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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也許你覺得我在這里說阿黃的事有點莫名其妙。但在我的腦海,阿黃的遭遇和我的父親和我的歌聲是聯(lián)系成一個整體的。想到了其中一個,就必然想到其余兩個。有時候,我會忘記我的父親,而懷念不知所蹤的阿黃。在抱著它柔軟的身軀的時候,我感到如此親近,如此溫暖。

3

對著墻根撒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墻基已經(jīng)爬滿了青苔。也許有一天,青苔會攀上墻壁、屋頂,會覆滿人的身體和靈魂。這是可能的。父親自從不出門不下床之后,他的房間就多了一股霉味;加之不洗澡,被子都已經(jīng)油膩了,似乎能擠得出水來,房間里有一股傾家蕩產(chǎn)倒霉戶的味道。但父親并不是完全的躺在床上不動,他會把手伸到被窩里從身上掀下手指甲大小的一塊疥瘡來,然后把它扔到地上。他就當(dāng)著人面這樣做,把手伸進(jìn)被窩,掀下一塊疥瘡,然后放到他自己的眼面前看,放到鼻子前嗅聞,好像是一種炫耀。我懷疑他是不是吞吃過自己的疥瘡。有時候他看著我和母親,流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笑容,我就堅信他吃了。我還要在他面前唱歌,我真希望歌聲能帶來暴風(fēng),把窗布掀掉,把被子掀掉,把我的父親卷到半空中,把他身上的老皮像秋葉一般抖落下來。

有一天,一個外地的演唱團(tuán)來到我們這里。他們中間有個侏儒,是他們宣傳的主角。我很想看到那個侏儒,也想聽他唱歌。我央求母親讓我去,母親同意了,但要求我不能太晚回去,因為我要在老時間給父親唱歌。那次演出,我就站在最靠近舞臺的地方。侏儒出現(xiàn)了,跟我個子差不多。這個侏儒唱了好多歌,有些歌我聽都沒聽過,但是他唱得很好聽。我差點忘了母親規(guī)定我必須回去的時間。這時候,像是一場預(yù)謀,侏儒開始唱《黃土高坡》。他在臺上唱著扭著跳著,和臺下的觀眾親切交流,他的臉上掛著諂媚的做作的笑,他的山羊胡子搞笑地顫動著。有什么辦法呢,熟悉的旋律一起,我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張開了。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我害羞極了,想閉上嘴巴,可是閉不起來,嘴巴不屬于我了。我又驚又怕,眼淚順著我的臉頰流下。我轉(zhuǎn)身就沖到了外面。但是,在外面,歌聲一直歇不下來。我只有跑回家中,站到父親的床前,把歌唱完。房子該是多么得意啊?墒,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生它的氣了。等到唱完歌,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侏儒快要死了,演唱團(tuán)的領(lǐng)導(dǎo)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因為侏儒是他們的頂梁柱啊。在奄奄一息的侏儒身旁,領(lǐng)導(dǎo)請求侏儒不要死。侏儒笑了,他吃力地提醒領(lǐng)導(dǎo),還記得和他一起唱黃土高坡的孩子嗎。領(lǐng)導(dǎo)說他記得。侏儒說,我是因為看到他我才會死的。我死了之后他會成為另外一個我,我唱的歌他都會唱,我的表情他都會有。領(lǐng)導(dǎo)還有疑問,說還有個子呢。侏儒就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說,讓他喝下去,他就會被固定,不再長個子,而他的山羊胡子和皺紋就會冒出來。領(lǐng)導(dǎo)又問,他不同意咋辦。侏儒肯定地說會同意的。說完他就朝我這么一笑,仿佛在說,你會同意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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