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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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鷹”的皮鞋經(jīng)久耐磨,又不開膠,并且式樣好、皮質(zhì)高,霍家父親獲得了一世之雄的美譽。商船,客輪,日軍將官和他們的家屬,只要一登上小城的港口,便會蜂擁而至地來到“天鷹”做皮貨,什么劍套、槍套、皮靴、皮箱、相冊、涼皮鞋等等,“天鷹”整天都處在夜以繼日的工作狀態(tài)中。
斯蓮嫁進(jìn)霍家,當(dāng)上了真正的少奶奶,只要丈夫外邊有應(yīng)酬,她都會伴隨左右,她努力追趕潮流。斯蓮什么也不缺,她比這個城市里的任何一個女人都富有,她的丈夫才華橫溢,德性相貌皆為上品。只要她與丈夫出現(xiàn)在上流社會的場所,便一定會衣著得體,且雍容高貴。法國社會流行什么時裝,她立即就會成為市里第一個穿上這種時裝的女子。每一次原皮從海外運回港口,祥濤都會把妻子所要的東西送到斯蓮的手里。父親從不干涉大兒子花錢如流水的做法,他認(rèn)為,兒子花錢只不過是牛身上拔下幾根毛而已。
晴露成為霍家二少奶奶以后,斯蓮受到一種潛在的威脅。她出生在一個有上百畝土地大莊園主的家庭里,她受到了正統(tǒng)的西方教育和良好的家庭教育。當(dāng)她的姐姐病故以后,斯蓮就成為娘家所有家財?shù)奈ㄒ焕^承人,她無需與人爭奪財產(chǎn)。婆家的父母待人寬容,弟妹們通情達(dá)理,她也沒有必要存有戒心。其實,她并不關(guān)注霍家的資產(chǎn)會被他人奪走,最起碼,在自己身后還有一片土地是屬于自己的。她對店里的事情,從不插手。雖然她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但是從小所接受的西方教育也奠定了她良好的教養(yǎng)水平。
晴露每一次回到霍家,斯蓮以大嫂的身份與她講話,而晴露那種沒有規(guī)矩和沒有分寸的舉止,讓斯蓮很是看不起她。她覺得晴露與二弟相差甚遠(yuǎn),這個弟妹只會給二弟帶來更多的困惑與麻煩。
瑞佳遲遲結(jié)不了婚,因為父母沒有答應(yīng)她的選擇。她始終不聽父母的話,仍然與余老師來往。瑞佳認(rèn)為,父母是勢利眼,只對有錢人家的孩子感興趣,大姐和三妹都嫁給了有錢有勢的婆家。其實,母親為了她的婚事,也托過不少人。不過,好像有才有貌的男孩子都沒有看上她,這也讓母親暗地里著急,她希望女兒在自己的婚事上慎重一些。
但是,瑞佳根本聽不進(jìn)母親的話。家里的人對余的印象都不理想,道理很簡單,大家從來沒有看到過余的笑臉,除了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傳進(jìn)大家的耳朵里外,就是在瑞佳的房間里看書,一天三頓飯都在霍家吃。后來,到了學(xué)校放寒暑假的時候,瑞佳索性就把他帶到家里,一住就是半個月。父親看著余總是心情不好,只要余來到霍家,父親就給瑞佳錢,讓他們出去吃飯。
即使這樣,余也沒有感覺到不好意思,瑞佳也不理睬父母的臉色,我行我素,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對余的愛慕。母親曾經(jīng)問過她:“二丫頭,你這么喜歡他,為什么還不嫁給他呢?你也已經(jīng)二十八歲的姑娘了,人家要笑話我們的!
瑞佳對母親說:“媽,余沒有錢娶我,讓我再等一段時間,那我只好再等等了!
母親聽女兒這么說,非常不高興。
父親早就對妻子說過:“孩子媽,只要我活一天,就不能讓這個丫頭嫁給姓余的!
母親從未改變過自己的主張,她贊同丈夫的說法:“就是嘛,好端端的一個孩子,為什么要嫁給一個有病的人呢?這個丫頭吃了迷魂藥了!”
無論瑞佳如何央求母親,母親就是不答應(yīng)。她告訴女兒:“一個男人連娶老婆的能力都沒有,那還算什么男人!”
瑞佳不甘心地對母親說:“我結(jié)婚以后,還是要出去工作的,我不會像大姐和三妹那樣,在家里吃現(xiàn)成飯的。”母親聽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來,更加惱火了。
實際上,瑞佳把自己所掙的那點錢都花在了為余買藥和看病上了,看著自己的女兒鬼迷心竅,母親心里更加瞧不起余了。
誰也不理解瑞佳的做法,她除了在經(jīng)濟上幫助余外,還時常把余帶回家。
祥潤之所以拒絕父親要他去接管外省市店鋪的要求,一個很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經(jīng)成為一名地下黨員了。當(dāng)然,他對妻子守口如瓶。
父親待人謙和,但是在做生意上,他卻有一套嚴(yán)格的做法,被他稱為“寬猛相濟”!蹲髠•昭二十年》中說:“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所以,“天鷹”才得以興旺不衰。父親每年發(fā)兩次紅包,一次在夏收,一次在年底。伙計們心甘情愿地,不分晝夜地干活,他們感謝父親把他們從農(nóng)田里拉出來,變成產(chǎn)業(yè)工人。
家業(yè)在戰(zhàn)火中壯大,祥潤卻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到父母的身邊了。他不愿意把“剝削”這兩個殘忍的字眼套在自己父親和大哥的身上,他上大學(xué)的所有費用都是從這個大門里匯給自己的。要說自己的父母是在剝削別人,那么,自己不就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寄生蟲嗎?他強烈地想?yún)⒓痈锩,但他有一種自卑感,地下組織會相信自己嗎?他們需要一個完全無私的革命者。家庭的資產(chǎn)在祥潤的心里就像一座大山,讓他每向前邁進(jìn)一步,都感到自己是個不干凈的人。他想成為一名真正的革命者,因此他絕不能插手父親的店鋪。從感情上,他覺得對不住父母對自己的養(yǎng)育之恩,但在心理上,他獲得了一絲的安慰。
在重慶,祥潤在國民黨政府部門工作,沒有人懷疑他的社會背景。他在工作上兢兢業(yè)業(yè)的表現(xiàn),讓他很快便贏得了上司的信任。而妻子家庭的社會地位,對于他來講,是再好不過的護身符。
晴露全然不理解丈夫為什么不關(guān)心自家的事情,對生意沒有熱情,她自己倒是很想插手霍家的一些事情,但都遭到了丈夫的反對。為了不讓丈夫干涉自己的事情,她索性不與丈夫商量什么,回到小城,她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去賬房支錢。
霍家的賬房一直是在祥濤的控制下運營的,無論是徐州的錢,還是從省會轉(zhuǎn)來的錢,都必須在祥濤過目以后再存入銀行。即使是斯蓮,也不能隨便上那里去支錢。
晴露當(dāng)姑娘的時候,雖然不缺吃穿,但只因母親是個姨太太,沒有掌管錢財?shù)臋?quán)利而不能任意花錢,她們用錢都要經(jīng)過大太太的同意,方可得到一些錢。在這種環(huán)境里長大的晴露,有一種強烈的嫉妒心理和把他人的物品歸為己有的霸道欲望。她嫁給了霍家的二少爺,讓她有機會接觸錢財了。
在去臺灣買地的幾天里,晴露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嫂斯蓮用錢時的自由,買東西也不問價格,這讓她又嫉妒,又羨慕。從臺灣回到小城后,她便開始擺出一副主人的姿態(tài)來,不管家里的規(guī)矩,徑自到賬房去支錢。
賬房先生明確地告訴她:“二少奶奶,到賬房支錢,必須拿出大少爺簽字的條子來,方可取錢!
晴露根本沒有把賬房先生的話當(dāng)回事,她振振有詞地說:“為什么大少奶奶可以支錢,我就不可以?”
賬房先生不客氣地對她說:“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從來沒有在這里支取過一文錢。我需要大少爺?shù)淖謼l!
晴露從小就盼望這種可以隨便支取錢的機會,在湯家,見到現(xiàn)錢很是不易,就連自己的母親花個錢都要看嫂子和大太太的臉色,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讓晴露變得見錢眼就紅。她看到斯蓮的氣派和趾高氣揚的眼神時,便也想利用自己在霍家的身份與斯蓮比試比試,從賬房里傳出來的算盤聲,讓她這個沒有見過大錢的人感到熱血直沖向腦門子。
她的那張大臉被循環(huán)上來的血充斥得有些發(fā)紫,好不容易自己能夠在霍家支取現(xiàn)錢了,卻遭到賬房先生的拒絕,她瞪著眼睛看著先生,抬高了沙啞的嗓子質(zhì)問對方:“為什么大少爺可以支錢,二少爺就不行?我是這里的二少奶奶,難道我就沒有支錢的權(quán)利嗎?如果你不給我,我就去找二少爺!鼻缏赌欠N迫不及待的欲望讓她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兇光。
賬房先生沒有理會她,停下手里的活,到后面找大少爺祥濤去了。
一會兒,祥濤跟著賬房先生來到晴露的面前,面帶微笑地問她:“二弟妹,有事找我嗎?告訴我,什么事?”
晴露看到祥濤一臉溫情,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祥濤等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子對賬房先生說:“先生,怎么能讓二少奶奶不高興呢?她從那么老遠(yuǎn)的地方來,要好好伺候嘛!”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晴露。
晴露絲毫沒有感到難為情,她也看著祥濤,甕聲甕氣地說:“大哥,我只不過是要幾個錢,看他那個態(tài)度!”
祥濤爽朗地大笑起來:“咳,這是從哪里說起呢?二弟妹還用親自來嗎?跟二弟說一聲就是了。我記得前兩天,二弟從父親手里要了一百塊大洋,都花完了?”
晴露一聽,愣住了,丈夫沒有給過自己一分錢,他把錢給了誰?正在想著,祥濤追問著說:“你們此次回家探親,需要買些什么?用多少錢?做個計劃交給我就好了。先生,先在賬上支出十塊錢交給二少奶奶!闭f完,祥濤又客氣地對晴露說:“二弟妹,若是不夠,再告訴我,我要出去一趟。”說完,便急急地離開了店鋪。
晴露手里拿著那十塊錢,心里好不自在,暗自罵道:哼!看把你美的,你把我們二房當(dāng)成什么了?我就不相信,我從賬上支不出錢來。
早在祥潤夫婦回小城的時候,父親就給了祥潤一筆錢,后來,他又向父親要了一百塊大洋。父親感到很是奇怪,二兒子夫婦都有工作,收入也不少,為什么還會伸手向自己要錢?但轉(zhuǎn)念一想,若省會的鋪子交給他們,那里的錢還不是隨著他們?nèi)我獾幕ǎ肯氲竭@些,父親沒有再追問兒子那些錢用在了什么地方。
可當(dāng)父親知道了二兒媳直接到賬房要錢的事情后,心中大感不快,他討厭女人張牙舞爪的作派,感到晴露身上的那種野性,跟這個家庭極不般配。
父親找來祥潤,跟他講了一些家里的情況,讓他明白,經(jīng)營這份家庭企業(yè),父親和母親及祥濤所付出的辛苦與代價,他嚴(yán)肅地告訴兒子:“你大哥為了這個家業(yè),沒白沒黑地奔波,大小事情都是他來操持,他到賬房支錢,是為了生意,我只給了他這個權(quán)利,你們不要跟你大哥去攀比,要知道,你念大學(xué)的費用都是你大哥親自給你匯去的。每一次你大哥都在單子上多加上幾個數(shù)字,他對我說,給二弟寬裕一些,他在外邊用起來方便。你知道嗎?給你的錢比你姐姐和妹妹要多得多,你大哥是個好大哥呀!你的姐姐和弟弟妹妹們從來沒有向我要過錢,你媽給他們多少就拿多少!鼻缏兜氖虑,父親只字未提。
晴露因為沒有拿到錢而感到憋氣。晚上,當(dāng)她見到丈夫的時候,便把一肚子怨氣一股腦地傾吐出來。此時,祥潤才知道妻子去賬房的事情。
他看著妻子蠻橫的面孔,心情十分沉重,他沒有想到妻子竟然這么不顧自己的身份,為了錢,搞得滿城風(fēng)雨。他想了想,嚴(yán)肅地對晴露說:“我看,你不要總把眼睛盯在錢上,我們有收入,再向家里伸手要錢是不合適的。以后,你就不要去那里了。我家的人從來不去賬房,這太丟人了!
晴露瞪著眼睛看著丈夫,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不僅不替自己說話,反而埋怨自己,心中充滿了怒火,她大聲地反問:“呵?我還沒問你呢!爸爸給了你多少錢?那些錢都到哪里去了?”
祥潤看著老婆馬上就要暴跳起來了,立即壓低了聲音說:“別這么吵吵鬧鬧的,我家里人說話聲調(diào)都很低,讓大家笑話我們。”
晴露根本不理會丈夫,她不依不饒地追問:“你一定要把錢的去處告訴我,否則,我會去媽那里告你!
祥潤的臉色變得煞白,他馬上雙手合在胸前,壓低了聲音說:“我可以全部告訴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不能說出去。”
晴露以為丈夫真的有什么秘密,便安靜下來,等著他講下去。
祥潤的神情突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他的目光也從慌亂中轉(zhuǎn)向了堅定,他說:“你知道,國共合作,一致抗日,這是全民族的事情,我們不能袖手旁觀?谷章(lián)軍需要錢,需要人,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為國家多捐一些錢。我把錢捐出去了,我想,你不會不同意吧?還有,我把手表也捐給了他們!
晴露睜大了眼睛吃驚地望著丈夫,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猛然想起,最近丈夫時常問自己時間,原來如此。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了很多丈夫的奇怪行為。
他們婚后,兩個人都有工作,生活應(yīng)該是比較富裕的,可是,他們的日子卻過得緊緊巴巴的,工資不到月底就花完了,她感到很奇怪,丈夫很少給自己買首飾和衣服,錢都上哪里去了?不過,她相信,丈夫是公子哥,過慣了有錢的生活,不會控制錢而已。
這個時候,晴露才真正知道了丈夫的身份,她并不反對丈夫為抗日捐款的事情,但她卻威脅祥潤:“二少爺,如果你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給你保密,我為什么要為你擔(dān)風(fēng)險呢?我記得,我們家里曾經(jīng)也保護過你!毕闈櫼痪湓捯舱f不出來。
晴露知道這句話起了作用,第二天,就去賬房支錢,祥濤感到自己無法阻止弟妹的行為,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晴露的膽子越來越大,支取的數(shù)目也越來越多,這讓父親非常惱火。
有一天,父親把祥潤叫到客廳,強忍著怒火,對他說:“這個家是我說了算,從今天起,沒有我的手印,任何人不得去賬房支錢!闭f完,父親狠狠地看了一眼祥潤。
1945年,小城物價飛漲,超過了1937年7月以前的4倍以上。沒有錢的人無法度日,有錢的人也開始壓縮開支。商人們?yōu)榱松侠U稅收,必須更加拼命地掙錢,才能夠交上8倍于1944年度的稅率。這種高稅率讓一些小手工業(yè)商人難以維持生活,有的業(yè)主不得不關(guān)閉了店鋪。戰(zhàn)爭日益升級,通貨膨脹使國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天鷹”在高稅額的波濤中,盡管也受到影響,但父親還能夠上繳高額的稅收,還不斷地向教會捐款,同時,為家鄉(xiāng)的民兵武裝捐錢,購買槍支彈藥。
抗日戰(zhàn)爭越打越激烈,越打越明了,日本海司內(nèi)部開始混亂起來。作為軍事大法官的翻譯,鐘四爺?shù)墓ぷ髁克坪跻脖纫郧岸嗔藥妆,他通常要半夜才能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家。
廷碩在這家工廠干了兩年科長后,被提升為經(jīng)理,薪水豐厚,腰板變得更粗壯起來。本來就喜歡在女人成堆的地方甩票子的他,變得越加放肆了。他憑借自己在海外生活的輝煌經(jīng)歷,再加上他那堂堂的儀表,無論他走到哪里,身邊都會有不少女人伴隨左右。四爺喜歡兒子的聰明睿智,但對他的夜生活已經(jīng)是“覆水不收,后悔無及”,只要他還能回家,四爺也就別無他求了。
桂枝在鐘家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早已對這個家心灰意冷,她恨不得早一天離開這里。丈夫回國,有職有錢,也讓她在四奶奶面前挺直了腰桿。但她卻管不了丈夫,每天夜里從丈夫身上帶回家的那種刺鼻的香水味蓋過了丈夫身上的酒氣。她對丈夫早已沒有什么感情可講,吵嘴使雙方麻痹,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從丈夫的衣兜里掏出錢來,至于他晚上跟誰在一起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桂枝有了錢,在家里走路都是挺胸抬頭的,出門時還要故意地猛力撞上大門。她要讓四奶奶和淑青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桂枝了,她要以牙還牙,讓這個女人也明白,大少奶奶不再是任人擺布的兒媳婦,而是大經(jīng)理的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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