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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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也為自己的財產(chǎn)充公感到不公平,眼看著兒子為了家業(yè)日漸消瘦的身體,母親心疼極了。幾十年來,她和丈夫為“天鷹”所付出的心血是無法用一個價值來評估的。每一次丈夫設(shè)計出一種新款型,讓客人穿在腳上時,臉上所掛著的笑容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母親的眼前。當(dāng)“天鷹”的皮鞋獲得全國鐵路展覽會的金牌時,丈夫臉上流露出的憨厚的笑容,至今都印在母親的心里。
想當(dāng)年,共產(chǎn)黨兩槍把叛徒打死在自家店鋪里的新聞被登載以后,“天鷹”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火爆,給商業(yè)街帶來了興隆的氣象,丈夫成為商業(yè)街的領(lǐng)軍代表,大家把他推上了鞋業(yè)商會主席的寶座。美國水兵和高級將官、日本婦人和武將、國民黨的政府官員,在這里做槍套、皮箱、相冊、高爾夫鞋、冰鞋及婦人所用的各種小皮包和最流行的皮鞋!疤禚棥苯o他們帶來的是欣喜與滿足。
就連共產(chǎn)黨的重要領(lǐng)導(dǎo)康生都在這里做過皮鞋。大家喜歡穿“天鷹”的皮鞋,它貨真價實,穿上“天鷹”的皮鞋,可以走進高級俱樂部,可以跳華爾茲,可以參加上流社會的聚會。
母親對“天鷹”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了如指掌,她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熱血都投入到了這個企業(yè)中,她的脈搏早已經(jīng)牢牢地拴在了這個企業(yè)上。母親不是那種擁有了金錢就忘乎所以的女人,她并不為自己擁有了多少錢而高興,也不把自己劃分到富人的行列里,她只是為了大家能夠穿上可腳可心的皮鞋而興奮。母親從來沒有數(shù)過錢,也從來不過問家里究竟有多少錢,唯一讓她關(guān)心的就是盡早地把客人的皮鞋做出來,穿到他們的腳上,盡早地把貨物發(fā)出去。只要家里人手不夠,她就會帶著孩子們跟伙計們一起徹夜干活。母親并不關(guān)心自己的穿戴,但是,她必須關(guān)心自己的伙計,冬天,不能凍著伙計們,夏天,不能讓他們中暑,他們要吃好睡好。
母親有了錢以后,總是大方地給教會捐出大筆大筆的款子;抗日組織需要錢的時候,母親又慷慨地捐出錢來買槍支彈藥。當(dāng)家鄉(xiāng)的民兵組織需要武器裝備的時候,母親和父親立即派人給他們送去錢。他們?yōu)榧亦l(xiāng)建學(xué)校,讓那里的孩子們都能進入學(xué)堂學(xué)習(xí)!疤禚棥辈粌H為自己家?guī)硇疫\,同時,也給他人帶來了對生活的信心。“天鷹”用自己的力量為幾百名窮人安排了工作,讓他們有了飯碗。
對于“天鷹”的前途,母親看得很清楚,要發(fā)展壯大,她就要協(xié)助兒子把丈夫沒有來得及完成的使命繼續(xù)下去。可是,就在“天鷹”大放光彩的時候,人民政府卻要沒收它,這是母親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在教育廳工作的祥潤,他掌管著全省中小學(xué)教育監(jiān)督工作,經(jīng)常到各地巡視教育工作,他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當(dāng)新政府成立的時候,祥潤便作為一名曾經(jīng)為黨工作過的年輕知識分子而進入到政府部門工作。
在政府里工作,對于黨的政策,祥潤十分清楚。作為黨員,他必須堅定地站在黨的立場上,責(zé)無旁貸地按照黨的指示去做。但從個人的角度去看,他又是霍家的成員,他擁有一份繼承權(quán)。但是,他十七歲就離開了家,對于家里的產(chǎn)業(yè)沒有做出任何貢獻,所以,他沒有權(quán)利對“天鷹”妄加評論。
“天鷹”遲遲沒有做出反應(yīng),公私合營的工作無法順利進行,祥潤選擇了回避,到外地去巡視。為了做“天鷹”的工作,組織上停止了他外出巡視的工作,讓他全力做家里的工作。
祥潤在外多年闖蕩,為地下黨做了大量工作,思想上早已脫胎換骨,家庭的概念在他的生活里已經(jīng)變得十分淡薄了。尤其是對于“天鷹”所擁有的巨大財產(chǎn),他并不感興趣,他認為,自己的家庭財產(chǎn)都是剝削而來,應(yīng)該無條件地上交國家,這就是他的立場。他清楚政治的殘酷性,作為一名黨的干部,他必須對黨忠心耿耿,要按照黨的指示去做,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1950年2月的一天早晨,祥潤身穿藍色中山裝,腳踏一雙黑色圓口布底鞋,來到闊別已久的母親家。
當(dāng)他踏進大門的瞬間,一種舊情在他的心里油然升起。這座外觀不漂亮的混凝土結(jié)構(gòu)的大宅院,如今顯得有些冷清,它失去了往日的那種門庭若市,來賓如潮的昌盛景象,院子里聽不到人們的歡聲笑語,F(xiàn)在,大門緊閉,沒有人出來迎接自己,他感到一種凄涼與失落。自新中國成立以后,他作為一名黨的干部,這是他第二次登這個家門。
他走進院子,望著大門,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輕輕地推開大門,卻正好碰到了月兒。
月兒用一種慌亂和驚奇的目光注視著祥潤,幾秒鐘后,她才大聲地喊了起來:“呦!是二少爺回來了!”
祥潤馬上用手比劃了一下說:“不要這樣講,我現(xiàn)在是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就叫我同志吧!
月兒看著祥潤的樣子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于是,她改口說:“!啊!是霍家的二,二,同志回來了。我去找大少爺!闭f完,月兒匆匆地離開,去找祥濤了。
月兒走了,祥潤孤單單地站在門廳里,顯得十分尷尬。長年從后面?zhèn)鬟^來的機器聲聽不到了,伙計們的腳步聲也消失了,賬房里算盤的撥弄聲中止了,店鋪上了門板,看著家里的變化,他心里并不舒暢。盡管自己早年參加了革命,但若沒有父親和家里的幫助,自己是不會有今天的。是“天鷹”養(yǎng)育了自己,培養(yǎng)自己完成了大學(xué)學(xué)業(yè),又為自己辦了終身大事,這種養(yǎng)育之恩是要涌泉相報的。自己享受了財產(chǎn)給予的生活,但卻要說那是剝削而來,這是往母親的傷口上撒鹽呀!
祥潤一想到?jīng)]有在父親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趕回家,更沒有在父親臨終前趕回來看他老人家最后一眼,就有一種負罪感沖撞著他的心靈。一想到自己不僅沒有為“天鷹”的發(fā)展盡絲毫力量,反而要說服母親和大哥把這個幾十年紅紅火火的企業(yè)拱手交出去。他寧愿在刀鋒上行走,寧愿在烈火中焚燒,也不愿意刺傷母親的心。但面對這個嚴峻的現(xiàn)實,他只有往前走的路,沒有后退的余地。
祥潤一直站在門廳里等待著大哥,他本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大門的,但是,他的身份讓他必須與這個家族保持一定的距離。
祥濤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并受母親的影響信奉天主教,他清高但卻不張狂,尊貴但卻不做作,傲慢卻很謙虛。在他的身上,處處可以看到母親的影子,他對于母親的孝順是無可非議的,在母親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一刻也不離開母親的身旁。他的責(zé)任,不僅要把父親留下來的產(chǎn)業(yè)發(fā)展下去,還要為弟弟妹妹們盡到哥哥的責(zé)任。新政策來勢猛烈,勢如破竹,讓他感到心里發(fā)慌,三弟還是一個不成熟的年輕人,家里重大事情都要他去拿主意。二弟已經(jīng)成為國家干部,家里的事情根本指望不上他,只要他不來干涉家里的事情,母親就不會生氣。聽月兒說二弟回來了,他急步來到了門廳。
祥潤見到大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內(nèi)疚與尷尬,他不知道如何去問候大哥。
祥濤見到久未謀面的二弟很是親熱,顯得十分大度,他高興地問道:“二弟,我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怎么?你今天有空了?沒有去上班嗎?來,快到客廳里坐吧!我們哥倆好好聊一聊。媽在她的屋子里,我去叫她過來!
祥濤轉(zhuǎn)身要去母親的房間,卻被祥潤給攔住了,他說:“大哥,不用去驚動媽了,我們談完事情后,我過去看媽。”
祥濤睜大了眼睛看著二弟,奇怪地問道:“怎么,二弟找我有事情嗎?你來了也要先去看看媽才是嘛!”他們正說著,從樓上傳下來一陣咳嗽聲,祥潤問大哥:“是誰住在樓上?是四弟?”
祥濤有些不快地說;“是姓余的,他不僅有肺結(jié)核,還有肺氣腫的毛病,一到冬天就犯病。你二姐求媽,讓他來家里住。你二姐太纏人了,媽答應(yīng)他們住在家里,但要自己做飯吃。你也知道媽這個人很要強,女兒出嫁沒幾天,女婿就不上班了,生活全靠你二姐掙的那幾個錢來維持,還要給婆家一些錢,她哪里有能力單過?姓余的現(xiàn)在不能上班,在家里寫一些稿子,掙幾個錢。他那個人也不會做人,住在媽這里,多少也應(yīng)該干一點活嘛,他可好,整天待在樓上,媽氣極了。咳!”
祥潤什么也沒說,起身去了母親的房間。
沒過一會兒,祥潤就回到了客廳。祥濤坐在沙發(fā)里,手中夾著一支雪茄,正在慢慢地吸著,他見二弟返回來了,就問:“晴露還過得慣內(nèi)地的生活吧?她怎么沒有來?”
祥潤說:“她這幾天正在忙著給學(xué)生們補課吶,新學(xué)校剛開始,有不少過去連學(xué)校門都沒進去過的學(xué)生,哪里能上她的課?她現(xiàn)在白天上課,晚上給一些學(xué)生補課,哎!要拉齊了還需要一段時間吶!”
祥濤仍然關(guān)心地問:“二弟,你找我有什么事嗎?來,你講一講!
祥潤開始變得局促不安,他的臉憋得通紅,清瘦的臉頰微微地顫抖,幾秒鐘后,他長嘆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開口說:“大哥,我知道家里對我有些看法,從媽的表情上就可以明白了。外面的情況,想必大哥是知道的,新中國成立,人民政府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要把企業(yè)歸類,我們不容許有私有財產(chǎn),也就是說,私有財產(chǎn)都是剝削勞動人民的血汗得來的,它應(yīng)該歸政府所有,眼下是一場運動,公私合營運動。上邊找我談過話了,我們家是這里的領(lǐng)頭人,大家都看著我們家,政府希望我們能夠為大家做出表率來,這樣,下邊的工作才好進行,我今天來找大哥,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我知道,這份產(chǎn)業(yè)是父親用血汗掙出來的,但是,它不是從自己家里人手里掙來的,而是靠著伙計們的勞動得來的,那就是說,它是剝削而來的!
祥潤的話音剛停下來,祥濤“噌”地就站了起來,他那張白凈的臉膛已經(jīng)變得鐵青了,以往的和藹蕩然無存,他掐滅手里的雪茄,走到祥潤的面前,帶著責(zé)怪與氣憤的口吻說:“二弟,你參加革命,爸媽并沒有阻攔你。你還記得嗎?1938年你離開家的那一天,爸媽是怎樣對你說的嗎?他們支持你。在你被抓進國民黨監(jiān)獄的時候,你沒有受到任何委屈,那是爸爸花了錢的呀!他老人家為了保你出去,花了多少條子才把你從監(jiān)獄里弄出來的?然后,托你翁大哥把你送到了重慶。你一走幾年不回家,爸爸給你寄去的生活費用和學(xué)費比其他姊妹都多!別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了。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地下黨,爸爸有過話,個人的路個人闖。他清楚你把錢都援助了地下黨,每一次你向家里要錢的時候,爸爸二話不說就讓我給你匯錢?纯窗,你大學(xué)畢業(yè),是誰供養(yǎng)的你?是爸爸!這個企業(yè)是他老人家一滴汗一滴汗地掙出來的。他把錢捐獻給抗日軍,把錢捐給教會,讓他們救濟那些孤兒,他用錢幫助鄉(xiāng)親們組建民兵武裝力量,為孩子們建校舍。你看爸爸,他一輩子做鞋,可他自己一輩子卻從來沒有穿過皮鞋。家里哪個伙計生了病,他馬上請大夫來看;哪個伙計家里遇上了事,爸爸立刻從賬房支錢給他們。逢年過節(jié),爸爸發(fā)給每一個伙計紅包。家里常常有從老家來的人,把新糧食,新摘下來的水果挑到這里,他們說什么,要不是你們幫助了俺們,俺們還不知道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吶!我們的伙計都知道感恩,外邊怎么說我不管,從你的嘴里也說出我們是剝削的話來,讓我感到不舒服。剝削是什么詞?要知道,那是不給工資白干活的,才叫剝削吶!你都學(xué)了什么?你說爸爸剝削,那么,你就不應(yīng)該用這剝削的錢去上大學(xué)!”祥濤越說越氣憤,越說嗓音越大,坐在沙發(fā)里的祥潤一言不發(fā)。
客廳里的吵聲驚動了母親,她從自己的房間里走出來。同時,余老師也從樓上走下來,他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看著大哥氣得臉色都變白了,祥潤心里一陣痛楚。母親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月兒跟在母親身后,她把母親扶坐在椅子里,靜靜地站在一邊。母親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兩個人都是自己的骨肉,一個為了家業(yè)放棄了留學(xué)的機會,跟丈夫一起把這個家撐了起來。丈夫去世,又是這個孩子把家頂了起來。他一筆一筆地為妹妹們付出高額的學(xué)費,從來沒有半句怨言。而另一個則是為了自己的信仰離開家,一走幾年不歸,家里沒有阻止他參加革命。為什么這個孩子要說我們是剝削吶!什么是剝削?母親一臉迷茫。
祥潤看母親進來,立刻站起來,緊張地望著母親的臉,嘴里不停地說:“媽,原諒兒子吧,原諒兒子吧!兒子不是不孝,只是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我們要跟上這個變化。我們家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不交上去,以后也要交的,到那個時候,就要強制性地沒收了,不知道政府還會做出什么來。無論如何都是要上交的,為什么我們不早一點上交吶?把我們家的產(chǎn)業(yè)交給國家管理,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媽,家里的事全由您來做主,我也是奉上邊的指示來做您的工作,您和大哥再商量商量,過幾天我來聽話!
祥潤說話的時候,祥濤出去了。祥潤低著頭不敢看母親,而母親的眼睛卻一直盯在他的臉上。母親看著兒子一步一步地遠離自己而去,心里有說不出來的痛苦。她并不心疼家產(chǎn)上交,而是不愿意聽到兒子說自己是剝削者。
母親一直無法理解為什么只有自己的財產(chǎn)上交了,才是跟隨社會的積極表現(xiàn)?如果說自己家發(fā)展起來的產(chǎn)業(yè)是靠剝削得來的,那么,把私人的產(chǎn)業(yè)強制沒收,豈不是強盜行為嗎?
正在這個時候,祥濤帶來了幾個伙計已經(jīng)站在了門廳里。祥潤望著他們,不知道大哥要干什么?他的心里開始打起鼓來。
祥濤走到他的面前,對他說:“二弟,你不是說我們是剝削嗎?那么,你去問一問他們好了!
一個父親的大徒弟走過來,站在母親面前,他的眼睛充滿了對母親的敬意,對祥潤說:“二少爺,我們不知道你們都說了些什么,政府要做什么我不管,只是有一點,我想在這里說一說,我的師傅,他已經(jīng)仙逝,他留給我們的是精湛的技術(shù)和勤奮的精神,我們大家正是為了他的人品和淳樸才繼續(xù)留在這里干活的。我們沒有受過氣,也沒有遭到他的打罵,我們把師傅當(dāng)成自己的父親,師母當(dāng)成自己的母親,他們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在這里干活、生活很是快樂。師傅教育我們,在一起是一種緣分,不要打架,不要吵嘴,這里就是你們的家。是的,二少爺,我們把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師傅從來沒有拖欠過我們的工錢,我們吃的是新糧食、白面和大米,喝牛肉湯,逢年過節(jié),師傅發(fā)給我們紅包,還給我們玩耍的錢。師傅是我們的菩薩,沒有師傅,就沒有我們?nèi)业慕裉。我聽不了外邊的話!闭f話的伙計帶著淳樸的聲音向大家講完后,他的眼睛紅了。其他幾個伙計都不住地點頭,齊聲說:“是。〈蟾缯f得對,我們不能因為外邊說什么就跟著瞎吵吵,師傅師母待我們恩重如山,如果真的把它交上去,那么,我們就算回老家種地去,也絕不會把手藝傳給外人!
聽到大伙的話,祥潤被他們的憨厚感情打動了,他沒有想到在家里干活的人會說出這種真情話,他感到慚愧與內(nèi)疚,他更不敢看那些伙計了。想一想父母一生省吃儉用,培養(yǎng)子女,又省吃儉用捐錢給社會,說他們是剝削得來的財富的確是不道德的。可是,對于來勢兇猛的政治運動,除了緊緊跟上步子,別無他法。他十分明白在自己周圍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和一道堅實的堡壘,他不想讓自己家撞在它的上面,他要說服母親跟上社會。看著母親那慈祥的臉和日漸增多的白發(fā),他又不忍心去傷害她,最后,他只能告別母親和大哥,離開了這個家。
祥潤走了,客廳里,母親和祥濤默默無言地坐在那里,余老師則一直在大廳外面站著。雖然,母親對他存在著歧視,但他還是從“天鷹”的發(fā)展上感覺到了這里的人們對企業(yè)所做出的巨大貢獻,他沒有把“天鷹”的財產(chǎn)當(dāng)成是一種剝削的產(chǎn)物,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天鷹”完全是憑著良心與誠意,靠著自己的勤勞創(chuàng)造的財富,剝削這個詞安在他們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他對于外界的呼聲感到氣憤,他幾次想去安慰祥濤,但卻沒有勇氣,他想去安慰母親,更沒有自信。他擔(dān)心參加革命的二少爺會把“天鷹”送上斷頭臺,在這種意識的驅(qū)趕下,他想勸祥潤不要把話說得太狠了,他不希望這個家里發(fā)生什么不好的情況。而當(dāng)祥潤從里面走出來的時候,他卻沒有開口,只跟祥潤點了一下頭,便匆匆上樓去了。
祥濤并不記恨二弟,但他接受不了“剝削”二字。想到二弟臨走前對他說得最后一句話,希望大哥給他一個面子,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家所面臨的處境了。二弟講得十分清楚,那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祥潤離開母親家后,心情一直十分沉重,他清楚,在自己與家庭之間,他必須要站在黨的立場上說話,即使是母親,也不能讓他放棄原則。為了黨,為了自己的將來,他只有選擇與家庭對立的立場,堅定地走到底。
形勢發(fā)展得很快,在鄉(xiāng)下,貧下中農(nóng)砸開地主家的大門,打開糧倉,自由索取糧食,窮苦一輩子的農(nóng)民把自己受苦歸罪于地主,于是,昔日的地主們成了亂棒下的死鬼。
在城市,人們把眼光自然落在了那些有錢人的身上。當(dāng)解放軍解放小城的時候,宋局長沒有跟隨國民黨跑到臺灣去,他有自己的主見。作為一個警察局局長,他的任務(wù)是維護社會治安。他認為,無論誰來當(dāng)權(quán),城市都要有人來維護秩序,宋局長沒有因為自己是國民黨政府的局長而感到有什么危險,他是一個奉公克己,奉令承教的局長。他不認為自己為國民黨政府干事是一件有罪的事情。所以,當(dāng)大兒子勸他盡快向人民政府認罪的時候,他沖著兒子大發(fā)雷霆。他明確告訴兒子:“我宋某人干事光明正大,沒有做過對不起民族的事情,我沒有罪,為什么要去認罪!”
建國以后,沒過多長時間,宋局長便被抓了起來,其罪名就是反動派,特務(wù)局長。宋家大宅被查封,宋夫人被趕了出去,她帶著三個兒子住在一處大雜院里的一間小屋里。
祥濤的丈母娘家,也被農(nóng)民抄了個底朝天,土地被分掉,糧倉里的糧食早已被搶空。他的岳父母整日被農(nóng)民們揪打,最后,含冤懸梁自盡了。他們的親戚們,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抓了起來,有的被判了刑。
在這場清掃運動中,父親的大嫂也因受父親的恩惠,得到了土地與房屋,成為地主婆,村政府沒收了她的土地與房屋,幸好她住在祥濤的家里,才免去了揪打。父親的大嫂早年喪夫,孤苦伶仃在鄉(xiāng)下生活,盡管父親給她在鄉(xiāng)下置了地蓋了房子,但是,母親仍然不放心她一個人生活在鄉(xiāng)下,經(jīng)常接她回小城住些日子。自從祥濤夫婦搬出去單過以后,母親便與丈夫商量,把祥濤過繼給大媽,父親點頭同意了母親的建議。祥濤對于父母給自己說下的事情,沒有異議,就這樣,父親的大嫂就成了祥濤的養(yǎng)母,她一直與祥濤一家住在一起生活。
這場推翻國民政府舊制度,建立人民政府權(quán)力機構(gòu)的運動來勢兇猛,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運動就推向了高潮。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那些背叛家庭走向革命的年輕人面對現(xiàn)實,做出的選擇就是與家庭決裂。程躍稱自己是革命者,不會因為父親而放棄革命,他堅決不見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的局長父親,對母親也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
祥潤自從與大哥談過話后,心情郁悶,他無法向母親解釋自己的過去。他感到在運動中,母親若再不表態(tài),勢必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而且,“天鷹”很可能被劃分到階級敵人的范圍里。在親情與革命之間,他痛苦地徘徊在兩者之間。
有很長一段時間,祥潤和晴露都各忙各的工作。他要經(jīng)常跑到外地去巡視,在家住的時間很短。晴露在學(xué)校里不僅要給中學(xué)生上課,晚上還要給沒有進過學(xué)校大門的成年人補習(xí)文化。晴露風(fēng)風(fēng)火火,快言快語,對于人民政府的新政策大為不滿,整天牢騷滿腹,這也讓祥潤感到心神不安。他害怕跟妻子談“天鷹”的事情,因為兩天前,妻子還為她的父親被抓一事發(fā)過脾氣。祥潤一想到妻子那張可怕的大臉,就感到一股涼氣浸入骨髓。盡管如此,他還是硬著頭皮,找了一個晚上與妻子談了黨的政策。
不聽便罷,一聽丈夫談?wù),晴露立刻就大聲吼叫了起來:“什么政策?我父親怎么了?他打鬼子,打土匪,為抗戰(zhàn)捐錢和糧食,捐武器彈藥,他沒有打傷過好人那!他犯了哪家的法了?國民黨讓他離開,他沒有走,他的根在這塊土地上呀!我佩服我父親,他是條漢子。他沒有罪!抓起他,他也不會低頭的!”
祥潤對妻子毫不顧忌地大聲吼叫感到恐怖,每當(dāng)晴露大聲喊叫的時候,他都會苦苦地哀求妻子聲音放低一點。但是,晴露哪里聽丈夫的,祥潤越是害怕,她就越會提高了嗓子大發(fā)議論。
再說霍家的母子倆,自祥潤走了以后,他們的生活被徹底地打亂了。社會發(fā)生的變化,也讓母親不得不辭退了家里的傭人,只留下了月兒來照顧自己的生活,店里也只留下幾個伙計幫助祥濤處理一些雜事。
祥涌在家里幫助祥濤整理賬目,外地的兩個店鋪也關(guān)了門,伙計們都回老家去了。留下來的人因為沒有活干,開始發(fā)牢騷,一個伙計說:“這么好的買賣停了,多可惜!不說別的,就樓上堆積的皮子不用太可惜了,那可都是師傅一生的心血呀!看著讓人心疼!咳!”
另一個伙計講:“政府辦事不能這么絕情呀!我們家的牌子再有十年,就是世界名牌了!
還有的伙計遺憾地說:“我們做的鞋多好,你看洋人穿的我們做得鞋有多美!師傅的手藝可是獨一無二的,把我們的買賣停了,這絕活可就失傳了!
伙計們的話不斷傳進祥濤的耳朵里,他為自己家有這樣珍惜父親名聲的人而感到欣慰,再看二弟的言行,心里十分痛楚。
祥濤生怕母親生氣,盡量不提上交財產(chǎn)的事情,但是,每天必須要聽的政策宣傳是無法躲避的。幾天過去后,祥濤終于沉不住氣,去了母親的房間。
在母親的房間里,祥濤努力使自己穩(wěn)定情緒,他平緩地對母親說:“媽,我看二弟不是隨便說的,建國才這幾個月,我們親家就不斷出事,看來政府要動真格的了。這兩天在商會,大家也在議論公私合營的事情,大家都看著我吶!咳!我們這里的買賣都是大家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創(chuàng)下來的產(chǎn)業(yè),要讓他們交上去,是想不通啊!大伙說,這簡直是在掘我們的祖墳!這話不假,那都是祖輩父輩創(chuàng)下的產(chǎn)業(yè),我們家的產(chǎn)業(yè)傳到我手里就結(jié)束了,我不成了老霍家的千古罪人了嗎?”祥濤說著,竟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母親看著大兒子傷心,站起來走到祥濤的面前,從懷里掏出手絹遞給他,愛撫地撫摸著他的頭,慢慢地說:“兒啊!大伙都看著你,讓為難了。媽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大學(xué)畢業(yè),媽知道你想去美國念書,可你看到你爸爸如此操勞,你就放棄了。你知道我跟你爸爸心里有多過意不去嗎?你跟著你爸爸干了二十年,把你爸爸的擔(dān)子接了下來,風(fēng)風(fēng)雨雨,沒白沒黑地奔波,媽心里有本賬,你是老霍家的漢子,媽沒有白養(yǎng)你。兒!媽雖然沒有文化,可世面上的事情媽全都知道?磥,我們家是沒有路可走了。孩子他爸!”母親說到此,突然跪在丈夫的像前,雙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對著丈夫的遺像,眼淚撲簌撲簌順著臉頰流到了胸前。
月兒見狀,“撲通“一聲跪在了母親的身旁,她一手扶著母親的肩膀,一手為母親捶著背,也跟著默默地流淚。
祥濤被母親的動作嚇了一跳,但他沒有去阻攔母親。
母親,這個虔誠的女人,把自己一生的精力和熱情都投在了這個買賣上,她用自己那火熱的心和誠懇的行動把伙計們團結(jié)得像一家人,又用她那善良的微笑感化客人的心靈,就是這個小腳女人,她身上的熱量就像溫泉一樣取之不盡,她臉上的笑容讓你回味無窮。不要看她沒有文化,她可以用孔子的說教來提醒你,教給你如何去做人,她可以用自己的眼神來傳遞一種感情。她會教你如何闖過難關(guān),讓你在困難面前繼續(xù)向前走,她從來不會讓你在錯誤面前尷尬。即使她心里有極大的不快,她也會給你一個微笑。她很有錢,但她卻不舍得扔掉已經(jīng)破舊的衣服和鞋襪。她是皮革廠的老板娘,但她一年四季只穿布底鞋。她有幾個隨身傭人,也有幾個隨身伙計,可是,每天晚上,當(dāng)大家入睡以后,她一定要親自檢查各個房間的爐火是否已經(jīng)熄滅,門窗是否已經(jīng)關(guān)嚴,她要從一樓爬到三樓,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檢查電燈是否已經(jīng)關(guān)掉,直到她認為所有的房間都安全了,她才會安心地躺下去休息。即使是現(xiàn)在,她仍然堅持每天檢查各個房間。
“天鷹”是她身上的一塊肉,一條血脈,沒有人能夠理解這個小腳女人對“天鷹”的感情,也沒有人能夠知道這個小腳女人為它所付出的代價與心血。她以一種無限的忠誠堅守在這里,以一個賢妻良母的品行為丈夫做著丁丁點點的瑣碎之事。她從來沒有發(fā)過牢騷,也從不教訓(xùn)自己的孩子。她對孩子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好好念書,將來為社會盡力。她對伙計們的關(guān)心,遠遠勝過了他們的父母。在她的眼里,每一個伙計都是她的孩子。
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她毫不吝嗇地掏出大把金銀捐給社會,鄉(xiāng)下挑來的新鮮瓜果,她會分給街上的每一戶人家共同享用。她身上煥發(fā)出來的高貴品質(zhì)不僅感動了周圍的鄰居,也感動了在她周圍的外國商人。母親為“天鷹”所付出的不僅是她的青春,還有她那為社會服務(wù)的虔誠的心。
丈夫走后,母親的心靈被鎖上了,她發(fā)誓要把這個買賣搞得更好,讓丈夫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慰。在生意上,大兒子取代了丈夫的位置,不到關(guān)鍵時刻,母親絕不去干涉兒子的生意。當(dāng)一個政權(quán)倒下去,另一個政權(quán)開始的時候,她沒有想到,政權(quán)的變化會讓自己的買賣就此結(jié)束。自從與丈夫共同創(chuàng)建了這個“天鷹”以來,她經(jīng)歷了多少艱苦歲月,遇到了多少危險,他們夫妻都一起闖了過來,她把“天鷹”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勤勤懇懇地呵護著它,這棵已經(jīng)成長起來的參天大樹難道就這樣被攔腰砍斷嗎?
母親啊母親,盡管她早已看破紅塵,但要毀掉她的“天鷹”,卻如同萬箭穿心。
祥濤站在一旁,等著母親,他要等到母親的眼淚流干為止。
跪在丈夫的遺像前,母親一直凝視著這個把自己帶到城市里的男人,默默地在心里對他說:“孩子他爸,我們從清末開始,經(jīng)歷了民國時期,抗日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我們都盡心盡力走過來了,不能說揚名世界,但也傳到了四海,我們應(yīng)該為那些穿上我們家皮鞋的洋人感到自豪,我們早已被他們認可,我們的日本鄰居在走之前,寧愿扔下自己的藥品,也一定要帶上我們做的皮鞋。孩子他爸,大伙為了它都已經(jīng)盡了力,或許,它的壽數(shù)已到,我們現(xiàn)在是泥船渡河。『⒆铀,我們就讓它去吧!你不是總對我說,要能忍才能自安嗎?我想,我們現(xiàn)在是真的扛不過去了,就讓我們再保一次老二吧?讓他在黨那里過了這一關(guān)吧?孩子他爸!”
母親閉上雙眼,雙手從胸前移到了地面,然后,她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最后,母親從嘴里說了一句話:“孩子他爸!我對不起你呀!你就成全了老二吧!原諒我和老大吧!你原諒我們吧!”
站在母親身后的祥濤,已經(jīng)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于是,他走過去,一條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把母親扶了起來。月兒也站了起來,把母親攙扶到椅子上。
母親坐在椅子里,臉色蒼白,嘴唇顫抖,月兒趕忙去廚房給母親端來了一碗冰糖蓮子羹。祥濤親手把它喂到母親的嘴里,勸母親消一消心火。
母親讓月兒離開客廳,她想跟兒子單獨談一談。于是,月兒出去了。
客廳里,母親坐下后,情緒漸漸地平緩下來,她讓祥濤坐在自己的身旁。祥濤看著母親的臉,一句話也不說,他知道母親有重要的話要對自己講。
沉默了一會兒,母親的眼睛慈祥地看著這個大兒子,語氣平靜而又堅決地說:“孩子,你看到了吧?外面的大標語鋪天蓋地,聽老三講,那上面寫著‘打倒財神爺!’‘窮人要當(dāng)家做主人!’‘公有制萬歲!’‘消滅私有制!’我雖然不懂得什么理論,但那上面的意思我都明白,看來,我們家的處境不會好起來了,你二弟找你,不也是為了這個嗎?我們不是沒有能力走自己的路,而是這個政府不讓我們走,大家都看著我們,全當(dāng)我們乘船出海,到了岸總要上去的,他是有組織的人,誰知道他們里面有什么政策?我們就不為難他了。這些天,你抓緊時間把賬清一清,我們心里要有個數(shù)才好?纯,那幾個你爸爸的徒弟們,他們跟你爸爸干了一輩子,是我們家的忠臣吶!他們也是你的良師益友,我們不可薄待了他們。你看賬上有多少錢,多給他們一些,也算是我們對得起他們了?!都是善良的人吶!我們沒有看錯他們。你二弟來時,你跟他談就是了。孩子,去吧!”
祥濤一聲不吭地聽完了母親的交代,此時,他的心碎了,他蹲在地上,趴在母親的腿上哭了起來。
母親沒有眼淚,她此時的心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她控制了自己的感情,她將永遠不會再為自己家的產(chǎn)業(yè)流淚了。因為,她決定了。
母親用一雙溫暖的手把祥濤的臉抬起來。祥濤迷茫地望著母親,點了點頭,他無力地對母親說:“媽,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母親的臉上露出了果斷的表情,對他說:“孩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知足不辱,乃道家明戒也。’這是你爸爸常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老子》的名言。我們可以白手起家,可以縮衣節(jié)食,可是,我們沒有能力與外界的政治勢力去交鋒和碰撞。我們家做人堂堂正正,為人光明磊落,生意公平合理,我們不仗勢欺人,不虐待下人,我們沒有愧對社會。孩子,我們家的買賣不得沾上一丁點的污名,要讓它永遠閃光,與其讓人來砸毀它,不如我們把它完整地交上去,以保我們家的名譽和你爸爸的心愿。我想,你爸爸在這個時候也會這樣做的。錢是身外之物。”
母親的話,像一股清風(fēng),吹散了一直環(huán)繞在祥濤心中的烏云。是的,與其像妻子家鄉(xiāng)的農(nóng)民砸門破瓦,還不如盡早地把財產(chǎn)交上去,以保全它原有的價值。
想到此,祥濤的心情也平靜下來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注視著客廳里高掛在墻上的父親遺像,突然,他跪在母親膝下,聲音顫抖地對母親說:“媽,原諒我吧,不是我不想把家業(yè)繼承下去,是——是——我對不起爸爸,更對不住我們的客戶!闭f完,他放聲大哭起來。
母親此時并沒有眼淚,她要堅強起來,“天鷹”堂堂正正地生,就要讓它名正言順地結(jié)束,它不能受到絲毫的污辱,這是丈夫留給她最后的使命。
母親撫摸著祥濤的頭,又對他說:“孩子,聽媽的話,把胸挺起來,我們老霍家的男人要有骨氣,站得穩(wěn),躺得下,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去吧,孩子!
祥濤低著頭離開了母親。這段時間,他的心情一直不好,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家靠著勤奮發(fā)展起來的企業(yè)為何會被說成是“剝削”,這讓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妻子斯蓮,這些日子過得非常難。自己家的土地被政府沒收,糧倉早已被搶空,房子被查收,父母自殺,親戚中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抓進監(jiān)獄,幸好自己不在鄉(xiāng)下,才躲過了這場厄運。家里的遭遇讓斯蓮夜不能寐,她不是心疼土地與房屋,也不在乎糧食被搶空,而是為父母與親人的冤死而感到憤怒。看到丈夫整日長吁短嘆,她只好勸丈夫要想開一些。
斯蓮作為霍家的大少奶奶,她從來不過問丈夫的生意,只有當(dāng)丈夫需要她出場的時候,她才會在公眾眼前出現(xiàn)。她從來不去賬房支錢,也不隨便走進車間,丈夫儀表堂堂,在外面應(yīng)酬繁多,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丈夫。她待母親如親生之母,一直受到弟妹們的尊敬。她對霍家有著深厚的感情,她支持丈夫全身心地為“天鷹”去工作。她理解丈夫的心情,但卻沒有辦法為他解除痛苦,家里一連串的不幸,早已把斯蓮搞得精疲力竭了。面對現(xiàn)實,她對丈夫只說了一句話:“我們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人要緊呀!”
祥濤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痛定思痛,他決定按照母親的意思把“天鷹”交上去。
就在祥濤與母親做出決定后的第二天的中午,祥潤又來到了家里,他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吹蕉茉俅位氐郊依,祥濤失去了以往對弟弟的熱情。
祥潤走進大門的瞬間,周身感到空虛與不安。他們兄弟見了面以后,沒有任何客套話,祥濤開門見山地對祥潤說:“二弟,你是來聽話的吧?那么,我可以告訴你,家里所有的店鋪全部上交國家了。你可以放心了。
祥潤聽到了這句話后,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隨即,他便匆匆地離開了母親的家。
祥濤望著二弟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走進母親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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