塵心?”
塵心回頭,眼前一亮。叫她的人披散著一頭略微卷曲的長發(fā),淺藍色的碎花長裙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即將服務(wù)的對象會是個穿開襟絨線衫和圍裙的老女人,電話里那個和藹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和眼前這個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的女子根本對不上號。
塵心有些難以置信地問:“許……老師?”
“嗯。”許明之很自然地答應(yīng)了一聲,笑說,“你來早了。”
干凈爽利的氣質(zhì)把塵心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她有些手足無措地把手機塞回兜里,“我,我怕遲到。”
“真是個好孩子。”許明之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頑皮地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塵心的臉居然刷地一下紅了。許明之這才亮出了另外一只手和手里提著的東西。
居然是一大包吃的。
“想到我自己做的早餐可能會把你嚇得看到我就繞道走,我就決定出去買點東西充門面。進來吧!”
塵心跟著許明之上樓,正想說自己已經(jīng)吃過了,手機居然又響了起來。
這一次她連看都不看,直接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關(guān)機鍵。
“昨晚沒睡好嗎?”許明之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
何止是沒睡好。
塵心昨夜掛了劉海寧的電話之后一夜沒合眼。早上照鏡子的時候,她就知道那兩個黑眼圈是擦多少粉都遮不住的了。
“寫作業(yè),睡晚了點兒。”塵心厚著臉皮撒謊。
架不住許明之的勸,塵心又吃了一次早餐。冒著熱氣的豆?jié){和香噴噴的小籠包令塵心忽然有種回了家的幻覺,鼻子酸酸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發(fā)疼。因為劉海寧愛睡懶覺,早上要上課的時候總是趕不上買早餐。從前都是她早起把兩個人的早餐買好了,然后等他過來一起吃。這樣輕松悠然地吃別人送到眼前的東西,倒還是第一次。
偶爾瞥一眼窗外在陽光下綠得發(fā)亮的樹叢,她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許明之等她吃完了之后才正式給她分配工作。那些需要整理的書居然不在許明之家,而是在隔壁單元樓的一套兩居室的空房子里。許明之帶她過去,解釋說:“我弟弟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副教授,他過三個星期回國,這些書是先運回來的。”
塵心只見那里整整齊齊地擺了幾十只足有她膝蓋高的木箱;每只木箱上都有用馬克筆寫得龍飛鳳舞的編號。她嚇了一跳。根據(jù)她在學校圖書館勤工儉學的經(jīng)驗推斷,這些箱子里的書總得有五六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