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基于這種心理,我渴望聽到福特老爺的贊美,才給他提出了一個建議,給他帶來了更多的收益。我們在伐木場砍下的木材按要求要送到拉莫瑞去,一直以來這些木材都是靠陸路運輸,成本很高。雖然印第安溪流經伐木場最終注入貝夫河,且貝夫河與拉莫瑞河相連,但這條河流有些河道很狹窄,有的地方甚至不足十二英尺寬,經常被上游漂下來的樹干堵塞。據我觀察,從伐木場到木材目的地的河運距離只比陸運遠了幾英里,但如果從印第安溪用木筏運木材,將會大大降低木材的運輸成本。
伐木場的工頭是一個名叫亞當•泰德的小個子白人。他曾在佛羅里達當過兵,到過很遠的地方。我告訴他這個建議時,他不屑一顧。但當我告訴福特老爺時,他立刻很爽快地滿口答應,并允許我試試看。
我先疏通河道,把堵塞的地方清理干凈,然后用十二根橫木扎了一個窄窄的木筏。多年前,我在尚普蘭運河上積累了經驗,所以我不僅技術熟練,且很自信能做好這個工作。我賣力地干活,非?释晒Γ环矫,我希望能讓老爺高興,另一方面,我也想證明給亞當•泰德看,我提出的建議絕不是他所說的“異想天開”。
很快,一切準備就緒。一個人可以控制木筏的三根橫木,我負責前三根,然后用桿子撐著順流而下。我們順利進入了貝夫河,并最終比原計劃提前到達了目的地。
木筏抵達拉莫瑞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福特先生更是對我贊賞有加。周圍的人們紛紛表達對我的贊美,人們都說福特的普萊特是“松樹林地區(qū)最聰明的奴隸”,我簡直成了印第安溪上的富爾頓。但是,我并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榮耀沖昏了頭腦,也沒有因為贏了曾經嘲笑我的泰德而得意忘形。從那天起,我就開始負責往拉莫瑞運木材,直到合同結束。
整個印第安溪在一片壯麗的大森林中穿流而過,岸邊居住著一個印第安人部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契卡索人或契科皮人的遺民。他們住在簡陋的小木屋里,每間木屋只有十或十二平方英尺大小,用松樹枝構造,以樹皮覆頂。他們主要以獵食鹿、浣熊和負鼠為生,好在這些動物在森林里數不勝數。有時候他們也會帶上鹿肉等野味,到沿河的種植園換點玉米和威士忌酒。他們一般穿鹿皮做的短褲,上身穿顏色鮮艷的棉布狩獵衫,從皮帶到下巴全都扣得嚴嚴實實的。他們的手腕上、耳朵上和鼻子上全都戴著黃銅圈。不過他們的女人穿的衣服則和我們非常相似。他們熱愛狗和馬,馬飼養(yǎng)的最多。他們吃苦耐勞,騎術高超。韁繩、肚帶和馬鞍全用動物皮做成,而馬鐙是用某種木頭做的。我曾親眼看見他們騎著馬—男女都有—飛快地沖進森林,沿著曲曲折折的小徑,一邊疾馳一邊躲避著樹木,綽約的風姿,令文明世界里最令人驚嘆的馬術表演也黯然失色。他們一會兒奔向四面八方,一會兒又聚攏起來,以同樣快的速度昂首向前,整個森林里充滿野性的呼號,此起彼伏。他們的村落位于印第安溪上,名為印第安城堡,但他們的活動范圍卻要一直延伸到色賓河。偶爾會有德克薩斯州的部落前來拜訪,到那時候,整個大松樹林都狂歡起來。我記得部落的酋長叫卡斯卡拉,二號人物是他的女婿,叫約翰•巴爾提茲。我經常在溪上撐著筏子運木材,所以和這兩個首領以及部落里的其他人都很熟。有時完成當日的工作后,我和山姆會去拜訪他們。部落里的人對酋長百分之百地服從,卡斯卡拉的話在這里就是法律。這些人雖然野蠻,但心地卻不壞,而且他們很喜歡這種狂野的生活方式。他們不喜歡空曠的原野,也不喜歡河岸邊開墾出來的空地,他們喜歡隱藏在森林的蔭蔽下。他們崇拜萬能的大神,愛喝威士忌,生活無憂無慮,逍遙快活。
有一次,一隊從德州過來的牧人在他們的村子里露營,我碰巧也在,便有幸參加了他們的舞會。他們生了一大堆篝火,火光沖天,遠遠都能看到。人們圍著篝火席地而坐,熊熊的篝火上烤著一只完整的鹿架。后來男女交替著組成一個圈,用一種印第安小提琴演奏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曲調:略帶滄桑的、婉轉回旋的旋律,音律的變化非常少,整個曲調只有幾個音符。第一個音符響起時,人們便圍成圈小跑起來,嘴里哼唱著奇怪的調子,讓人感覺莫名其妙。第三圈結束,他們會突然停下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吶喊和呼號,仿佛要把肺都撕裂。接著人們打亂圈子,男女結成對,面對面先猛地向后跳,再向前跳,同時完成兩三個優(yōu)雅的動作。接著他們再次組成一個圈,繼續(xù)小跑著跳起來。誰呼喊得最響,跳得最遠,發(fā)出的聲音最大,誰就被認為是舞跳得最好的人。中間,有些人會從跳舞的圈子里退出來,跑到篝火前,割下一片鹿肉來吃。
他們在一棵倒下的樹干上挖了一個研缽一樣的洞,然后把玉米放在里面用木杵搗碎,做成玉米餅。他們就這樣跳一會兒,吃一會兒,交替進行。來自德州的客人們享受到了契卡索兒女們最熱情的款待。這就是我所親眼見到的,阿沃耶爾縣松樹林地區(qū)印第安人舞會的場面。
秋天,我離開了伐木場,回到空地上干活。有一天,太太催福特老爺去買一臺織布機,好讓薩利織布,給奴隸們做冬天的衣服。老爺不知道應該上哪兒去買,于是我提議說,也許最好的辦法是自己做一個,并委婉地表示,自己雖然不才,卻很愿意嘗試一下。他很高興地同意了,讓我先到臨近的種植園主那里去觀察織布機的構造,回來再開始動手制造。結果,我真的把織布機做出來了,而且得到了薩利的大力贊揚。她每天除了擠牛奶,還可以輕松完成十四碼的織布任務,竟然還有閑暇時間。這臺織布機運作良好,后來我便繼續(xù)做織布機,賣給沿河的其他種植園。
后來,有一個叫約翰•M•提比茨的木匠到福特老爺家來修房子。我只好暫停造織布機的工作,去給他做幫手。我和他在一起待了兩個星期,為了修好天花板,每天忙著選木料、刨板子。那時候,阿沃耶爾縣教區(qū)還很難看到用灰泥刷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板結構。
在品性上,約翰•M•提比茨和福特正好相反。他身材矮小,脾氣暴躁,心地也不純。據我所知,他居無定所,總是從一個種植園跑到另一個,去干木匠活。他游走在社會之外,得不到白人的尊重,甚至也得不到奴隸們的尊重。這個人既愚昧無知,又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他離開教區(qū)的時間比我要早得多,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我被安排到跟他在一起的那天,絕對是我開始倒霉的日子。在我和福特老爺一家共同生活的期間,我只看到了奴隸制陽光的一面:他從不會慘無人道地壓迫我們,他總是把我們當作他的同伴,在偉大的造物主面前和我們不分彼此;他會手指上蒼,說出許多親切、和藹又令人高興的話。每每想到他,我都不禁肅然起敬,假如當時我的家人也和我在一起的話,我倒愿意毫無怨言地忍受他那種溫和的奴役。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我很快就將面臨一場無情的暴風雨。我注定要像個真正的奴隸一樣去經受痛苦的煉獄,我知道,大松樹林那種相對舒適安逸的日子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