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尼拉已陷入重重包圍,但杜威仍躲在旗艦上隔岸觀火,不越雷池一步。他得意洋洋地在日記中寫道:“菲律賓人正在逐步把西班牙人逼進城。在白天,我們可以望見他們的進攻,在夜晚,我們可以聽見他們的槍聲。他們打得很出色。他們的成就給了我們很大幫助,它使我們的海軍免受西班牙人的進攻,而且也為我們即將到來的陸軍準備好據點。西班牙軍隊已完全龜縮于馬尼拉城內。”如此精明的鬼算盤,也虧杜威能想得出來。
到了6月底,革命軍控制了整個呂宋島,馬尼拉已成孤城一座,指日可下。杜威看看火候已到,遂派代表告訴阿吉納爾多,請他暫時不要攻城,等美國陸軍到達后,雙方并肩作戰(zhàn),共同攻城。忠厚老實的阿吉納爾多又一次相信了杜威的甜言蜜語。
這時,古巴戰(zhàn)事已經結束,麥金利總統(tǒng)在春風得意、躊躇滿志之余,加緊調兵遣將,增援正在馬尼拉海面上心急火燎、如同熱鍋上螞蟻般的杜威。
7月底,l萬名美國陸軍分為幾個梯隊陸續(xù)抵達馬尼拉。
一下船,司令官梅里特將軍便發(fā)現革命軍已在馬尼拉四周筑好了戰(zhàn)壕,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偌大一片郊外,根本沒有美軍立錐之地。正在為難的時候,還是由杜威出面,說服阿吉納爾多讓出一部分戰(zhàn)壕給美軍,總算解決了這一令人尷尬的難題。
無奈梅里特帶來的老爺兵太不爭氣。7月31日清晨,西班牙軍隊趁美軍初來乍到、立足未穩(wěn)之際,冷不丁地發(fā)動了一次進攻,打得美國兵哭爹喊娘,亂成一團。幸虧菲律賓人聞聲而至,才擊退了西班牙軍隊?尚Φ氖牵髦靼嘌廊嗽缇团軟]了影子,姍姍來遲的美軍援兵還是漫無目標地發(fā)射了6萬發(fā)步槍子彈和200發(fā)炮彈,以資壯膽。
其實,西班牙人存心是想給美軍來一個不大不小的下馬威,好為自己日后的談判增加一些有分量的籌碼。經過連年的圍剿與鎮(zhèn)壓,西班牙人對菲律賓革命軍的恐懼要遠甚于對美國人,生怕他們會對西班牙過去的暴行進行報復。
于是,西班牙總督耀得尼斯幾經權衡,知道任何抵抗已屬無效,不得不派出代表同美軍商量,他們愿意投降,但有兩個條件:第一,只能由美軍去接受投降,不能讓菲律賓人參加;第二,在投降之前允許西軍開炮,以示抵抗,從而保全耀得尼斯總督的面子和西軍的榮譽,免得回國后受到西班牙軍法的制裁。
如此卑鄙無恥的交易卻令美國人喜出望外,正中下懷,雙方一拍即合。杜威和梅里特厚著臉皮通知阿吉納爾多,請他在城外等候,切莫進城,保證美軍順利受降。
經過精心策劃,一場照本宣科的假戲果然演得相當精彩。8月,西班牙人一陣稀稀落落的槍炮轟鳴過后,由阿瑟•麥克阿瑟率領的一支海軍和由洛林率領的一支陸軍大搖大擺地進入了馬尼拉城。下午5點43分,總督府的西班牙國旗徐徐降下,換上了美國的星條旗。此時,被蒙在鼓里、對此一無所知的菲律賓軍隊卻被拒于城外!
事后,有一位歷史學家寫道:“這一天,美國贏得了一個城市,卻失掉了一個朋友。”
參議員哈里•海伍德也評論說:“(菲律賓)革命軍長期艱苦、勇敢地作戰(zhàn),他們的犧牲和努力是這次勝利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在這勝利之日,他們竟不能入城一享勝利的歡樂,他們心里氣憤是理所當然的。”美軍占領馬尼拉城,標志著美西戰(zhàn)爭從此畫上了句號。從開始那天算起,總共打了4個月——比馬漢的估計多了一個月。
1898年底,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討價還價,美西兩國在巴黎簽訂了和約。西班牙承認古巴獨立,把波多黎各、菲律賓關島割讓給美國。作為補償,美國付給西班牙2000萬美元;夏威夷、薩摩亞和威克島則被美國兼并。
就這樣,新興的“后起之秀”美國硬是從老牌殖民帝國西班牙的口中摳出了如此眾多的肥肉,以至于一名美國人得意洋洋地說道:“歷史上還沒有任何戰(zhàn)爭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以如此小的損失,取得如此輝煌的成果。”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個多世紀前在反對外國統(tǒng)治的斗爭中誕生的國家,一個曾產生過華盛頓、林肯等偉大歷史人物的國度現在已成為一個十足的帝國主義大國。19世紀80年代,歐洲人通常認為法、德、英、俄、意、奧為國際政治舞臺上的6個大國,現在又加上一個美國。出現在德國報紙上的一幅漫畫再好不過地表達了這種新的看法,漫畫中山姆大叔伸手去擁抱地球,如癡如醉,喃喃自語道:“我還不能完完全全地抱攏——但已為時不遠了。”
事實的確如此。美西戰(zhàn)爭的勝利大大提高了美國的實力和國際地位,美國軍隊特別是海軍為此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在隨之而來的國際政治斗爭中,美軍還將扮演著一個什么樣的角色,發(fā)揮著什么樣的作用呢?
當菲律賓人得知美軍背信棄義、單獨占領馬尼拉的幕后真相后,仿佛一道晴天霹靂炸響在自己頭上,群情大嘩,怒氣沖天,恨不得即刻殺入城去,與美軍拼個你死我活。心里有苦說不出的阿吉納爾多雖然痛悔自己過于輕信,上了杜威的大當,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拼命的時候。他勸說部下以大局為重,來日方長,暫且咽下這口惡氣。
就在梅里特、杜威彈冠相慶、邀功請賞的同時,阿吉納爾多悄悄地把部隊撤到馬尼拉以北一個名叫馬洛洛的山區(qū)小鎮(zhèn)。在這里,他召集各方代表,召開了一個制憲會議,制訂了菲律賓的第一部共和國憲法。1899年1月23日,菲律賓共和國正式成立,阿吉納爾多理所當然地當選為第一任總統(tǒng)。
他在就職演說中說:“從今以后,l月23日,將成為菲律賓的國慶日。”他還莊嚴地宣布:“菲律賓人民今后將生活在菲律賓共和國的民主政府之下,擺脫任何外國的統(tǒng)治。”
與此同時,阿吉納爾多還派出代表,分赴倫敦、巴黎、馬德里、香港和美國各地,聯(lián)合各種勢力,奔走呼號,爭取輿論同情為自由而斗爭的菲律賓人民。
然而,在美國政府面前,菲律賓人的任何理想和努力只能是一廂情愿之舉。本來,迫于菲律賓人和來自國內“反帝國主義”分子們的巨大壓力,梅里特和杜威向華盛頓請示方略,滿腹狐疑地詢問道:“政府是否要采取一切手段,使這些土著人臣服于美國的權威?”麥金利總統(tǒng)當即毫不遲疑地答復道:“起義分子必須承認美國的權威;你們可以按照自己的主意,采取任何一種必要的手段以實現上述目的。”
有了這柄“尚方寶劍”,杜威等人心領神會,竊竊自喜,馬上撕下面具,毫無顧忌地向昔日并肩作戰(zhàn)的盟友舉起了血腥的屠刀。
1898年10月,杜威指揮海軍突襲了菲律賓人的小艦隊,并下令封鎖中國與菲律賓的海上交通,從而切斷了菲律賓革命軍賴以生存的外援渠道。阿吉納爾多雖函電紛馳,據理交涉,多次提出強烈抗議,但杜威卻裝聾作啞,不予理睬。
1899年2月4日夜,美國陸軍又在杜威的海軍分艦隊和帕西格河上炮艇的火力支援下,發(fā)起突然進攻,強行占領了馬尼拉城外圍全部戰(zhàn)壕,打死打傷了幾百名菲律賓戰(zhàn)士。至此,阿吉納爾多已是忍無可忍,憤然于2月5日宣布對美作戰(zhàn)。他在告全國人民書中說:“昨夜9點,我接到來自卡龍坎車站的電報,報告美軍既無理由又不提任何警告,向我圣胡安營地和馬尼拉四周守衛(wèi)倉庫的部隊進行了襲擊,造成了不少傷亡。由于敵人的這種侵略進攻,我軍已不得不進行防衛(wèi)性還擊。我對雙方作戰(zhàn)表示遺憾。但我是問心無愧的,因為我一直在盡我的力量來保持我軍同美軍的友誼,盡管我們已受了若干屈辱并犧牲了若干權利。但是,裝出一副朋友臉孔和救世主臉孔的人存心要接西班牙的衣缽來統(tǒng)治我們,他們對我們的民族尊嚴和菲律賓軍隊的榮譽進行了污辱。我有無可逃避的責任要捍衛(wèi)這種尊嚴和這種榮譽,不能使其遭受任何污辱。 由于這種完全出于我們預料之外的挑釁,為了榮譽,為了對祖國的愛,為了保衛(wèi)祖國,我謹宣布:菲律賓軍隊和美國占領軍之間的和平友好關系已告結束,美國占領軍從今天起將作為我們的敵人對待。“歷時3年的美菲戰(zhàn)爭從此正式打響。
戰(zhàn)爭初期,美國占領軍憑借他們人數和裝備上的優(yōu)勢,處處得手,仗仗告捷,神氣活現,不可一世。梅里特的繼任者奧蒂斯將軍被這暫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得意洋洋地打電報給華盛頓說:不出3個月,我一定可以解決軍事問題。麥金利總統(tǒng)聞之大喜,信以為真,遂放慢了征召志愿部隊赴菲增援的進程。
孰料,就在奧蒂斯發(fā)出這份忘乎所以的電報后沒幾天,阿吉納爾多手下一支英勇善戰(zhàn)的特遣隊乘敵不備,悄悄地摸進了馬尼拉市。當晚9時,他們在城內多處同時動手,四下縱火。趁美軍一片混亂之時,他們干凈利索地消滅了一個美軍前哨站,然后又迅速撤退,安然出城。
這場來無影去無蹤的突然襲擊,著實把美國人嚇了一大跳,一時間,他們談虎色變,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小視菲軍了。
奧蒂斯的態(tài)度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馬上拍電報給華盛頓要求速派援軍。
3月初,援軍到達馬尼拉,美軍這才壯起膽子,進攻馬洛洛。而菲軍在給敵人重創(chuàng)之后,主動放棄了這個小鎮(zhèn),全軍轉移至圣伊德羅。
6月10日,菲軍又在拉斯比尼亞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擊潰了敵人一個師。美軍上尉薩克斯登在其日記中沮喪地寫道: “這是美國軍事史上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整個師被擊潰了。”
為了挽回面子,美軍司令部自欺欺人地向報界解釋說,美軍所以打敗仗是由于那天天氣太熱的緣故。言外之意是說擊敗美軍的不是菲律賓人,而是那令人生畏的熱帶雨林氣候。
其實,奧蒂斯心里比誰都清楚,不抓住阿吉納爾多本人,要結束這場戰(zhàn)爭只能是一句空話。于是,他又拼命向華盛頓要求增援。11月初,當又一批援軍開到后,奧蒂斯立刻把全軍兵分三路,向呂宋平原上的阿吉納爾多軍隊主力發(fā)動了大舉進攻。經過數場激戰(zhàn),美國人俘虜了菲律賓政府的許多重要官員,阿吉納爾多被迫退入呂宋島北部山區(qū)。緊接著,奧蒂斯又向甲米地省和內湖地區(qū)發(fā)動了第二次突擊,重創(chuàng)了阿吉納爾多手下一位杰出的將領——特里亞斯所部,并一舉占領了呂宋群島的所有島嶼。這下子,奧蒂斯又趾高氣揚起來,他向華盛頓報告說:“我們將不會再遇到有組織的暴動,只剩下一些殘匪了。”
但是,奧蒂斯不久便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又一次錯估了形勢。戰(zhàn)爭并沒有結束,而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原來,阿吉納爾多和他信賴的助手特里亞斯從失敗中汲取了教訓,及時調整了戰(zhàn)略戰(zhàn)術。他們宣布解散正規(guī)軍,一切正規(guī)軍都改為游擊隊,全國分為若干游擊區(qū),每區(qū)設司令員一人,普遍采取化整為零、各自為戰(zhàn)、機動靈活、打了就跑的戰(zhàn)術。同時,他們還深入到農村建立起秘密政權,發(fā)動群眾挫敗占領軍當局實施的形形色色的“懷柔政策”。
如此一來,美軍便日益陷入游擊作戰(zhàn)的泥潭之中,久久不能自拔。1900年,當麥克阿瑟接替奧蒂斯任司令時,他向華盛頓作了如下報告:在整個列島上的每一個島上都有叛軍。他們無疑地受到了當地居民的支持。換句話說,各城鎮(zhèn)雖然名義上由美國占領和管理,但實際上卻是叛軍的基地,這不僅是從它們?yōu)橛螕絷牴⿷镔Y這個意義上來說的,而且也為游擊隊提供了避難之所,F在菲軍的最高戰(zhàn)術就是:受美軍進逼時立即解散,避入附近城鎮(zhèn)。這一點他們是很成功的,因為人民支持他們,又因為他們一旦混入居民中,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游擊隊還是平民。這個獨特的作戰(zhàn)制度之所以成功當然是由于全國人民的團結一致。這種團結是一個事實,是毋庸置疑的。
這位麥克阿瑟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叱咤風云的美國陸軍五星上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的父親。在美軍歷史上,先后有兩起“子承父業(yè)”的名將世家,一起是亨利•李和羅伯特•李,另一起就是阿瑟•麥克阿瑟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
阿瑟•麥克阿瑟,1845年出生在馬薩諸塞州的奇科比。17歲時,他參加了第24威斯康星州志愿步兵團的密爾沃基分隊。南北戰(zhàn)爭中,他作戰(zhàn)勇敢,多次負傷,曾榮獲美國的最高獎賞——榮譽勛章,并于19歲這年晉升為上校軍銜,成為聯(lián)邦軍隊中最年輕的上校。
戰(zhàn)后他被遣散復員,一年之后,他又重新穿上軍服,進入正規(guī)部隊,領上尉軍銜。在其后的幾年間,他一直當上尉,輾轉過許多地方,多數是駐扎在艱苦的西部邊疆,征討印第安人。
1889年,他被提升為少校,到首都華盛頓陸軍司令部服務4年。
在此期間,他勤奮讀書,獲得了法律博士學位。之后,他再次被提升,晉升為中校,并到得克薩斯州的休斯敦任職4年。1897年,他已52歲,被派往明尼蘇達州的圣保羅。要不是美西戰(zhàn)爭爆發(fā),他很可能會在那里平平靜靜、默默無聞地度完他的軍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