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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九節(jié)

  就這樣,寒雪算是給了可斐一個“交代”,且不論可斐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慶幸也好,遺憾也罷,如釋重負也好,痛心疾首也罷,但至少在客觀上,可斐尊重了自己的選擇,似乎在很多方面還能達成共識,這就夠了!寒雪真的沒辦法想太多,而且這些日子發(fā)生了太多事情,她的腦海里早已亂糟糟成一團,似乎也沒這個精力跟心力。算了,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自古捆綁不成夫妻,友情同樣無法強求,還是順其自然,再怎么著,天總不會塌下來吧?
  
  望著可斐漸行遠去乃至徹底從視野之內(nèi)消失的背影,寒雪不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后,她就輕輕地搖了搖頭,盡量不去想它了——一切木已成舟,想得再多也是徒勞;而且,明天就要離開了,寢室里自己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瑣碎事務沒有處理完呢,也由不得自己繼續(xù)胡思亂想……
  
  折騰到大半夜,那些雜務總算基本告一段落了,寒雪真有一種精疲力竭般的虛脫感,只匆匆草草梳洗了一番,連衣服也懶得脫,就順勢倒在了床上,也懶得在乎室友們愕然莫名的目光了——當然,這要在平時,大伙早就議論得翻了天了吧,就算背著自己,就算躲到隔壁甚至更遠,其本質(zhì)上還一樣,甚至反而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反諷跟嘲弄!可現(xiàn)在,想想離別在即,又或者既然是演戲,當然得有始有終把所有該演的都演足了,而況都演了幾天了,實在犯不著現(xiàn)在再為了這些微不足道雞毛蒜皮的小事弄得彼此都不愉快,所以,她們只是好奇地打量了寒雪幾眼,眼里眉間甚至還流露出些許呼之欲出的“關切”跟“留戀”呢!這要在平時,寒雪是壓根就不屑的,假的,一切都假得不能再假,比人家演戲還要做作嬌柔,明明不情愿卻偏偏要硬著頭皮去做,弄得彼此都很辛苦也很痛苦,何苦呢?但現(xiàn)在,她同樣沒有太多的想法了,將就著,也就將就這一個晚上,明天一大早就得天各一方了——或者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面甚至不會再有任何關聯(lián)了;當然作為“戲”的一部分,大伙在傍晚的時候就將各自的聯(lián)系方式包括通信地址郵政編碼電話號碼手機號碼QQ號碼都留給了她,作為交換,她也將自己擁有的聯(lián)系方式留給了她們,當然那時她還沒有手機,而且平素也沒有上網(wǎng)的習慣,自然也沒有所謂的QQ號,但除此之外的聯(lián)系方式都悉數(shù)給了她們。甚至,彼此還很動情地說了好多好多依戀不舍自我反省認錯道歉等諸多方面動聽的話語。可她心里很清楚,這同樣只是演戲,其實彼此的心結并沒有解開,更不可能真正接受對方,等到自己離開的時候,為時三天多的戲碼也該落幕了。但這都無所謂,本來就不曾真心投入過,自然也不存在抽身而退的痛楚跟無奈。這既是開始,又是結束;或者都不曾開始過,又哪來的結束?所以,她嘴里附和著,心里甚至不曾激起絲毫激情跟漣漪,真的,無所謂,一切都已經(jīng)告一段落了。本來,她們跟她就是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的人,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卻不得不委曲求全承受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尷尬,有時還不得不裝出很和睦很親近的樣子,這是怎樣的悲哀跟無奈。『迷,從今往后,這一切都結束了,從此往后她們都可以撕下那層原本就不需要的厚厚偽裝,以最真實的面貌示人,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過自己最想過的生活——反正對于彼此而言,“老死不相往來”已是既定的不爭事實,自然也沒必要再惺惺作態(tài)在意對方的想法了,真的……


  
  寒雪是這樣想的,也真的這樣以為,以為當這邊一切告一段落的時候自己便徹底解脫了,從此可以在自己想望的世界里無拘無束地盡情翱翔;以為今晚自己可以如釋重負,擁有一個已經(jīng)將近兩年不曾感受到的良好睡眠,再加上已經(jīng)折騰了好多天了,自己早已疲憊不堪,想做到這一點簡直就是唾手可得,何況自己剛剛上床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是當周圍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當室友們均勻甜蜜的鼾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的時候,寒雪卻反而沒有了最初的睡意,而變得異常清醒,思路也異常活躍起來。不知何時,依稀仿佛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養(yǎng)尊處優(yōu)惟我獨尊的純真童年,那個時候簡直就是她一生中的黃金時代,生活中要什么有什么,而且無論吃的穿的玩的還是用的戴的,即便周圍某些深受家人寵溺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卻比他們要高好幾個檔次,更別提當中還有好些別的孩子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了。自然,那個時候的她似乎也是最有資格做夢的,說來那個夢很普通甚至有些卑微,就是想做一名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其實她更向往的是那種管制別人的快感,那種高高在上人人言聽計從的優(yōu)越感——野心實在不小哪,或者從政才是她最應該追尋的發(fā)展方向吧,只可惜那個時候她的生活閱歷實在有限,所接觸的除了同學就是老師;而對老師,要怎么說呢?尤其是對于幼稚園或者最多小學低年級的學生而言,對老師簡直就是頂禮膜拜的,跟家長間或或者偶爾還會鬧鬧別扭討價還價的,可在他們眼里,老師的話簡直就是圣旨,甚至比圣旨還圣旨,不管老師說得是什么,不管老師說得對與錯,他們都會乖乖地不折不扣自覺完成,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當然也沒有人傻呼呼地跑去商量或者談條件什么的,那情形屢屢讓她瞠目結舌,也羨慕得不得了!于是,在往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nèi),她都在為這個最初的夢想孜孜不倦地付出,雖說到后來,她漸漸明白了,教師這個職業(yè)并不僅僅意味著管制跟領導,更意味著責任跟奉獻,是連接社會跟下一代之間的橋梁,而且待遇并不高,事實簡直可以說是清貧的,有時甚至還會受到某些不公平的的歧視甚至抨擊,但她卻從沒有想過回頭,似乎也回不了頭了。這么多年下來,為這個夢想付出,早已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本能,想改也改不了了;可想而知,這個夢想早已在她心底根深蒂固了,怎么可能說放棄就放棄?或者這就是最真實的人生吧,不僅僅是為了享受,更主要的是為了奉獻,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實在不行,或者最多利用業(yè)余時間發(fā)展點“第二”產(chǎn)業(yè)吧,不止可以打發(fā)無聊漫長的空閑時光,當然順便也能賺取點外快以改善生活。關于這一點,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寫作,一則外面的世界紛繁復雜,而她的生活則過于單純,似乎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只有寫作間或還在她生活中出現(xiàn)過(即日常的課堂作文或課外練筆訓練,包括日記周記月記等等),自然而然地,她覺得這也是最適合她的;二則,也是最重要的最關鍵的,她覺得自己有這個實力,想想從小到大,自己的哪篇作文沒有得到過老師的首肯跟竭力贊賞?拿到課堂上當作范文閱讀早已成了一種家常便飯,甚至有好些還不惜大張旗鼓地貼到學校宣傳櫥窗里供全校師生乃至外校來訪者揣摩切磋呢!這實在是一種了不得的殊榮,而況還是那么頻繁,而且每次都貼在最顯目最重要的“頭檔”位置,不要說在班上了,恐怕在全校乃至擴展得再深遠一些,她也是屈指可數(shù)乃至獨一無二的!當然她不曾發(fā)表過什么作品,或者在什么征文大賽中得過什么大獎,可這些從來都不曾在她心目中構成什么陰影,壓根就不曾投稿參賽過,又哪來的發(fā)表得獎啊?當然就她本身而言,她也不愿意如此默默無聞,也曾想過要試試自己的手筆,還不止一次,無奈課業(yè)永遠都是那么繁忙,要做的事情永遠都那么多,而且還越來越多,屢屢完成學校交代的任務她就累得快趴下了,哪來的心力跟精力想別的啊,她恨只恨自己手腳太慢分身無術!好在雖說有點遺憾,日子還在照樣過,或者這樣也好,讓她一直保留那份自信,不至于過早接受過于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但不管怎樣,她都只得堅持下去,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為了姐姐寒妤。說來實在有些可悲,事實簡直叫人痛心疾首,姐姐的死竟跟她的生接踵而至,中間僅僅相隔了六個多月!而且更讓人忍無可忍的是,她不是生病而死,而死于溺水,生死就在短短的一瞬間,天知道一向不喜歡玩水的她鬼使神差去水邊干什么來了?難道就因為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水里似乎餓得饑腸轆轆的魚蝦,于是好心地拿些家里剛蒸完切了拿出來曬的饅頭干去喂它們,卻不想由于剛剛下完一場大雪,水邊太滑才不小心掉下去的?總之當父母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成了一具死尸,那樣小那樣瘦,就那么孤零零慘兮兮地漂浮在水面上,四周圍則飄滿了白花花的饅頭干,跟不知什么時候又紛紛揚揚下起來的鵝毛大雪連成一片,簡直就是渾然天成的縞素,說慘絕人寰也不夸張!更何況,那天湊巧是除夕,家家戶戶都歡天喜地的,爆竹煙花漫天飛舞、震耳欲聾,跟這邊的嚎啕大哭傷心落淚悲痛欲絕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這一幕觸目驚心,也刻骨銘心,成了這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沉重陰影。那一年,姐姐還不滿五周歲。當然這些都是爸媽以后斷斷續(xù)續(xù)跟寒雪講的。了解到這些,寒雪不由感覺肩上沉甸甸的,也終于恍然明白了爸媽為什么對自己分外寵愛要求也分外嚴格的根源,原來在他們心目中,自己不僅僅是自己,也代表著已飄然遠逝的姐姐,是兩個人生命的延續(xù);就算之后有了弟弟寒強,這種狀況也沒有絲毫改觀。想必他們認為,兒子是兒子,女兒是女兒,兩者是無法混淆的;而對于兩姐妹之間,在很多方面則是可以相通的。寒雪當然無法找到這種理論的依據(jù),也不知道父母到底是不是這么想的,這只是一種直覺,可感覺卻那樣真切那樣清晰。反正,自那之后,她就認定了自己要圓的是兩個人的夢。雖然寒雪不知道也無從知曉當時還那么幼小的姐姐心目中想要追求的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生活,或者連她本身都不是很清楚吧,記憶中只記得爸媽說過她是個很善良很懂事也很寬厚的女孩子,那么想必自己擁有這樣的追求她也不會反對的吧?她曾經(jīng)說過自己什么都不要,要把世間最美好的東西都留給寒雪這類雖幼稚卻很動情的話語,想不到這些竟成了寒雪對她僅有的想象空間了,但不管怎樣,看到自己有了追求有了夢想,她若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吧?所以,自己一定不要讓她失望,雖然寒雪并不清楚姐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但應該肯定的是,某些世人都深惡痛絕的東西想必她也不會例外吧,譬如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譬如做事有始無終半途而廢,譬如說話夸夸其談做事則拈輕怕重……姐姐在天上看著呢,自己又怎能沾染上這類不良的惡習?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計劃永遠都趕不上變化。高考之前那一場來勢洶洶而又沒完沒了的大病終究將一切都化為了泡影;而更讓人措手不及的是,那份意料之外而又意料之外的民辦錄取通知不期而至。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本來預示著前程跟希望,而于她卻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而她則像一只飛蛾,明知烈火就在前方,卻無從躲閃,也壓根不知該如何躲閃,或者連躲閃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聽之任之;薄薄的一頁錄取通知,本來輕如鴻毛,至多還不足一兩,于她而言卻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分量又豈止成千上萬噸?沉甸甸的壓在心上乃至身上,壓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其實問題本身沒有那么復雜,或者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對于好些人而言是“不幸”中的“萬幸”,也算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一扇上帝在關門之后在旁邊開的小窗,雖算不上多好,可堅持下去也未必就一點出息都沒有,正所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就一所新建學校一個熱門專業(yè)而言,發(fā)展空間大著呢!所以對于絕大多數(shù)其他人而言,只要有這個條件,想必斷斷然不會拒絕的,欣欣然接受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墒菍τ诤┒……要怎么說呢?或者說白了這也不是大不了的問題,至多也就是各人的喜好志趣不同罷了,可是往往越是這種常人眼里最不經(jīng)意的東西就越是難以釋懷,對于個性相對較強的人而言,這簡直就是難以逾越的障礙,寒雪可謂這類人典型中的典型;何況,為了心中這個夢她已經(jīng)苦苦追尋了那么多年,更何況,一直以來這個夢都對她有著那么特殊的重要意義,可以說是她含辛茹苦這么多年仍然支撐著的精神力量源泉,也是她的精神守望圣地?墒乾F(xiàn)在,忽然之間曾經(jīng)所有以為美好而且唾手可得的東西全體消逝殆盡了,像是被“人”強行奪走了似的;更可悲可嘆的是,那“人”壓根就不曾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在,反倒輕描淡寫地將某樣她壓根就不感興趣甚至深惡痛絕的東西強行塞到了她的手上,還不容許她拒絕,為此還沾沾自喜自鳴得意甚至還居功自傲,那陣勢儼然這是多大的恩惠似的。人類的處境怎么可以尷尬到如此地步,而且受方方面面現(xiàn)實條件的限制,竟然沒有任何退出跟挽回的余地,這是怎樣的悲哀跟無奈!那一刻,寒雪感覺自己快崩潰了。后來好不容易,事實簡直可以說是歷盡千辛萬苦,父母才將她調(diào)劑到該民辦院校所隸屬的財經(jīng)類院校公辦校區(qū)讀?疲是在這個想當然以學制衡量人才至少作為重要標準之一的年代里最為世人所不齒的兩年制,收費還是相對最低廉的——父母肩上的經(jīng)濟壓力總算暫時緩解了下來,向來一籌莫展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久違的淡淡笑容,寒雪卻有些哭笑不得。對她,這哪里是解脫,分明是新的困境!當然寒雪倒不在乎人家怎樣看怎樣說,這些都無所謂,她也不在乎,嘴長在別人身上,愛怎么著怎么著吧,路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是么?可是,她真的勉強不了自己的心!過往的林林種種,未來的虛無飄渺,現(xiàn)狀的不堪重負,這一切宛如一根根刺,密密麻麻地扎在她本已疲憊不堪千瘡百孔的心里,直扎得她鮮血淋漓,生不如死。可可悲可嘆的是,她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也無力拒絕——為了自己的學業(yè),父母已經(jīng)操碎了心;而況再想想自己的意外高考挫敗于她們而言也是莫大的打擊,或者他們感覺更心痛,更沮喪,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點滴希望,可能是聽信了學校當局竭力鼓吹的讒言了吧,父親一回到家里就對其夸夸其談贊不絕口,說這個專業(yè)是如何如何了不得,如何如何不得了,什么實用啊就業(yè)領域廣闊人才緊缺待遇優(yōu)厚啦,簡直完全陶醉其中了,自己還能說什么?總不能當頭潑冷水吧?當頭一桶冷水將人家的昂揚興致跟滿腔熱情全體澆熄,這種事情對于別人或者還能勉強為之,但對于向來以聽話孝順著稱的典型淑女寒雪而言,是萬萬做不來的。事實上,除了勉強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她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那種被逼上梁山的尷尬跟無奈簡直苦不堪言。從此,她茫然了,也困惑了……
  
  往后的這兩年時間里,雖然這個其實也談不上多糟糕反而充滿朝氣跟活力的校園里不乏關心照顧她的人,為數(shù)還不算少,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給她提供爭取來的諸多優(yōu)惠便利確是客觀存在的;再加上,憑著一貫的好學作風,就算內(nèi)心里早已麻木不仁,荒蕪一片,但這樣努力的結果確實是在這個以本科生為主的校園里,自己身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專科生,依然那樣光彩奪目風光無限。這樣一種生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向往不已的,卻又屢屢可望而不可即。這要在寒雪心儀的校園,或者至少在某個適合她的專業(yè)學習里,大概她也會欣喜若狂、如魚得水的。但是現(xiàn)在,這一切的一切非但未能給她帶來絲毫的寬慰跟成就感,反而成了一種負擔,一種莫大的諷刺跟嘲弄,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還令她深惡痛絕、反感不已,只是礙于錯綜復雜的人際交往跟情面無法推卻罷了。寒雪不知道那些日子究竟自己是怎么度過來的,只記得除了正常的學習跟“創(chuàng)業(yè)”,她迷茫發(fā)呆的時候要比做其他任何事情的總和還要多得多;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別人睡得正當酣甜,那均勻甜蜜的呼吸看似近在眼前,卻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即便好不容易睡著了,也屢屢被纏綿而又漫長的噩夢驚醒,這一驚她就益發(fā)無法入睡了;蛘,這段生活本身對她而言就是一場噩夢吧,渾渾噩噩,灰頭土臉,看不到任何前程跟希望,也無法預知究竟還要支撐多久,更可悲的是,明知不是自己想要的,卻無法抽身而退,無法像一般人想象或者期待的那樣懸崖勒馬,那種感覺簡直苦不堪言。那個時候,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這段生活早日告一段落,或者最起碼她能找到一個新的支點,哪怕是精神上的,從此可以跟這個行業(yè)劃清界限,那樣她就可以重新開始,于她自然也算如釋重負解脫了。真的,別人一走進大學校園就渴望能延長這段生活,可以漫長一點再漫長一點,最好遙遙無期,那樣就可以盡情享受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而且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她卻恨不能一夕忽然走到了盡頭。她感覺這種生活太沉重太壓抑了,沉重壓抑得自己都快支撐不住了,所以只求能夠盡快解脫,其余的一切似乎都無所謂。可是現(xiàn)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新的出口,似乎前方還有那么一點星星點點的希望,當然不會太多,可在當初卻足以點燃她全部的生活激情,也讓她在頃刻間恢復了往昔的全部斗志跟信念,而現(xiàn)在當一切已成定局,當所有的退路都在不經(jīng)意間切斷了,為什么她非但感覺不到絲毫曾經(jīng)想象的如釋重負,反而有一絲茫然,一絲不知所措?難道,大伙說的都是真的,自己這樣未免太天真了,甚至有些可笑?難道,自己的如火熱情真的就那么脆弱,那種強勢其實只是一種想象罷了,實則外強中干、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自己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全然不見了蹤影?難道這真的僅僅是一點點看似華貴實則沒有任何意義的甜頭,前程虛無坎坷簡直無法想象,真的會如此不堪么?難道……

  
  當然,如今所有的手續(xù)都已經(jīng)到位了,一切已經(jīng)成了不爭的事實,想得再多也無濟于事了。畢竟這是自己選擇的,而且是生平第一次完全自主地決定了自己今生的命運,當初也沒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怎么可以這么快就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呢?當然如果自己愿意,憑夏老師對自己的一往情深死心塌地,事情還是可以有些轉機的,但自己真的可以么?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而況自己是那么好強好勝那么不甘向命運低頭的一個人,就算夏老師可以不介意,自己心里能沒有半點陰影么?而況,雖說自己一貫小心行事做什么都很低調(diào),可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事實好長一段時間內(nèi)整個學校都沸沸揚揚的,恐怕早已盡人皆知了吧!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呢,就算大伙什么都不說,光是那些形形色色錯綜復雜的目光的殺傷力就足以讓她無地自容甚至死無葬身之地,那不是使狀況更尷尬么,自己還有何顏面茍活于此啊,何苦呢?或者,一切其實并沒有那么可怕,只是不曾落實到行動中時而刻意夸大風險的慣性行李在作祟吧!記得魯迅先生就曾經(jīng)說過:“這個世界上原本并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對呀,魯迅先生,他老人家曾經(jīng)在近一百年前就曾經(jīng)勇敢地做出了“棄醫(yī)從文”的創(chuàng)舉,毅然決然地,雖說也飽經(jīng)滄桑跟坎坷,遭受到形形色色的詆毀跟打擊,但最終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并成了一代偉人。試想,如果他老人家當年在東京仙臺學醫(yī)的時候,面臨那樣一幕尷尬至極簡直可以說是國恥的場面,他就算意識到了中國人最需要醫(yī)治的其實是精神而非肉體,可如果在關鍵時刻優(yōu)柔寡斷瞻前顧后患得患失的乃至最終安于現(xiàn)狀,或者他可以成為一代名醫(yī),他的人生同樣不曾虛度,但至少我們了解到的后來的一代偉大文人的魯迅先生就不復存在了。既然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先例,自己充其量只是依葫蘆畫瓢效仿先人的遺志罷了,既然他可以,自己為什么就不行呢?還沒起步,干嗎就得率先給自己畫上那個大大的否定符號呢?事在人為,不是么?畢竟,除了時代背景,除了競爭相對更激烈一些,自己跟他也沒有任何不同,同樣有頭有腦有手有腳,還相對接受了更完善更系統(tǒng)的教育,為什么他能突破的界限自己就一定無法突破無法逾越呢?實在不行,到時也可以另謀出路!總而言之,自己這兩年的表現(xiàn)還不錯呢,或者相對還是有一定優(yōu)勢的,除了沒有文憑之外——而這是自己主動放棄的,壓根就談不上所謂劣勢——絲毫不比班上其他同學遜色,或者相對還要優(yōu)秀好多。論職務,她是班上的班長(夏老師內(nèi)定的,雖是副職,在他卻一視同仁,甚至得到的比正職還要多呢)兼學習委員,此外后來還漸漸擔當了學校的學習部長兼文學社社長;論成績,她從來都是班上事實也可以說是系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因為整個系里就她們一個專科班,就一些跟本科生放在同一起跑線上的摸底專業(yè)考試之類,可從來都是她占據(jù)相對優(yōu)勢的,年年都是特等獎學金獲得者;論能力,除了在苦苦追尋的文學路上取得那頁雖沒什么物質(zhì)利潤可也從中看出她實力的榮譽證書之外,她的英語六級、計算機二級乃至三級這類本來只針對本科生的考試都順利通過了,自然,她也是得此殊榮的唯一佼佼者。如此林林種種,難道還敵不過一紙不過是形式主義而況她壓根就不想要而竭力想掙脫的束縛文憑么?


  
  展望未來,寒雪不由自信滿滿;或者,這也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阿Q式聊以自慰的想法吧!
  
  事到如今,寒雪也只能這樣打腫臉充胖子這樣寬慰自己了。未來或者會很不堪,未來或者會很美好,這些充其量只是自己的想象罷了,未來究竟怎樣,其實還只是未知數(shù),畢竟一切尚未發(fā)生,所謂“沒有調(diào)查沒有就發(fā)言權”,在這樣懵懂荒蕪的狀態(tài)下,誰都無法一概而論,還是盡量想得樂觀一些吧!再怎么著,魯迅先生都是她最崇拜最仰慕的人,如今都已經(jīng)決定步他老人家的后塵了,總不能還給他臉上抹黑吧?
  
  ……
  
  就這樣輾轉反側著,不知不覺中,外面的天空已經(jīng)蒙蒙亮了。寒雪這才在倉促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盡管在心底一再關照自己不要睡得太死,尤其不能睡得太久,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天空卻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使得本來就心情沉重的寒雪更平添了幾分失落跟惆悵。本來,她還寄希望于這天的天氣能夠晴朗一些,這樣多少可以掃除一些離別愁緒的陰翳跟沉重,也算是增加一點喜氣吧,可現(xiàn)在……唉!寒雪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環(huán)顧四周,寢室里那幾位還正當沉湎于種種妙不可言的夢鄉(xiāng)當中,該談的在昨晚上都已經(jīng)談完了,所有的“戲”都該落幕了,想必她們也都有些如釋重負吧,正好盡情享受一下余下為數(shù)不多的大學時光,想玩就玩,想睡就放開睡吧,反正距離最終的畢業(yè)離校還有一段時日。再則,盡管整個校園里都硝煙彌漫,都說就業(yè)難,難于上青天,偏巧不巧的是,本屆畢業(yè)生恰恰趕上了高校擴招以來首屆本科生離校之際,或者當中有些人的背景并不是太過硬,好歹人家是本科,在這個過于看重學制的年代里,相對就是吃香含金量高;似乎就是自身實力太過硬,也是無法跟人家相提并論的,而況真正有實力的畢竟少之又少,可以說決大多數(shù)都是平庸之輩,若要硬碰硬,不是拿雞蛋跟石頭碰嗎?可是,這一切似乎都跟她們幾個沒有多大關系,因為她們雖說本身家境并不怎樣,除了有幾個小錢,卻都有知心而又忠心的親戚在相關主管單位身居要職位高權重,別說現(xiàn)在還沒到最后關頭,就算真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時候,有那些人在,也自會給她們生生地開辟出一條陽關大道來,事實簡直一些單位所有的職位都可以任她們挑選自如……這些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話語寒雪已經(jīng)聽過不止一遍了,聽得耳朵里生滿了老繭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當初感覺還有些頗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屑一顧,那又怎樣?就算擁有最好的位置,若不能駕弩自如,還不是照樣被人看不起,事實簡直就是給那些親戚丟臉,而且乃至最終迫于諸多形形色色的現(xiàn)實壓力還是被社會殘酷地淘汰掉?而現(xiàn)在……寒雪卻不由心生幾分羨慕,至少擁有這些,可以少走好些彎路,少吃好些常人在所難免的苦頭,哪像自己,才是真正的一事無成而又一無所有呢!可是,這種種榮耀又豈是僅僅羨慕就可以得到的?哎!沒辦法,她們幾位就是命好,再說今天又是周末,又沒有課業(yè)負擔,當然那些似乎也不重要了,她們當然更有理由盡情享受青春跟人生了!看看時間,已經(jīng)七點四十,再有兩個半小時開往家鄉(xiāng)的車子就得出發(fā)了,而從這邊到車站少說也得一個小時,所以,真的該出發(fā)了。寒雪不由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盡量不去想它了,一咬牙,柃起一包又一包的沉沉行李就走了出去——當然,臨走沒忘把門給她們給帶上。想想曾經(jīng)因為自己的穿著不隨群因為自己的個性特殊跟大伙說不到一塊去因為不小心將電話線弄掉了未能及時插進去等等雞毛蒜皮般的小事,而被她們四處宣揚詆毀得簡直一無是處,想必如若不然,待會她們自然蘇醒的時候,寢室里大概又會掀起新一輪的“狂風驟雨”吧!雖說對于自己而言都無所謂了,“眼不見為凈”嘛,但自己從來就不是喜歡招惹是非的人,更不喜歡“虧欠”別人,讓別人說三道四,哪怕是在背地里,能避免就避免吧,實在避免不了了只好……況且僅僅是舉手之勞嘛,犯不著再因此引起不必要的紛爭,自己臉皮本來就薄,耳根發(fā)燙滿面通紅的滋味可實在不大好受……

  
  這么多的行李,本來是要叫出租車的,也理應如此,若還要坐公交車實在不容易了?陕犝f從這邊到車站打的少說也得一張紅票子,雖說再落魄這點錢自己身上還有,可想想家里家徒四壁債主還蜂擁而至幾乎踏破門檻餐桌上除了自己在的時候一年到頭都不見半點葷腥的無奈現(xiàn)實,再想想自己如今雖說已經(jīng)走出了校門,似乎不需要家里過多的負擔了,卻不知何時才能創(chuàng)收,何時才能適當?shù)胤謸依锏某脸翂毫p輕他們的負擔,寒雪就感覺掏錢的手分外沉重。到后來,寒雪終于一咬牙,算了,還是坐公交車吧,能省一點是一點,往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再說,現(xiàn)在多吃點苦對將來的創(chuàng)業(yè)也大有好處,就算提前歷練一下吧。畢竟任何事情想起來總是很容易,可真要做起來,恐怕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這樣想著,寒雪就故做瀟灑躊躇滿志地向學校門口走去。路過宿舍管理站的時候,里面的值班阿姨探出頭來,關切地詢問了一句:“喲,寒雪,回家啊,怎么帶這么多東西?還沒到畢業(yè)的時候,就算要回去,隨便帶點就是了,最近可是民工往返的高峰期,磕磕絆絆的恐怕帶這樣沉的行李不大方便……”寒雪笑了笑:“我這是一次性理清,往后就不來了!”“什么?你輟學了?”阿姨愕然地瞪大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寒雪這說的是真的,也難怪,誰讓她一貫都那么出類拔萃的呢?畢業(yè)在即,就這樣放棄了這邊的一切,傻瓜才相信呢!“對呀!”寒雪點了點頭。“為什么?”阿姨窮追不舍,似乎仍然難以置信。寒雪故意顯得很漫不經(jīng)心:“沒什么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我已經(jīng)找到了更好的發(fā)展方向。再說,這兒本來就不適合我,無所謂,真的!”阿姨這才相信了,可還是有些發(fā)愣,好半天才勉強沉吟著來了一句:“那——再見了!祝你好運!記得大家相聚一場,有什么不如意的話,不妨寫信過來跟我們傾訴傾訴,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會給你助上一臂之力的!”“謝謝阿姨,我會的!”寒雪謙恭地說著,就再度風風火火地往學校大門口走去,走出阿姨的視線,卻禁不住流下了兩行清淚。她知道阿姨也是一番好意,這些年方方面面幫助自己的也不算少了,她真的毫不懷疑離開之后她們還會一如既往地對待自己,可是不必了。真的,一切都結束了,又何必再藕斷絲連?畢竟都是自己選擇的,就算真有委屈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也注定只能自己承受,跟她們傾訴算什么?顯擺自己的無能跟懦弱么?事實上不要說她們了,事實上就算是夏老師,就算是這些年來跟自己朝夕相處行同姐妹的可斐,雖說一樣口頭上應承了他們的美意,可自己也不止一次在心底里發(fā)誓過,除非有朝一日自己功成名就飛黃騰達了,如若不然,是絕對不可能主動跟他們聯(lián)系的!沒錯,她看似堅強,在本質(zhì)上卻是脆弱而又敏感的,偶爾感覺承載不住了甚至還會掉眼淚哭鼻子,可這一切都屬于她的隱私,她可不想將自己的弱勢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他人面前……
  
  偏偏天公不作美,更讓寒雪措手不及的是,還沒走到大門口,竟唏哩嘩啦地下起大雨來了,毫無征兆地,一切就在頃刻間發(fā)生了,而且雨還越下越大,很快就將她淋成了一只落湯雞。當然寒雪是隨身帶了雨具的,雨傘雨衣雨鞋都有,可現(xiàn)在她肩上、背上、兩只手到處都是行李,壓根就沒辦法拿啊,而且打開了不會把里面一些貴重的東西打得更濕么?再說,東西壓根就沒有放的地呀!就在寒雪不知所措的時候,頭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片干燥陰涼——雨停了么?看看四周,雨分明還在下呀!寒雪好奇地仰起頭,發(fā)現(xiàn)了一把似曾相識的雨傘,心中不由砰然一動。沒錯,這把雨傘很像自己曾經(jīng)送給可斐的十九歲生日禮物,雖說壓根就不值錢,聊表心意的,可斐卻像寶貝似地一直隨身帶著,一點都不在乎跟自己的身份是否般配,雖然以她的條件,哪怕買一把十倍哪怕百倍代價于此的高檔傘也不費吹灰之力,可是現(xiàn)在,雨下這么大,這可能么?再說昨天自己壓根沒有告訴可斐自己究竟什么時候離開,當然可斐是不甘心就此罷休的,無奈自己心意已決,也只得默然接受了這番安排——倒不是自己殘忍如鐵石心腸,恰恰相反,自己生性懦弱,好感情用事,尤其不堪承受分開時的依依惜別跟承諾淚水,當初的躊躇滿志早已在時光跟形形色色的輿論壓力磨礪下煙消云散,如今的自己除了空有一身堅強的偽裝不得不堅持到底之外,簡直不堪一擊。所以能避免,就盡量避免接觸傷感感動的場面,她怕自己太感性太直爽,一不留神就暴露了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那么,恐怕自己即便想走,也沒有走的勇氣了;何況那樣子的話,想必本來就對自己有太多放心不下的可斐更不可能讓自己一個人上路了……
  
  盡管心里是這樣想的,在這個特殊的時刻真的不想跟可斐再度謀面了,或者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這只是某個看不下去的好心路人吧,寒雪還是禁不住回過頭去,懷著一線希望,希望奇跡的發(fā)生——或者這才是她內(nèi)心里最真實的想法吧,只是連自己都不想承認不愿面對罷了——卻清晰地看到了傘的主人居然是——可斐!她就那么真實地展現(xiàn)在寒雪的面前,雖然一臉平和的微笑,卻過于牽強,壓根就抵擋不住離別時的感傷跟失落。是啊,雖說如今交通便捷發(fā)達了,可以寒雪的個性,以她走的這樣一條純個性化道路,今日這一別,何時才能再相見呢?當然可斐并不懷疑寒雪的能力,更不是不相信寒雪的誠意,只是好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再說就算寒雪再能干,凡事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的,而這個過程究竟是多久,還是個未知數(shù)。更何況,真到了寒雪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的那一天,或者兩人之間又有了新的差距,乃至兩個人的境遇完全顛倒過來,真到了那個時候,或者寒雪再不想見自己了,或者也沒有那個閑心跟興致了,形勢所逼嘛!而寒雪,那一刻也不由怔住了,宛如在做夢一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著:“斐妹,是你——你怎么來了?”
  


  “還好我來了,要不然等你終于到車站的時候,天知道你會遭罪成什么樣子……”可斐嗔怒著,一陣心疼,眼淚就禁不住滑落了下來。
  
  寒雪慌了:“斐妹,對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我——我只是……”
  
  “雪姐,你別說了,真的,什么都不必說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斐連連搖著頭,情緒有些失控,“可是,雪姐,你真的以為我們不要經(jīng)歷離別時的場面對你我都好么?雪姐,你怎么天真幼稚到如此地步,我們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還是,在你眼里,我們這段我一直以為至真至純并看得至關重要的友情充其量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又宛如一杯茶,人走了卻將它擱置得太久,自然而然地它也就涼了?雪姐,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好殘忍好冷酷,你怎么能夠將我的整個人整顆心都偷走了再輕描淡寫地一走了之?難道你不明白,連你最后一面都見不上對我而言是怎樣一種傷害一種遺憾,說不定今生今世我都難以找到那種從容做人的真實感覺了。當然我也知道你志向高遠,內(nèi)心所思所想不是我這類普通人可以明白的,盡管我拼命亦步亦趨,卻感覺距離你越來越遙遠。昨天經(jīng)歷了那番交談,我已然不敢再勉強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了,我早說了,我尊重你的選擇,并衷心地祝福你,可是你——你怎么……”
  
  “斐妹,對不起,我——我真的沒想那么多,我只是自覺虧欠你太多,恐怕今生今世都難以償還了,實在不忍心再跟你增添麻煩,所以……所以……”寒雪喃喃著說不下去了,幾乎不敢跟可斐對視。
  
  “你不必跟我道歉,真的,再說在你我之間還用這個字眼,你不覺得太庸俗太膚淺了么?你從來都不曾虧欠我什么。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在我心目中有多么重要;我只是見不得你在我面前還藏著掖著儼然把我當作外人似的,見不得你對我們的友情失去信心動搖意志。或者我很自私吧,可在感情上,尤其是全身心投入了,不管男女之情也好,朋友之情也好,姐妹之情也罷,恐怕都無法做到自己曾經(jīng)所說的那般瀟灑吧!雪姐,你知道么?昨天見你推三阻四不肯讓我送行的樣子,甚至都不愿意告訴我具體的離開時間,我真感覺酸溜溜的,整顆心都化作碎片飄灑在風中了,以至于接下來做什么都不對勁,課自然什么都沒有聽進去。更要命的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到后來索性做起噩夢來,居然夢見你騎著白馬揚塵而去,我在后面拼命追趕著呼喊著,你卻充耳不聞不肯回頭,甚至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當我掙扎著好不容易才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仍然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纯赐饷妫煸缫汛罅,卻昏暗得厲害,幾乎跟晚上差不多,然后外面竟然嘩啦啦地下起大雨起來,想想曾經(jīng)我們無數(shù)次在雨中歡笑嬉鬧的場景,我再忍不住,明知跟你不大有再度相見的可能。卻不甘心放棄,于是匆匆洗漱一番,全然不顧寢室里那些人愕然而又莫名其妙的目光,就抓起那把你曾送我作為生日禮物也是結拜信物的雨傘飛一般跑了出來,懷著最后一線希望……還好,我總算見上你了,我們之間到底沒有錯過;蛘,這就是我們之間冥冥中天定的緣分吧!這就夠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可斐說著,竟露出了一絲幸福甜蜜的笑容。
  
  寒雪卻看得心里陣陣泛酸,原來真正在乎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在乎利弊得失的,唯一在乎的就是,那個人是不是也一樣把自己放在心上。雖說自己從來都不曾把可斐當作外人,可在這段感情上,自己的付出跟所得明顯不對稱,當然對于可斐也是,只不過她付出得多得到的少,而自己剛好相反罷了。而現(xiàn)在,想不到離別在即,自己又虧欠了她一次,而且這次對她的傷害跟影響似乎是最大的,雖然寒雪從來不曾想過要這樣,在本質(zhì)上還一樣;蛘,這是最后一次看到這個一年多來再熟悉不過的笑容罷了,這么久以來,這個笑容陪伴著自己走過太多風風雨雨,太多磕磕絆絆,往后的日子里沒有了這個笑容,自己要如何度過?當然這僅僅是暫時的別離,而非訣別,可也不排除“訣別”的可能,自己除了一身傲骨滿腔熱情之外可謂一無所有,就這樣義無返顧孤注一擲地投入到一個全新的行業(yè)當中,誰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晴空萬里還是大雨傾盆?誰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破繭而出大出息的那一天?畢竟任何事情都一樣,想想真的妙不可言,美得簡直讓人難以喘息,可真要由想象過渡到實際行動中,恐怕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甚至有著天壤之別了!就算稍稍樂觀一些,自信終究會有時來運轉的那一天,恐怕恍惚間已過了好多年,事過境遷,就算可以再度相逢,恐怕也是物是人非,再找不到那種感覺了。而況真到了那個時候,想必自己早已被形形色色的稿約出書之類折騰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想必再要跟可斐相聚也抽身無術了……


  
  寒雪還在發(fā)愣,一輛嶄新的黑色本田出租車已經(jīng)在眼前停下來了,車門打開,可斐就要柃著她的沉沉行李往上面走。寒雪不由急了,同時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斐妹,你這是干嗎?”
  
  “干嗎?你說干嗎?”可斐瞪大眼睛反問道,似乎還要莫名其妙,“你不是要回去么,我當然是叫車送你去車站了!”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寒雪又急又窘,不由有些面紅耳赤,好半天才總算憋出了句囫圇話,“我是說,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坐出租車,而況是這么高檔的車子,我……”寒雪差點要說自己可沒這個條件,也從來不敢異想天開,可想想離別在即,平時出糗的方面多了,這次可不能再度在可斐面前失去了身份;再說,車是可斐叫的,自己這樣不是駁了可斐的面子么?想了想,寒雪終究適時地咽下了話尾,可斐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希望聽了這些她已經(jīng)明白過來不再固執(zhí)己見。
  
  可斐敏銳地看了寒雪一眼,淡然一笑,“雪姐,你什么都不用說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不過車既然是我叫的,自然不敢再勞駕你破費了,這是我最后唯一能為你做的,也算是給我們之間畫上一個相對完美的階段性句號吧,當然也再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雪姐,話已至此,你不會拒絕吧?”
  
  “我——”寒雪鼓足勇氣跟可斐對視,不想正接觸到可斐充滿期待跟渴望的目光,當然隱隱還有依戀還有不舍,終于一咬牙,一跺腳,“那好吧!”
  
  可是,有太多的話語要說,有太多的約定要表明,有太多的海誓山盟要承諾,這區(qū)區(qū)一路又怎么夠?正當寒雪還寄希望出租車司機能夠善解人意,開慢一點再慢一點,一旁的可斐已經(jīng)表態(tài)了,讓司機盡量開得慢一點,耽擱了時間一樣折價買單,臨了又轉向寒雪,就最后一次了,讓我們再放縱一下吧。如果趕不上已買了票的那班班車,那就往后推遲吧,車票算她的好了,反正再怎么著都不讓寒雪吃虧……寒雪覺得這樣未免太奢侈太浪費了,再說是自己要回去的,豈有讓人家買單的道理?有心拒絕,卻覺得那樣太違心也太虛偽,其實自己又何嘗不希望能跟可斐盡可能在一塊多呆一會呢,再說也實在開不了口,只好由她了。該怎么著還怎么著吧,反正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是么?
  
  可是寒雪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的時間居然可以流逝得如此迅速,一邊的可斐也愣住了。盡管出租車司機一再聽命地放慢了車速,可在兩人幾乎還回不過神來的時候,長途車站那雄偉壯觀的大樓已經(jīng)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了。看看手表,還有十分鐘車子就要開了,天哪,這一趟原本至多四十分鐘的車程居然開了整整兩個小時。寒雪正欲嘆息,出租車司機不滿地抱怨了:“唉!我說你們兩個怎么回事。考热徊辉敢夥謩e,干脆就不要分開好了,何苦要這樣為難自己,別人看著也怪辛苦的呢;而且你們知不知道,這么長的時間,我可以做多少趟時間啊……”他還想再絮叨下去,看著寒雪越來越難堪的表情,可斐趕緊掏了一大把百元大鈔,數(shù)都沒數(shù),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但肯定比他的正常收費多,而且要多得多,就這樣順勢遞了過去。那出租車司機也是個聰明人,或者是在這么多金錢面前屈服了吧,果然知趣地閉了口,然后咧嘴一笑:“那好吧,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著發(fā)動引擎,車子就卷起一片塵土揚場而去了。望著他漸行遠去漸漸變得模糊直至在視線內(nèi)完全消失的背影,寒雪跟可斐不由面面相覷,半晌才禁不住不約而同地長嘆一聲,人啊人,可真夠現(xiàn)實真夠勢利的,但愿咱倆任憑時光流逝,不管過去多少年,都不要喪失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跟風格,永遠都不要沾染上世俗的塵垢跟污穢……

  
  時間緊迫,然后寒雪就要柃起行李往車站入口走去——已經(jīng)虧欠了可斐那么多,總不能還要讓她再度破費吧?不想,衣襟卻被可斐從后面輕輕地拽住了:“雪姐,我們再在這邊呆一會吧——反正來日方長,回去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的。對了,這邊附近還有一家很有名的燒烤店,要不我們先去那兒歇息片刻吧——沒事的,我說過,你回去的費用我包下了,也就兩百來塊錢吧,對你而言或者不是小數(shù)目,可對我,或者說對我們家這樣的境況壓根就是九牛一毛,事到如今,你不會還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吧?”“我——”寒雪囁嚅著,一時間無言以對。從本質(zhì)上講,她是想拒絕的,已經(jīng)虧欠了她太多,真的不忍也無法再麻煩她了,可是現(xiàn)在……想想分別的時刻幾乎可以用小時乃至用分用秒計算了,自己還有拒絕的理由跟勇氣么?
  
  但再怎么著,任憑兩人一拖再拖,五個小時后,兩人還是不得不分開了——這已經(jīng)是今天最后一班開往家鄉(xiāng)那座小城的班車了,若再不走,就得留在車站過夜了。當然對于可斐而言無所謂,或者她正求之不得呢!可是對于寒雪。雖說她也舍不得跟可斐分開,可再怎么著,事到如今,一切真的已成定局,無力回天了;再怎么著,分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既然早晚都得經(jīng)歷這種似心裂肺般的痛苦,拖延得越久,就越下不了決心,意志就越發(fā)薄弱了,與其那樣互相折磨倍受煎熬,倒不如趁早決斷、快刀斬亂麻呢!而況,今天回去不是寒雪今天才忽然心血來潮的,而是學校的安排,也是寒雪在決定中途放棄學業(yè)的時候就已然注定了的,既然這個城市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又何必還要在這邊滯留依戀不已呢?該斷則斷可是她一貫的為人處世風格,她從來都不喜歡拖泥帶水,再說能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足了可斐面子,如果不然,恐怕這時已經(jīng)快到家了吧?心愿已了,自然也沒有繼續(xù)逗留的必要了。就算可斐不在乎錢,可誰家的錢都是用心血跟汗水換來的,而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寒雪也不能一再得寸進尺受之無愧。所以,寒雪一咬牙就向車站走去,不要說接受可斐在這邊過夜的善意邀請了,甚至連可斐遞過來的車票錢,也委婉而又堅決地拒絕掉了。再窮,自己這點開支還是擔負得起的,當然跟可斐的交情遠遠不止如此;而相對于今后發(fā)展的龐大開支,這點錢無疑只是杯水車薪,自然也沒有節(jié)省的必要?伸碂o奈,只得再度尊重了寒雪的選擇;甚至,聽話地沒有將她再次送到車站門口。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又何止千遍萬遍,所以這次,她只是在小吃店門口簡單地跟寒雪擁抱道了別,就順勢給她叫了一輛馬自達,才五分鐘的車程,五塊錢就已經(jīng)足夠了,可斐卻足足付了五十塊,寓意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車主能給寒雪盡量多關照一些,最好將她送上車,然后就站在那兒怔怔地目送著載著寒雪的車子揚塵而去……


  
  走出老遠,寒雪的耳邊還很清晰地傳來可斐的呼喊聲:“雪姐,別忘了,我們是永遠的好姐妹;別忘了,我們之間有著太多的預定跟承諾;別忘了,我會在這邊一直期待,期待著你我再度重逢的那一天……”起先寒雪以為是幻覺,可是聲音卻是如此真切如此動人,寒雪終于忍不住挑開了車子后面的簾子,果然看到可斐還傻傻地站在那兒凝望著這邊,邊不停地揮舞著手臂。身影雖然有些模糊,那就是她,寒雪相信自己的直覺,從來就不曾出過差錯;甚至依稀仿佛中,她還看到了順著可斐滾燙臉頰滑落下來的那兩行清可見底的淚水……
  
  寒雪不由心中輕輕一動,頓時感覺酸溜溜的,邊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道:“是,斐妹,我會永遠記住的,我們會是永遠的好姐妹;還有我們之間好多承諾好多約定,它們都會一直伴隨著我的整個青春乃至整整一生。至于我們的重逢,雖說我也很期待,卻真的無法給你具體的承諾,因為前面究竟是什么,我真的無法肯定。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我愿意跟你相逢,卻只想相逢在功成名就意氣風發(fā)的時候,至少在我單方面這樣的時候。你跟我不同,你就算一事無成,至少還有家境的顯赫支撐著門面,而我,除了自己爭氣奮發(fā)圖強之外,真的別無選擇。過去你對我一片真誠,我還是感覺到了你我的差距,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抑跟沉重,這樣的日子我是真的真的再不想重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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