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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次日,三人又聚一處,講來講去,仍是不懂。多九公道:“枝小姐既不曉得音韻,我想婉如侄女他最心靈,或者教他幾遍,她能領(lǐng)略,也未可知。”林之洋將婉如喚出,蘭音也隨出來,唐敖把這緣故說了,婉如也把“張真中珠”讀了兩遍,拿著那張字母同蘭音看了多時。蘭音猛然說道:“寄父請看上面第六行‘商’字,若照‘張真中珠’一例讀去,豈非‘商申樁書’么?”唐、多二人聽了,茫然不解。林之洋點頭道:“這句‘商申樁書’,俺細(xì)聽去,狠有意味。甥女為甚道恁四字?莫非曾見韻書么?”蘭音道:“甥女何嘗見過韻書。想是連日聽舅舅時常讀他,把耳聽滑了,不因不由說出這四字。其實甥女也不知此句從何而來。”多九公道:“請教小姐:若照‘張夏中珠’,那個‘香’字怎樣讀?”蘭音正要回答。林之洋道:“據(jù)俺看來:是‘香欣胸虛’。”蘭音道:“舅舅說的是。”唐敖道:
  “九公不必談了。俗語說的:‘熟能生巧。’舅兄昨日讀了一夜,不但他已嚼出此中意味,并且連寄女也都聽會,所以隨問隨答,毫不費事。我們別無良法,惟有再去狠讀,自然也就會了。”多九公連連點頭。二人復(fù)又讀了多時,唐敖不覺點頭道:“此時我也有點意思了。”林之洋道:“妹夫果真領(lǐng)會?俺考你一考:若照‘張真中珠’,‘岡’字怎讀?”唐敖道:“自然是‘岡根公孤’了。”林之洋道:“‘秧’字呢?”婉如接著道:“‘秧因雍淤’。”多九公聽了,只管望著發(fā)愣。想了多時,忽然冷笑道:“老夫曉得了:你們在歧舌國不知怎樣騙了一部韻書,夜間暗暗讀熟,此時卻來作弄老夫。這如何使得了快些取出給我看看!”林之洋道:“俺們何曾見過甚么韻書。如欺九公,教俺日后遇見黑女,也象你們那樣受罪。”多九公道:“既無韻書,為何你們說的,老夫都不懂呢?”唐敖道:“其實并無韻書,焉敢欺瞞。此時縱讓分辯,九公也不肯信;若教小弟講他所以然之故,卻又講不出。
  九公惟有將這‘張真中珠’再讀半日,把舌尖練熟,得了此中意味,那時才知我們并非作弄哩。”多九公沒法,只得高聲朗誦,又讀起來。讀了多時,忽聽婉如問道:“請問姑夫:若照‘張真中珠’,不知‘方’字怎樣讀?”唐敖道:“若論‘方’字……”話未說完,多九公接著道:“自然是‘方分風(fēng)夫’了。”唐敖拍手笑道:“如今九公可明白了。這‘方分風(fēng)夫’四字,難道九公也從甚么韻書看出么?”多九公不覺點頭道:“原來讀熟卻有這些好處。”大家彼此又問幾句,都是對答如流。林之洋道:“俺們只讀得張、真、中、珠……十一字,怎么忽然生出許多文法?這是甚么緣故?”唐敖道:“據(jù)小弟看來:即如五聲‘通、同、桶、痛、禿’之類,只要略明大義,其余即可類推。今日大家糊里糊涂把字母學(xué)會,已算奇了;寄女同侄女并不習(xí)學(xué),竟能聽會,可謂奇而又奇。而且習(xí)學(xué)之人還未學(xué)會,旁聽之人倒先聽會,若不虧寄女道破迷團,只怕我們還要亂猜哩。但張、真、中、珠……十一字之下還有許多小字,不知是何機關(guān)?”
  蘭音道:“據(jù)女兒看來:下面那些小字,大約都是反切,即如‘張鷗’二字,口中急急呼出,耳中細(xì)細(xì)聽去,是個‘周’字;又如‘珠汪’二字,急急呼出,是個‘莊’字。下面各字,以‘周、莊’二音而論,無非也是同母之字,想來自有用處。”唐敖道:“讀熟上段,既學(xué)會字母,何必又加下段?豈非蛇足么?”多九公道:“老夫聞得近日有‘空谷傳聲’之說,大約下段就是為此而設(shè)。若不如此,內(nèi)中缺了許多聲音,何能傳響呢?”唐敖道:“我因寄女說‘珠汪’是個‘莊’字;忽然想起上面‘珠洼’二字,昔以‘珠汪’一例推去,豈非‘撾’字么?”蘭音點頭道:“寄父說的是。”林之洋道:“這樣說來:‘珠翁’二字,是個‘中’字,原來俺也曉得反切了。妹夫:俺拍‘空谷傳聲’,內(nèi)中有個故典,不知可是?”說罷,用手拍了十二拍;略停一停,又拍一拍;少停,又拍四拍。唐、多二人聽了茫然不解。婉如道:“爹爹拍的大約是個‘放’字。”林之洋聽了,喜的眉開眼笑,不住點頭道:“將來再到黑齒,倘遇國母再考才女,俺將女兒送去,怕不奪個頭名狀元回來。”唐敖道:“請教侄女:何以見得是個‘放’字?”婉如道:“先拍十二拍,按這單字順數(shù)是第十二行;又拍一拍,是第十二行第一字。”唐敖道:“既是十二行第一字,自然該是方字,為何卻是放字。”字?”婉如道:“雖是‘方’字,內(nèi)中含著‘方’房、仿、放、佛’,陰、陽、上、去、入五聲,所以第三次又拍四拍,才歸到去聲‘放’字。”林之洋道:“你們慢講,俺這故典,還未拍完哩。”于是又拍十一拍,次拍七拍,后拍四拍。唐敖道:“昔照侄女所說一例推去,是個‘屁’字。”多九公道:“請教林兄是何故典?”林之洋道:“這是當(dāng)日吃了朱草濁氣下降的故典。”多九公道:“兩位侄女在此,不該說這頑話。而且音韻一道,亦莫非學(xué)同,今林兄以屁夾雜在學(xué)問里,豈不近于褻瀆么?”林之洋道:“若說屁與學(xué)問夾雜就算褻瀆,只怕還不止俺一人哩。”唐敖道:“怪不得古人講韻學(xué),說是天籟,果然不錯。今日小弟學(xué)會反切,也不在歧舌辛苦一場。”林之洋道:“日后到了黑齒,再與黑女談?wù),他也不敢再說‘問道于盲’了。”唐敖道:“前在巫咸,九公曾言要將祖?zhèn)髅胤娇虧,小弟彼時就說:‘人有善念,天必從之。’果然到了歧舌,就有世子王妃這些病癥,不但我們叨光學(xué)會字母,九公還發(fā)一注大財?梢娙巳舸媪松颇睿灰虿挥删陀性S多好事湊來。”
  這日到了智佳國,正是中秋佳節(jié),眾水手都要飲酒過節(jié),把船早早停泊。唐敖因此處風(fēng)景語言與君子國相仿,約了多、林二人要看此地過節(jié)是何光景。又因向聞此地素精籌算,要去訪訪來歷,不多時,進了城,貝聽炮竹聲喧,市中擺列許多花燈,作買作賣,人聲喧嘩,極真熱鬧。林之洋道:“看這花燈,倒象俺們元宵節(jié)了。”多九公道:“卻也奇怪!”于是找人訪問。原來此處風(fēng)俗,因正月甚冷,過年無趣,不如八月天高氣爽,不冷不熱,正好過年,因此把八月初一日改為元旦,中秋改為上元。此時正是元宵佳節(jié),所以熱鬧。三人觀看花燈,就便訪問素精籌算之人。訪來訪去,雖有幾人,不過略知大概,都不甚精。只有一個姓米的精于此技。及至訪到米家,誰知此人已于上年中秋帶著女兒米蘭芬往天朝投奔親戚去了。又到四處訪問。
  訪了多時,忽見一家門首貼著一個紙條,上寫“春社候教”。唐敖不覺歡喜道:“不意此地竟有燈謎,我們何不進去一看?或者機緣湊巧,遇見善曉籌算之人,也未可知。”多九公道:“如此甚好。”三人一齊舉步,剛進大門,那二門上貼著“學(xué)館”兩個大字,唐、多二人不覺吃了一嚇,意欲退轉(zhuǎn),奈舍不得燈謎。林之洋道:“你們只管大膽進去。他們?nèi)缫勎模车?lsquo;鳥槍打’,當(dāng)日在淑士國也曾有人佩服的,怕他怎的!”二人只得跟著到了廳堂,壁上貼著各色紙條,上面寫著無數(shù)燈謎,兩旁圍著多人在那里觀看,個個儒中素服,斯文一脈,并且都是白發(fā)老翁,并無少年在內(nèi),這才略略放心。主人讓坐。三人進前細(xì)看,只見內(nèi)有一條,寫署:‘萬國咸寧’,打《孟子》六字,贈萬壽香一束。”多九公道:“請教主人:‘萬國成寧’,可是‘天下之民舉安’?”有位老者應(yīng)道:“老丈猜的不錯。”于是把紙條同贈物送來。多九公道:“偶爾游戲,如何就要叨賜?”老者道:“承老丈高興賜教,些須微物,不過略助雅興,敝處歷來猜謎都是如此。秀才人情,休要見笑。”多九公連道:“豈敢!……”把香收了。唐敖道:“請教九公:前在途中所見眼生手掌之上,是何國名?”多九公道:“那是深目國。”唐敖聽了,因高聲問道:“請教主人:‘分明眼底人千里’,打個國名,可是‘深目’?”老者道:“老丈猜的正是。”也把贈物送來。旁邊看的人齊聲贊道:“以‘千里’刻劃‘深’字,真是絕好心思!做的也好,猜的也好!”林之洋道:“請問九公,俺聽有人把女兒叫作‘千金’,想來‘千金’就是女兒了?”多九公連連點頭。林之洋道:“如果這樣,他那壁上貼著一條‘千金之子’,打個國名,敢是‘女兒國’了?俺去問他一聲。”誰知林之洋說話聲音甚大,那個老者久已聽見,連忙答道:“小哥猜的正是。”唐敖道:“這個‘兒’字做的倒也有趣。”林之洋道:“那‘永賜難老’打個國名……”老者笑道:“此間所貼級條,只有‘永錫難老’,并無‘永賜難老’。”林之洋忙改口道:“俺說錯了。那‘永錫難老’,可是‘不死國’?上面畫的那只螃蟹,可是‘無腸國’?”老者道:“不錯。”也把贈物送來,林之洋道:“可惜俺滿腹詩書,還有許多‘老子、少子”,奈俺記性不好,想他不出。”旁邊有位老翁道:“請教小哥:這部‘少子’是何書名?”唐敖聽了,不覺暗暗著急。林之洋道:“你問‘少子’么?就是‘張真中珠’。”老翁道:“請教小哥:“何謂‘張真中珠’?”林之洋道:“俺對你說,這個‘張真中珠’,就是那個‘方分風(fēng)夫’。”老翁道:“請問‘方分風(fēng)夫’又是怎講?”林之洋道:“‘方分風(fēng)夫’,便是‘岡根分孤’。”老翁笑道:“尊兄忽然打起鄉(xiāng)談,這比燈謎還覺難猜。與其同兄閑談,到不如猜謎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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