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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1927年秋天,祥濤考取了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的經(jīng)濟金融系,主攻金融經(jīng)濟學(xué)。他純正流利的英語和優(yōu)秀的學(xué)習(xí)成績獲得了教授們的贊揚。上海的建筑讓他大開眼界,相比之下,小城似小家碧玉,而大上海則像大家閨秀。在大學(xué),祥濤交了幾個知己朋友,他們來自于商人之家,既有銀行行長的兒子,也有汽車行老板的兒子,他同時還結(jié)識了一些社會名流為知己,為“天鷹”的將來又鋪好了一條路。

  

  祥濤一米八六的身高,一絲不亂的偏分頭,白凈的四方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寬寬的前額下,一雙眼睛放射出男人特有的深沉目光,成年男人那種堅毅的棱角已經(jīng)逐漸在他的臉上形成,他的氣質(zhì)與談吐顯露出商人的味道。上等筆挺的西裝口袋上別著一只派克五十一型金筆,受到良好教育的熏陶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環(huán)境,使他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公子哥,英俊瀟灑。

  

  在大學(xué)里,祥濤越來越受到女孩子們的青睞。不過,他從不會在意那些表示友好的眼神,任何一個來自于女方的邀請都會被他委婉地謝絕。

  

  舜瑤是一個愛冒險而又大膽的女孩子,她從來沒有害怕過什么。她跟二弟祥潤因只差兩歲的緣故,相處得很密切,姐弟倆也談得來。一次與小朋友蕩秋千的時候,舜瑤站在后邊,小朋友坐在前邊,秋千蕩到高空時,坐著的小朋友的屁股突然向后一頂,她沒有扶牢,從空中狠狠地被甩到了地面上,將一條胳膊摔成骨折,不得不在家休學(xué)一年。而祥潤則因早上了一年學(xué),使姐弟倆在小學(xué)五年級時成為同班同學(xué)。

  

  小城的山路,時而陡峭,時而平緩,時而是石子路,有時還要走一段沙灘,每一次他們?nèi)W(xué)校都要往返走四十多分鐘的路,這種不得不走的山路,練就了舜瑤壯實的雙腿。

  

  每到夏天,海內(nèi)外的游人都會大量涌進(jìn)小城。在海邊上,到處可以看到游泳的男人和女人。不過,霍家卻有一個規(guī)矩,家里的女孩子絕不能穿著游泳衣下海里去。父親認(rèn)為,女孩子的衣著穿戴絕不能露脖子露胳膊露腿,有錢人家的孩子穿旗袍,兩個側(cè)面的開口,不能超過膝蓋,女孩子也不能穿褲子。作為良家女子,穿戴一定要矜持。所以,霍家的女孩子,成長在海邊,卻不會游泳。所幸,父親并不介意女孩子去海灘上玩兒。

  

  大海展示的魅力,不光是碧波蕩漾的海水和溫情的海風(fēng),有時,它也會怒濤澎湃,但當(dāng)它風(fēng)平浪靜時,海灘上會留下來各種趣味橫生的貝殼、小魚、蟹子和蛤蜊,吸引了許多孩子們。

  

  這一年暑假,舜瑤剛好九歲。一天下午,她做完功課后,得到母親的許可,便與幾個小朋友去海邊玩兒。此時,正好是退潮,奇奇怪怪的礁石顯露在外邊,從上面爬出許多小螃蟹和踞在上面的蛤蜊,還有很多小魚在一洼一洼的海水里游來游去,特別招人喜愛。小孩子們?yōu)橹d奮,忘乎所以地埋頭拾著自己喜歡的小東西。舜瑤雖然經(jīng)常從海邊經(jīng)過,但卻從來也沒有在退潮的時候玩過,所以,沙灘上的小動物深深地吸引了她。她比別人更貪婪地捕捉著它們,手里的小布包漸漸地滿了起來。她美滋滋地想,多捉一些回家,母親就可以做一鍋鮮湯了。

  

  她忘記了時間,也沒有發(fā)現(xiàn)周圍的變化。她撿呀撿,海水向上開始翻騰起來,發(fā)出了拍打巖石的聲音,天空昏暗下來,云層越壓越低,天色也越來越陰沉。當(dāng)舜瑤準(zhǔn)備轉(zhuǎn)身向另一塊巖石上邁腿的時候,突然,她發(fā)現(xiàn)了那塊突起的巖石已經(jīng)被海水淹沒了。她再向其他的地方望過去,周圍變得可怕起來。她腳下巖石的周圍翻起了小浪花,并快速地向上蔓延著,四處的巖石陸陸續(xù)續(xù)被海水吞沒,她腳下瞬間便只剩下立足之地了。海面上開始刮起了風(fēng),海浪沖撞著巖石并發(fā)出嚇人的聲音。她奇怪,那些小伙伴們都去哪里了?她向沙灘上望過去,只見有的孩子正從海水里向著岸上爬去,有的則正從巖石上跳下來,游向沙灘,還有的孩子正在朝她招手。舜瑤看看自己,她離沙灘最遠(yuǎn),忽然,她想起了母親的話:“別太貪玩兒了,漲潮前可別在巖石上!卑!此時,正是漲潮的時間。

  

  她立即慌亂起來。面對逐漸變得渾濁的茫茫大海,她真的傻眼了。她朝著沙灘大聲地呼叫著:“救救我!救救我呀!”她看到沙灘上的孩子們朝她招手,并傳來喊聲:“快回來!快回來呀!”天空由淡藍(lán)色變成了深灰色,海水也由湛綠色變成了渾黑色,眼前的情景立刻讓她恐懼起來。她意識到,沒有人會來救自己的。她們拾東西的地方不是海水浴場,來這里玩兒的全是孩子。她孤零零地站在巖石上,心想,不是海水吞沒自己,就是自己游向沙灘,別無他路。一向不信上帝的舜瑤,此時,雙手合攏,嘴里念著:“我的主啊,請你伸開你那慈愛的雙臂吧,把你的孩子從海里救出去吧!保佑我!”就在海水沖向她腳下的一剎那,她憋足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跳進(jìn)了不知有多深的海水里,海水一下子就沒過了她的頭頂。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磕磕碰碰地喝了不知幾口苦澀的海水,用雙手拼命地?fù)v騰著,終于,從沒過頭頂?shù)暮K锫冻隽四X袋,艱難地走向了沙灘。

  

  她成了一只水雞,旗袍緊緊地裹在身上;氐郊,母親看到她這副模樣,心疼地責(zé)怪她的大意。她的窘態(tài)卻又被父親碰上了,父親見此大怒起來,從不對孩子發(fā)火的父親,竟然在門廳里大聲喊了起來:“一個女孩子跑到海里去玩兒,衣服箍在身上,成何體統(tǒng)!”舜瑤低著頭,身體哆嗦哆嗦顫抖不停。

  

  父親不喜歡自己家的女孩子去那種地方玩兒,尤其是穿著旗袍在海水里泡著,絕不是他家的孩子應(yīng)該有的樣子。父親從鄉(xiāng)下來到城市,他不喜歡小城女洋人那種開放的穿戴,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兒女都能遵守老一套的嚴(yán)謹(jǐn)穿戴習(xí)俗。他以為,去海邊玩耍是一種不雅觀的行為。他希望自己的兒女成龍成鳳,端莊大方,不能有任何輕浮的做派。

  

  從那以后,父親規(guī)定家中的女孩子絕不能去海邊玩耍。母親雖然不說話,但也覺得丈夫的規(guī)矩沒有什么可以指責(zé)的。作為家庭主婦,以丈夫為中心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暑假里,瑞芬老老實實地在家里幫助父母照看弟弟妹妹們。有一次,她跟母親聊天的時候,流露過想去北平念高中的想法。但看到大哥去外省市念書,家中又有弟妹,于是,她沒有再跟母親提起此事。

  

  小城的學(xué)潮及罷工運動一直沒有停止過,警車呼叫、抓人、通緝,城市籠罩在令人揪心的氣氛里。

  

  父親一直擔(dān)心自己的孩子會卷入到這些不知名堂的運動中去,他特別囑咐大兒子,在大學(xué)只管念書,不要過問政事。而對于逐漸長大的其他子女,他主張去教會學(xué)校是最安全不過的念書地方。

  

  1928年初夏,霍家父親和母親開始關(guān)心大女兒瑞芬念書的事情了。有一天,母親把瑞芬叫到自己的房間,詢問她打算去哪所學(xué)校念高中。瑞芬支支吾吾地說,想去北平念書,說完以后,她發(fā)現(xiàn)母親用一雙驚訝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她有些慌亂,趕忙把話岔了過去,紅著臉說:“媽,其實,我也是說一說,您別往心里去!

  

  來“天鷹”做鞋的客人不是身穿西裝、長袍的紳士和商人,就是身穿裙裝和和服的外來女士,也有當(dāng)?shù)赜形幕彝サ闹鲖D及小姐們。由于父親的為人和母親的好客,很多客人做完鞋后,還要跟父親聊上幾句。如果是非常熟悉的客人,趕上吃飯的時候,母親一定要留他們吃頓飯的。母親并沒有因為忙和來往不斷的客人而忽略了大女兒的想法。

  

  當(dāng)學(xué)年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有一天,母親把瑞芬叫到身邊,慈愛地望著她,溫和地問:“孩子,你近來好像有什么心事瞞著我?”瑞芬回避著母親的目光,低著頭,小聲地說:“沒什么,媽!

  

  母親有些嗔怪地問她:“你快要中學(xué)畢業(yè)了,想去哪所學(xué)?梢惆职衷缯f呀!”母親含笑地等待著大女兒的回答。瑞芬沒有說話。

  

  母親接著說:“你不是跟媽說,你想去北平嗎?這是件好事情。為什么不好好跟媽說說呢!你爸爸也一直等著你的話呢!”此時,瑞芬的臉紅了起來。

  

  在瑞芬的心里,父親是一個神圣的人,他從來不笑,也很少跟孩子們說話,家中一切都由母親去安排,父親則是立規(guī)矩的人,所以,她害怕父親那張沒有微笑的臉。而當(dāng)母親提及父親已經(jīng)在關(guān)心自己上學(xué)的事情時,瑞芬的心里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緊張地注視著母親。

  

  母親安慰她說:“孩子,不要把你爸爸看得那么可怕,其實他每天都在關(guān)心著你們,是一個通情達(dá)理的好爸爸!

  

  母親對孩子們說話向來細(xì)聲細(xì)語,從來不大聲斥責(zé)。她支持孩子們的每一個正當(dāng)要求,尤其是會滿足孩子們在學(xué)習(xí)上的所有需要。她和丈夫在生意上的默契配合,在家庭中所分擔(dān)的角色,成為這條街上的楷模。

  

  母親與瑞芬談過話以后,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天傍晚,母親把瑞芬叫到了客廳。當(dāng)瑞芬走進(jìn)去的時候,看見父親也坐在那里,她一下子變得局促不安起來。她知道,只要父親坐在客廳里,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瑞芬在父親和母親面前顯得有些慌亂。母親溫和細(xì)聲地對站在前面的大女兒說:“孩子,你不是想去北平念書嗎?我跟你爸爸商量了,我們答應(yīng)你!比鸱衣牭侥赣H說出此話的時候,臉已經(jīng)漲得通紅通紅了。

  

  看到女兒的窘態(tài),父親的表情變得親切起來,他說:“孩子,念書又不是壞事,能出去闖一闖,見見世面又有什么不好呢?去吧,孩子,爸爸支持你!

  

  一股暖流頓時涌遍瑞芬的全身。父親豁達(dá)大度,母親善氣迎人,讓她欣喜若狂,她一下子撲向母親的懷里。母親用一種責(zé)怪的口吻說:“瞧把你嚇得,為了念書還這么扭捏,哎,媽只是擔(dān)心你一個女娃去北平。”

  

  父親也在一旁說:“是。⊙巯碌教幎荚隰[運動,北平更是不安靜吶。孩子,你去北平可要好好念書。 

  

  瑞芬感激地望著父親,使勁點著頭。她終于如愿以償,可以與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去北平上學(xué)了。

  

  “天鷹”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一個為孩子們的教育投資的階段。父親明白,十個孩子的教育需要雄厚的資金,往長遠(yuǎn)打算迫在眉睫。他開始把眼光瞄向小城周邊的城市,他最盼望的就是長子快快完成學(xué)業(yè)。

  

  可是,就在母親為瑞芬準(zhǔn)備行裝的暑假里,店鋪發(fā)生了一起震驚世面的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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