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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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芬去了北平念書,見識了很多不同于小城的文化。像前門大柵欄的各種服裝鋪子、綢布莊、茶莊、糕點店、茶館、飯莊等。在堪稱北平商業(yè)金街的王府井,比起安盛路來顯得更加繁榮昌盛。尤其是在早晨,北平的居民喜歡在馬路邊上吃早飯。這一切,都令瑞芬感到新鮮和有趣兒。一直以來,北平都是外地年輕人向往的地方,它畢竟是一座古都,又是一座名城。地方大人口多,有許多北平的傳統(tǒng)文化是在小城見不到的。因此,她和同學們在這里盡情地享受青春的快樂。
很快,三年一晃而過,她想繼續(xù)在北平念大學,可是,父母卻一定要她完婚。
瑞芬的親事是由父母一手包辦的娃娃親,還在她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有人上門來說親,母親因為女兒還小,便推托掉了。但是,媒婆們?nèi)匀粵]有閑著,她們勸母親:“嫂子呀,女娃長得漂亮,小點怕啥?早點說下親事,以后就不用著急了!蹦赣H禁不住媒婆們的嘮叨,與丈夫商量著:“孩子她爸,我看吶,不妨先給孩子說一個,定下個娃娃親也沒什么嘛!
父親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孩子她媽,這事急不得,要找,一定要找一戶買賣人家,這樣,我們的門戶還能對得上,你說是吧?”
母親同意丈夫的主意,開始托媒婆們替大女兒找婆家。瑞芬清楚地記得媒人說親事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冬天的下午,她正和母親在家里做針線活,忽然,月兒風風火火地跑來,告訴母親:“姨呀!那個說媒的人來了!趕快把表妹藏起來吧!”
母親慌忙放下手里的活,抱怨著:“怎么不招呼一聲就來了?大丫頭,快進那間屋子里,不能吭聲啊!”瑞芬緊張地站起來,轉身正要走,忽然聽到了大門外邊的聲音:“大嫂子呀!我給你把婆家的人帶來了!”隨著聲音,門外走進兩個女人,一個是媒婆,另一個是男方家的母親。
霍家母親知道躲起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迅速地把瑞芬一把按進了椅子里,順手抄起一件棉服蓋在了女兒的頭上。
舊時候的男女婚姻,都是由父母包辦而定的,自己不能選擇。對于男方來說,選擇一個好人家的漂亮姑娘是做父母最大的心愿。男方家的母親想在定下娃娃親之前,能夠見到女孩子,于是,她讓媒婆帶著自己前去拜訪霍家母親,順便看一眼女孩子。
霍家母親哪里能讓婆家先看到女兒的臉呢?舊時候,女孩子的臉,只有到了出嫁的那一天,婆家才能看見。男方的母親看見一個蒙著頭的女孩子坐在椅子里,不知道霍家母親搞的什么名堂,又不便深問,嘮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走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這算是門當戶對的姻緣,對方是小城頗有名氣的建筑包工商。自從德國人在小城大動土木的那一天起,就有一戶姓翁的人開始做工地的買賣了。從一開始的一棟小樓,到后來承接幾棟小樓,再到后來,就開始承接飯店和公館的建筑了。翁家在小城逐漸有了一片自己的天地,成為當?shù)刈畲蟮慕ㄖ邪。傳到第二代的時候,翁氏家族在小城有了更大的名氣。翁氏家中有一兒五女,夫妻視兒子為掌上之寶,起名為良仁。
良仁,長得一米八六,瘦高的個子,白凈的臉上,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智慧的光芒,寬寬的前額下,一張正直的臉,溫和而又含蓄。他不僅英文棒,德文也是一流的。他在上海復旦大學念建筑工程學,因學業(yè)優(yōu)秀,被推薦為國派留學生去德國深造。良仁來信與父親商量此事,翁氏很是高興,有意讓兒子去海外繼續(xù)念書。當時,良仁辦好了一切留學手續(xù),并買好了機票和船票,準備回家與父母告別后,在小城動身先乘船再坐飛機去德國?墒,當他回家的時候,卻遭到了他母親的強烈反對。
翁夫人擔心地對他說:“兒啊,媽就你一個兒子,你出去上學,媽不反對?墒牵阋蝗ゾ褪菐啄陞!聽人家說,老霍家的大閨女可是越長越漂亮了,還在北平念上了高中,不趕快娶進咱家來,媽怕她飛了呀!你可不能耽誤了我抱孫子。 蔽谭蛉苏f著,拿出手絹來擦起了眼睛。
良仁一看母親難過,一下子跪在地上,抬頭望著母親的臉,認真地說:“只要媽高興,兒子全聽您的!蔽谭蛉寺犃藘鹤拥脑捄,溫柔地對良仁說:“兒子,這是真的嗎?你不恨媽嗎?你不后悔嗎?”良仁點點頭,沒有說話。
良仁一副書生氣,家里只培養(yǎng)了他這個獨生子去念了大學。他除了念書就是念書,整天捧著原文版的外文書,泡在大學的圖書館里。他還有一個記日記的習慣,也全是用外文寫的。此次回家,他毫無怨言地服從了母親對自己人生的安排。消息傳到了大學,教授和同學們都為他的決定而感到惋惜與不理解。
良仁留下來了,這讓翁夫人高興,他的父親也沒有感到什么遺憾。聽父母之言,遵父母之命,是上行下孝的基本。翁家提前想辦喜事,霍家的父母也無法拒絕,這樣,他們不得不結束了大女兒的大學夢。
1932年冬天,瑞芬結婚了,霍家父母為她置辦了一套十分講究的嫁妝。而翁家也盡了最大的努力,熱熱鬧鬧,氣氣派派地在小城辦了一個盛大的婚宴。
能與霍家結為親家,翁夫人覺得是一種福分。從瑞芬嫁進來的第一天起,翁夫人就沒有讓她做過一樣家務活。她待瑞芬和顏悅色,親如女兒,小姑子們尊重瑞芬,她們之間的關系十分融洽。瑞芬在翁家,日子過得很是舒適,她知書達理,很得翁氏夫婦的喜歡,瑞芬也很滿意這種新婚生活;楹,婆家允許她出去工作,于是,瑞芬便在市里的一所小學當了一名教員。
良仁比瑞芬大三歲,結婚以后便留在小城,在家中幫助父親處理一些雜事,去工地檢查工程質量,有些設計的活,他也攬了下來。翁氏培養(yǎng)兒子學建筑,就是要把自己的事業(yè)發(fā)展壯大,在自己的家里要有建筑師,良仁沒有去留學,這為翁氏家族帶來了希望。
“天鷹”做出來的男女皮鞋和皮相冊成了游客必買的名牌商品。祥濤去上海讀大學的時候,建議父親增加皮箱業(yè)務。沒過多久,具有自家特色的二龍戲珠雕龍皮箱便出現(xiàn)在“天鷹”的店鋪里。皮箱完全是用整張牛皮做成的,箱蓋上用手工雕刻上去的圖案,精細而又逼真。它的出現(xiàn)立刻被游客看好,尤其是海外商人和身份高貴的夫人們,特別喜歡他們家的皮箱。
旅游旺季,游輪和商船進港,商人們都要到他家成批地訂購相冊,車間里夜以繼日地趕做相冊。母親忙完一天的活,吃完晚飯,等孩子們做完功課后,就帶著他們?nèi)ズ筮吀苫。相冊的四個周邊是用細細的皮線編織成條子后,再一針一針穿上去的,這個活既費時間又費工夫。父親不讓母親動手,可是,母親不是那種靜坐著看別人忙活的人,這也是她一貫的生活作風。
只要一去車間幫忙,就是通宵達旦,孩子們第二天還必須按時去學校念書;艏矣幸粭l不成文的規(guī)矩,每個孩子都要為這個家盡一點義務。
瑞碧最喜歡去車間干活了,那里有許多好玩兒的東西。她和瑞雪經(jīng)常拿著一只碗,挑起一些用面粉打成的漿糊搞一些小惡作劇,有時,還會調(diào)皮地去吃一兩口剛打好的粘鞋用的熱漿糊。
“天鷹”有時會成百成百地趕制相冊,很多商人都會帶著這些相冊離開港口。假日里,孩子們都很自覺地放棄自由時間,為店鋪效力。也正是在這蒸蒸日上的時期,1934年早春,祥濤返回了小城。
他于1932年完成學業(yè)后,父親有意讓他去美國繼續(xù)深造。但是,他并沒有按照父親的意愿去海外,而是在朋友的介紹下,在上海一家外國銀行當了一名職員。他努力學習銀行管理和金融上的業(yè)務,很快,就被提升為一級職員,在金融界有了一批朋友。可是,上海的燈紅酒綠,洋行的高級職位和高薪待遇并沒有留住他。兩年以后,他懷揣金融經(jīng)驗,告別了大上海。從此,便把自己的畢生交給了“天鷹”。
兒子歸來,是霍家的榮耀,二十多年的等待和期望,終于走進了父親的生活。他問兒子:“孩子,你沒有去外國念書,是不是很后悔?”
祥濤坦然地對父親說:“爸爸和媽媽培養(yǎng)我去念最好的大學,兒子已經(jīng)非常感激不盡了。外國不去沒有什么遺憾的,為我們這個家族盡力才是兒子應該做的大事!
父親看到眼前的兒子,心中大喜。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他對祥濤說:“好!孩子,從今天起,你就是這里的主人,我做你的幫手!
祥濤感激地望著父親,深情地說:“爸爸,兒子什么也不懂,從現(xiàn)在起,您就坐著發(fā)話,一切就交給我去做吧!”父親滿意地點了點頭。
祥濤一表人才,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變得沉穩(wěn)與自信了,身材也比學生時代更加魁梧高大。在他的臉上,孩子的稚氣已經(jīng)蕩然無存,精明與成熟刻在了他的臉上。他的到來,給“天鷹”帶來了一種新鮮的氣息和一道更加明亮的光環(huán)。
父親十分高興,把店里的經(jīng)營大權一股腦地交給了祥濤,祥濤也當之無愧地接管了“天鷹”。
這個時候,父親開始做更長遠的計劃了。“天鷹”在祥濤接管了業(yè)務以后,擴大了一些經(jīng)營項目。小到女式提包,大到大皮箱和軍人的槍套、刀套等。雖然小城有很多名店,但是,能夠用英語直接和洋人打交道的卻只有這一家。因此,父親越來越依賴于祥濤了。
在這一條街上,祥濤以他那純正流利的英語,贏得了更多外國商客到此光臨和選購商品。洋人對于皮箱上的雕刻特別鐘愛,他們會不惜花大價錢來買一只皮箱。盡管,日本人十分挑剔,但是,他們對“天鷹”的商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而相冊則在夏季成為緊俏商品!疤禚棥币矠榱擞峡腿说男枰粩嗟馗倪M工藝并增加新品種,他們的品牌也愈來愈被更多的人所喜愛。尤其在沿海一帶,它已經(jīng)成了有錢人所必買的商品,名聲越來越大。父親視長子為掌上之寶,是“天鷹”的棟梁。
祥濤成了這一帶的新聞人物,當?shù)睾芏嗝、旺族、官宦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兒嫁到霍家,媒人們絡繹不絕地登門來提親。最后,霍家父母為長子定下了一門親事。
女方家是郊區(qū)一戶有名的大地主,有上百畝土地和莊園,家境十分優(yōu)裕。家中有兩個女兒,長女在小城的洋人醫(yī)院里當護士,才貌出眾,畢業(yè)于護士學校。這個女孩子能說一口流利的洋文,這也是父親和母親看好的一個主要因素。
她,名為斯麗,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清秀的面容,爽利的作風令母親對她極為滿意。斯麗有一張能說會道的薄嘴皮和靈活閃光的眼睛,她用了渾身的解數(shù)去討得母親的歡心。
雖說一戶在鄉(xiāng)下,一戶在城里,但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了。他們兩家很快就定下了婚約,并在1934年的夏末為祥濤和斯麗舉辦了隆重的婚禮。之后,斯麗成為小城最幸福、最受女孩子羨慕的女人。
作為家中老大,父親把樓上一間最大的房間讓長子夫妻居住。祥濤為自己的小家置辦了全套歐式家具。斯麗喜歡聽音樂,他又為妻子買了美國牌子的留聲機和很多西洋音樂唱片。為了出入方便,祥濤買了一輛美國摩托車,成為當時最時髦的公子哥。
“天鷹”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為了滿足生產(chǎn)的需要,祥濤又把原有的樓房增加了一層。二層改為倉庫,三層為弟妹們的臥室。一層的車間又向兩邊擴了出去,與鄰居家的墻壁僅有一條縫隙的距離。
安盛路的土地,是一寸土地一寸金,不能有半點浪費。祥濤在不斷接受西方文化影響的同時,也極想改變“天鷹”的形象。盡管自己的父母有錢,生意紅火,可是他們的生活卻沒有任何改變。他們依然純樸,店里的皮貨越來越新潮,可他們卻還用著古老的舊式家具。祥濤在完全西洋文化的熏陶下,也越來越不能接受父母的鄉(xiāng)土氣味了。
有一天,他跑到母親房間,用手摸了摸那張笨重的木頭床,悄聲地對母親說:“媽,你和爸結婚都二十多年了,這張床也該換了吧?你看,顏色都掉光了,你們不換家具,我的心里不好受嘛!現(xiàn)在,我當家,我給你們換一張床吧!”
母親不滿地看了一眼兒子,說:“你們想買什么自己定去,不用管我和你爸爸的事情,這張床,我還沒睡夠呢!”
祥濤調(diào)皮地趴在母親的耳邊說:“爸爸的身體是越來越重了,你不怕哪一天把床給壓塌了嚇著您嗎?”
母親瞪了一眼兒子,說:“讓你當家了,媽不阻攔你管鋪子的事情,我這里還用不著你來多嘴!
祥濤看著母親生氣的臉,逗著說:“媽,您可別生氣,就是因為我管家了,才不能讓爸爸媽媽受一點委屈呢!難道,你讓外人看我們霍家的笑話不成?”
母親迷惑地望著祥濤,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祥濤出去了。不多時,幾個人從外面抬進幾件家具,并把母親的舊家具一股腦地搬了出去。母親看到自己臥室里的家具瞬間變了樣,心中大為不滿,她生氣地離開了臥室。
祥濤為老兩口換上了一張?zhí)聪愕窕ㄤ摻z大床,又給母親買了一個大而漂亮的梳妝臺,高大的衣柜和一套沙發(fā)。為此,父親沒有說什么,可是,母親卻因此幾天不和長子說話。
父親看著妻子如此惱火,耐心地勸著她:“孩子她媽,孩子大了,在外邊見得多,現(xiàn)在他掌家,就讓他看著辦吧!你享受就成了!有我把著,他出不了格。”
母親白了一眼丈夫:“我看吶,他是看不上我們鄉(xiāng)下人了。哼!”
父親仍然耐心地說:“我說呀,那個孩子不是你說的那樣,家里現(xiàn)在來的人不比以前了,兒子的同學,朋友,還有咱們大女婿帶來的朋友、洋人、商人,家里不擺得像樣些,也說不過去嘛!就讓孩子們辦去吧!”母親雖然對祥濤的做法不滿意,但丈夫的話卻讓她開了竅。
祥濤把客廳的水泥地面改成了木地板,家具全部換成了檀香木家具。他把山水名畫掛在了墻壁上,把成箱的名酒擺進酒柜里。其實,父親是滴酒不沾的人,只有當兒子的朋友來做客的時候,才能打開酒來招待客人。祥濤不僅改變了家具,也讓這個帶有濃厚鄉(xiāng)土氣息的家變得亮堂起來了。
斯麗是在小城接受的文化教育,她也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多年受西方文化影響,她講究穿戴,趕時髦,成為霍家長媳的同時,也把自己的服飾帶進了這個家庭。結婚以后,她便辭掉了工作,在家里當起了名副其實的大少奶奶。
她每天都要去美發(fā)廳做頭發(fā),她的旗袍一天要換幾次,只要綢布店來了新絲綢,她一定會做上兩三件。皮鞋,那自然是隨著她的意去做。祥濤跑生意,經(jīng)常在港口的外國貨船上買一些法國的名牌香水及各種化妝品送給妻子。
斯麗也很會做人,她時常親自下廚房給父親和母親做幾個菜。她活躍,也很熱情,經(jīng)常讓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弟弟妹妹們也都十分喜歡她?墒,這種甜蜜的生活,斯麗并沒有享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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