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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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靜了一分鐘,翻轉(zhuǎn)身子,將趴著的臉朝向孟婭。孟婭想一想,起身跳過去又跳回來,手里已多了一支唇膏,這是皮膚上合適的畫筆。她又想一想,跳過去把空調(diào)打開,雖然天氣已大暖,但這時候顯然還需要添些溫度。
屋子很快熱了,孟婭跪在沙發(fā)邊開始脫衣服。似乎是為了減少葉白的羞澀,她先脫了自己外套,再撤去葉白外套,又掀掉自己的內(nèi)衣,再卷走葉白的內(nèi)衣。不過對付剩下的胸罩時,她有點不公平了——她沒卸掉自己的胸罩,而是輕輕解開葉白的搭扣。搭扣一分開,葉白的背部變成完整的一片兒。孟婭吸口氣,說:“你的皮膚真好,細滑光潔,跟我剛才夢中的一樣。”葉白說:“你給我畫什么衣服?”孟婭說:“你說吧,你說了算。”葉白說:“那就連衣裙,有了連衣裙好等著夏天!
朱紅的唇膏落到白色皮膚上,劃出鮮艷的線條。線條輕盈地興奮著,一會兒從左邊跑過脊骨凹溝,奔向右邊皮膚;一會兒升高探向微凸的胛骨,在那兒做成一只袖肩;一會兒又向下溜到細狹的腰肢,在那兒造出張開的裙擺。沒多久,一位身穿連衣裙的模特兒站在了葉白的裸背上。模特兒細瘦又簡約,帶著幾分模糊,但她身上的連衣裙則前衛(wèi)又張揚,像是驕傲地等待真正的主人。
孟婭打量著自己的作品,用了表揚的話。她說:“不錯,比畫在紙上的好。在紙上比較呆板,在你身上就有些飄逸!比~白靜著臉說:“我看不見裙子,也看不見飄逸!泵蠇I說:“你……要看嗎?”葉白說:“嗯,你用手機拍一下吧。”孟婭慢慢地說:“我不用手機。”又問:“我不用手機可以嗎?”自己回答:“可以的,因為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說著她反手解開自己的胸罩,又迅速褪去褲子。所有衣物離開了她的身子。
葉白又一次吃驚了。吃驚中她慌慌地閉上了眼睛。她感到一只柔軟的身體覆蓋下來,緊緊合住她的后背,接著一張臉也覆蓋下來,輕輕貼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后背跑出一陣熱,她的脖子則有點癢,熱和癢加起來,便產(chǎn)生一種新異的快感?諝庖幌伦影察o了,只有她和她的呼吸聲。兩股呼吸聲都有些亂,又距得近,就纏在了一起。然后,她聽到了她的聲音。她說:“知道了吧,這就是我的辦法,孟爺我的辦法!庇终f:“對了,你得叫我孟爺。我喜歡你叫我孟爺!”
過一會兒,葉白背上一松,覆蓋的身子撤走了。她彈開眼睛,看見這位喜歡被喚為“孟爺”的女人筆直地站在那兒,那條受傷的腿用腳尖踮著,正好擺出帶點兒藝術(shù)的裸體POSE。她的胸部很好,駐著兩只圓挺的乳房。乳房之下,是一件圖繪的連衣裙。那連衣裙經(jīng)過復(fù)印線條變得淺淡,但稍稍細看,真的有些飄逸。
三
此后日子里,葉白后背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孟爺?shù)脑O(shè)計作品,有時是一件時尚的線條簡約的春裝,有時是一件混搭的有點無厘頭的閑服,又有時是一件復(fù)古主義的典雅的冬季大衣,偶爾也跑出性感的點綴花紋的貼身內(nèi)衣。這些多姿的服裝在葉白背后停留一會兒,馬上轉(zhuǎn)移到孟爺?shù)纳眢w上,然后展送給葉白的眼睛。在葉白的眼睛里,孟爺?shù)纳眢w成了一方頗有動感的舞臺。在這方舞臺上,隔幾天就會走出一件攜著想象力的服裝。
當然,她和她都知道,服裝的展示只是一種俏皮,比俏皮更重要的是復(fù)制環(huán)節(jié),F(xiàn)在,孟爺已不允許葉白只裸露上身了,她的手指能畫出多姿的服裝,也就能摘去多余的衣服。所以當一條光滑潔溜的身子貼住另一條光滑潔溜的身子時,除了復(fù)制圖案,也可以制造出一種迷幻的時間。因為迷幻,兩只身子粘連的時間像是短的,又像是長的。在不知長短的時間里,她們有時說些話,有時靜默著。但靜默并非沉默,而是有內(nèi)容的。這靜默中的內(nèi)容,便是一條身體在另一條身體上的行走。這行走又有點像夜晚在河岸上的放步,天上有星星的指引,旁邊有水光的提醒,于是先試探似的輕著腳,漸漸變快了,快成了疾走,又快成了奔跑。在奔跑中,清風(fēng)從耳邊掠過,鼻息在空氣里抗爭,一種快痛的喊叫在口中臥著。真臥不住了,就一聲聲地踢沖出來。
然后呢,風(fēng)靜了,鼻息緩了,腳步收住了。她和她從遠的河岸回到了房間。這時她和她似乎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在床上,或者在沙發(fā)上。兩只身子分開了,一只身子躺著,另一只身子站過之后,坐到了地板上。她和她互相瞧著,感受一種鬧動后的寧靜。又因為兩個人都裸著身子,身子上卻偏偏都印著一件衣服,于是寧靜中添進一份幽默。這份幽默讓她和她去掉行走后的疲累,心情靠向輕松。如果這時是晚上,她和她就熄了燈拉開窗簾,將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窗外有幾團樹影,幾盞淡燈,還有一塊天空。天空映著微薄的紅光,可惜沒有星星。
日子不知不覺已進入夏天。夏天的白天不好對付,晚上卻是可愛的。所以傍晚之后,她和她也不是老在屋子里待著的。她們有時去西湖邊溜達,趕著點兒順便把音樂噴泉看了;有時去茶樓喝茶,將各種可口的果點吃一遍。當然她們時不時也要文藝一下,譬如花些錢去看話劇《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
《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是意大利人達里奧•福的作品,先鋒導(dǎo)演孟京輝把它中國化了。幾個操著京片子的中國男人在舞臺上瘋來瘋?cè),說著顛三倒四的話,不時逗起觀眾的笑聲。生活中的事件在調(diào)侃中被剝開外衣,露出讓人不好意思的本相。演出結(jié)束從劇院出來,倆人覺得時間還早,就在路上走一會兒。夜晚的街道少了喧鬧,空氣里有清涼的風(fēng)。孟爺?shù)脑拝s不清涼,她從剛才的舞臺想到一個問題,說:“人的命運是有定數(shù)的嗎?”葉白不明白,問什么意思。孟爺說:“譬如人的死有無一個預(yù)定,是意外死亡呢還是年老正寢?”葉白說:“這個問題有些哲學(xué),可咱們不是哲學(xué)家,連十分之一的哲學(xué)家也不是。”孟爺說:“今晚上遇到這個問題了就順便想一下嘛——我可不樂意自己老死,我寧愿自己意外死亡。”葉白說:“既然叫意外死亡,便是預(yù)見不到的,哪有自己寧愿不寧愿的!泵蠣斦f:“可我能預(yù)見咱們的年老,一臉的皺紋,手腳干成了枯柴,一說話就噗噗地漏風(fēng)!泵蠣敯T著嘴嘟嚕了幾下。葉白咯咯笑了,說:“你說的是我外婆還差不多。”孟爺說:“真到了那個時候挺沒意思的,還不如早點討個有趣的死法。”葉白說:“掃興掃興,死人的事再怎么也是沒趣的!庇终f,“你這種話敢跟我外婆說,她保準給你一頓臭罵!她八十多了還活得好好的呢!边@么一說,孟爺也呵呵笑了。
過幾天,葉白真的帶孟爺去見外婆。外婆是葉白成長記憶中的相伴人物,也是她內(nèi)心的一塊根據(jù)地。小時候葉白爸爸被公司派駐外地工作,媽媽跟著去了,葉白便隨著外婆生活。這一隨就是許多年,從小學(xué)到初中,又從初中到高中,即使爸媽歸來了她也只是周末回家住兩天。直到上了大學(xué),她才算是脫離外婆獨立了出來。在她的記憶里,外婆穩(wěn)定在一副喜歡說叨、愛聽越劇的不老模樣。一年前的一天,葉白去看外婆,突然發(fā)現(xiàn)她變老了,身子又瘦又小,臉上爬滿了褶子,牙齒的空缺讓嘴巴陷縮了進去。葉白慌張地問外婆怎么啦。外婆樂了說,我哪是一下子成這樣,我是一天天慢慢變老的。葉白這才明白,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看外婆的次數(shù)少了。隔距的時間一長,便見出了外婆的變化。
葉白告訴孟爺,外婆仍一個人住著,合計了幾回都不肯挪窩,現(xiàn)在雇了半個保姆,上午來下午走,打理飯菜雜事。孟爺點著頭說,你外婆挺有個性的。葉白又說,外婆做了一副假牙卻不肯戴上,說戴上了硌嘴,所以講話真是漏風(fēng)的,她又愛念叨,跟她說話得耐點心。孟爺說行,我把老人的念叨當作諄諄教導(dǎo)就是了。
倆人提溜些水果到了外婆家。外婆住在老式小區(qū)的一樓,屋子有些暗淡。倆人進去時,外婆一個人坐在那兒搖著蒲扇看電視,聽到有人來了,趕緊站起來迎幾步,見是外孫女,咧開癟嘴笑了,露出幾顆零星的牙。葉白把孟爺介紹給外婆,外婆高興著,口中發(fā)出親昵的聲音,轉(zhuǎn)身要去里間,被葉白攔住了。葉白說你又要去搬糕點吧?不用了,我們吃水果。三個人就坐下,邊吃水果邊聊話。外婆瞧了瞧孟爺,努動著嘴說:“這孩子好看,不比我外孫女差!庇智浦~白說,“我外孫女也好看,不比電視里的差。”電視里正放著一段越劇,一位年少女子甩著水袖在咿咿呀呀地唱。外婆說:“年輕好呀,沒有丑的臉,擱哪兒都是寶。”她用雙手捧一下自己的臉,竟然游過一絲羞澀,說:“我去取樣?xùn)|西來!闭f著又要往里間走。這次葉白沒攔。
很快外婆從里屋出來,手里捏著一張照片。葉白說:“不用說,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外婆!泵蠣敗巴邸绷艘宦暎瑴愡^腦袋去看,果然看到一位穿著旗袍、燙著卷發(fā)的妙齡女子站在發(fā)黃的相紙上。孟爺便夸,說往前倒六十年外婆真是美人一個呢。外婆認真地搖了頭,說:“不是六十年是六十三年,六十三年前我十八歲,那年我嫁了人!比~白說:“你嫁給了我外公!蓖馄耪f:“對著呢,不嫁給你外公還能嫁給誰。”她想了想,突然問葉白:“白妮今年多大啦?”葉白說:“你算算!蓖馄抛炖镟洁炝藥茁暎f:“二十四,白妮今年二十四了!比~白就笑了,說:“每回我來,你都要替我算一遍年齡!蓖馄耪f:“我給你算年齡,是告訴你不是小孩子了,該想著嫁人了。”葉白說:“什么呀,嫁人還早著呢!”外婆說:“不早啦,我十八歲就嫁人了!比~白說:“那是以前。”外婆說:“要說以前,十五六歲嫁人多的是。戲文里說二八佳人,你都三八二十四了!泵蠣敳遄煺f:“外婆您的數(shù)學(xué)真好!”外婆說:“數(shù)學(xué)啥的我不會,可我會看人,我看上次的那位小伙子就不差!比~白悄悄沖孟爺吐一下舌頭,說:“我?guī)д乱坏聛磉^兩次!蓖馄耪f:“那小伙子不滑頭,對人好,還懂得孝敬,上次給我拿過東西呢!闭f著站起又進了里屋,不一會兒取出一樣?xùn)|西。孟爺定睛一看,是一只暖手壺。外婆說:“這玩意兒好,在冷天里我整天捧在手里,可惜眼下是熱天,用不上了!泵蠣敍_葉白擠一下眼,輕聲說:“你瞧瞧,一只暖手壺就把你外婆搞定了!蓖馄呸D(zhuǎn)向孟爺說:“這孩子今年多大啦?”葉白說:“外婆你別老問別人的年齡。”孟爺說:“我比您孫女還大幾歲呢!蓖馄耪f:“早找到婆家了吧?”孟爺說:“沒呢!蓖馄耪f:“虛話吧?”孟爺說:“呵呵,是實話!蓖馄艊@口氣,說:“現(xiàn)在的姑娘呀,也沒個著急……”她未把話說完,將臉靠向葉白說:“我有樣?xùn)|西,倒等得著急了!比~白說:“什么東西?”外婆不打話,再次走向里屋,這次時間有些長,待出來時她手里護著一團絨布。那絨布擱到茶幾上,一層一層揭開,原來是一對有些暗舊的金耳環(huán)。葉白稀奇地咦了一聲。外婆說:“這耳環(huán)還是我嫁人時備下的,在我手里存了多少個年頭,你媽結(jié)婚我都沒舍得給!蓖馄庞终f:“現(xiàn)在我老了,等著讓這耳環(huán)給你派上用場呢。”葉白孟爺互看一眼。孟爺說:“你感動了吧?你該感動一下的!闭f著忍不住吃吃笑了。
因了外婆的提醒,葉白才覺出自己這段時間的確忽略了章一德。
似乎有些日子沒跟章一德好好聊話了。章一德倒是時常來電話或短信約邀,但葉白總是有點遲疑,心里一遲疑,便有不少事兒臨時跑出來成為拖避的借口,趕文案啦身體不舒服啦來外地朋友啦什么的。期間也見過幾次面,只是吃個飯或喝個茶,沒啥有趣的事情,很容易跟平常日子混在了一起。
在葉白的記憶里,這場戀愛基本上是平淡的。章一德其實不是個心思活絡(luò)的人,好玩的時候少木訥的時候多。葉白曾把章一德在戀愛中的出彩表現(xiàn)盤點一遍,除了第一天把手機放入她書包的計謀外,值得表揚一下的只有兩三件小事兒。一次兩個人在西溪玩,拿著手機拍照,自然拍不出個好,一位端著炮筒相機的大胡子男人順手給倆人摁了一張合影。章一德看了一眼覺得挺好,趕緊留下QQ號,請大胡子發(fā)來。好些天過去,照片老是不肯出現(xiàn),章一德著急了,在網(wǎng)上掛出“尋找大胡子攝影師”的帖子,被轉(zhuǎn)發(fā)一千多次,算是弄出點動靜,最后竟如愿收到了照片。還有一次是遇到一個下雨天,倆人打著傘在小巷里走,剛生出些浪漫,一輛轎車霸道地駛過,把一攤水送到葉白身上。章一德回過神來,把傘交給葉白,撒開雙腿奮力地追。那車子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每次眼看追上了,忽然又跑快了。結(jié)果章一德在雨中除了氣喘吁吁,沒能找到發(fā)泄憤怒的機會。不過他那氣惱的落湯雞的樣子,倒讓葉白心里飄過一陣安慰。
有時葉白也問自己,一位叫葉白的女人到底有沒有愛上另一位叫章一德的男人,哪怕愛上一點點?若說沒有,那自己跟他的戀愛維持著不短的時間,消費掉不少個晚上,眼下都沒有離場的意思。若說有,自己的心是淡淺的,與章一德之間像是隔著一條河,又老找不到橋。
葉白還知道自己心里裝著奇怪的害怕,怕愛上他,也怕愛不上他。愛上了他,正好證明自己情感是無序的,一種顏色摻著另一種顏色,有著理不清的亂。愛不上他,則說明自己走不進平常的日子,在前邊等著的恐怕是一條偏僻的小道。
這樣的心情,葉白只能用一個字來表達,暈!
四
與夏天相處有點像爬山坡,攜著汗水一步一步行至高處,舒一口氣,往下走便輕松些了。
夏天接近尾聲時,孟爺?shù)玫焦局甘,去北京服裝學(xué)院進修一個學(xué)期。重拾大學(xué)日子孟爺是樂意的,只是嫌時間有些長。嫌了時間又嫌地點,為什么不是東華而是北服呢?東華在上海,周末一個箭步就能趕回來。對此公司回復(fù):北服乃協(xié)議學(xué)校,是固定進修點,再者你尚為單身貴族,在哪里都是一個人,一個箭步趕回來干嗎?
孟爺向葉白征求意見。葉白說:“征求什么呀,一聽就知道是定下的事兒。再說在校園里待著多好,又安靜又有書讀,不去白不去!”孟爺笑了說:“就是那北京有些遠。”葉白說:“北京遠嗎?不遠!坐動車睡個覺就到站了,搭飛機吃頓飯便降落了!
臨走前一天的晚上,孟爺約了葉白吃飯,吃過飯又到西湖邊閑走。走到六公園,孟爺起了個念頭,想坐小船在水上漂一會兒。問岸邊的艄公,說一條船可坐四位,包下也行,要省錢得湊齊人數(shù)。倆人就坐進船艙候著。候不多時,另兩位游客也下了船,竟是一白一黑兩位老外,瞧模樣像游手好閑的留學(xué)生。他們坐在了她倆的對面。
小船離了岸,艄公雙手把著雙槳,劃出嘩嘩的水聲。孟爺望著微微波動的水面,想生出些閑情逸致,在心里找了找,找到的卻是出遠門前的不安。正茫然著,聽見那一白一黑兩位老外壓著聲音搭起話兒,還把目光放肆地送過來——他們以為對面的耳朵聽不懂他們的鳥語呢。孟爺暗了臉要給出一句罵詞,忍住了。她悄聲問葉白:“知道他們說什么嗎?”葉白搖頭。孟爺說:“他們說咱們長得不錯,很正點。”葉白說:“嘻嘻,咱們得謙虛,要經(jīng)得起表揚。”孟爺說:“可他們還擅自處置了咱倆,把你分配給那白人,把我塞給了那黑人!比~白說:“玩笑吧?應(yīng)該是玩笑!泵蠣斦f:“玩笑也不行!瞧他們那副野獸的嘴臉!”葉白說:“那怎么辦?你要嚴正地駁斥他們?”孟爺說:“你把臉正過來!比~白不明白地將臉轉(zhuǎn)向孟爺。孟爺把臉靠上去,用嘴巴接住葉白的嘴巴。葉白慌一下神想脫離,被孟爺?shù)氖职醋×恕?
兩個連接的腦袋緊密地靜在那里。靜了差不多一分鐘,兩只嘴巴才松開一些。孟爺?shù)吐曊f:“他們吃驚了吧他們沒趣了吧!不用看也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樣子像傻子!”葉白禁不住樂了。孟爺說:“我不在期間,若遇到男人的進犯,你也得拿出這樣的態(tài)度。”停一停又說,“這就是今天晚上我最想告訴你的!
孟爺去了北京。
北服是個幅員不很遼闊的學(xué)校,但多少聚著一些藝術(shù)氣息。孟爺在進修生公寓的單人寢室里安頓下來,白天去聽課,上圖書館,有時也上門去拜訪老師。晚上的內(nèi)容則少不了看電視和聊QQ?措娨曋饕强磿r裝秀,讓目光跟著一件件衣服從T臺上走出來又走回去。時裝秀完了,她趕緊坐到電腦前打開QQ找葉白。葉白的QQ圖像是一只越劇小生,越劇小生一閃動,孟爺便覺得一個晚上的心緒落了實。
倆人的QQ聊話是無序又細碎的。孟爺告訴葉白,北服校園里到處都是奇裝異服,有時見前邊走著一只企鵝,近了一看,原來是一男生。又告訴葉白,看來大學(xué)廁所還保持著文學(xué)品質(zhì),因為在廁間壁板上仍能見到不少優(yōu)秀的詩句。又告訴葉白,一位男教師愛上一位女學(xué)生,女學(xué)生男友從別的學(xué)校趕來,把一斤臭雞蛋全砸到男教師的腦袋上。葉白也報告一些趣事,說老爸昨天忘了老媽的生日,弄得老媽情緒很低落;說在公司走廊里撿到一張電影票,本來想去看的,又覺得可能是個陰謀,便讓它作廢了;說西湖今日掉落一位八旬老人,圍觀者大聲疾呼,好不容易有人跳水去救,那老人一提精神自己游回岸了。
當然,QQ也不是每天必修的課程。有時孟爺上了網(wǎng),見越劇小生的圖像暗淡著,便用手機發(fā)條短信過去:現(xiàn)在哪兒快活呢?葉白回復(fù):不快活,電腦被老爸占領(lǐng),只好上床翻書。過幾天,孟爺在電腦里見不著葉白,又短信追問:葉白在干嗎?葉白答曰:葉白在賞月,今晚的月亮很好呢。
孟爺方才記起這天是中秋節(jié)。她踱到陽臺上看那圓月,果然干凈白晰,仿佛葉白的皮膚。她掏出一支煙點上,讓煙霧在眼前慢慢飄過。煙霧飄過時,天上的月亮也一搖一晃的。孟爺想,葉白現(xiàn)在跟誰一起看月呢?是同事是同學(xué)還是章一德?她會不會想到此刻我一個人站在月光底下呢?孟爺又想,時間過得挺快呀,不知不覺已到了秋天的中部。
中秋節(jié)過去十來天,一個晚上孟爺打開QQ,見葉白遞來一句話:心情摔倒,外婆病了。孟爺晃了眼,問:怎么回事?你外婆摔倒啦?葉白:外婆不是摔倒,是查出病了。孟爺:什么?葉白:最怕說的那種病,長在胃里。孟爺:胃癌?葉白:嗯。孟爺:不是說年邁老人新陳代謝慢,不輕易得這種病嗎?葉白:是呀,那么多年頭都對付過去了,現(xiàn)在倒遇到了紅燈。怪不得前些日子人瘦了,還說肚子疼,吃不下飯。孟爺:紅燈亮了一會兒,沒準兒又變成綠燈。葉白:我也這么跟外婆說,可外婆不是小孩,哄不住。孟爺:呀,這病不能讓外婆知道的,得瞞著她。葉白:外婆腦子還不老,明白著呢。
過兩天,倆人又在QQ上說這事兒。葉白:看來紅燈變綠燈難,外婆這么大年紀,不能手術(shù)不能化療,只好吃些藥片。孟爺:給她做些好吃的,賄賂賄賂老人的胃。葉白:胃里有毛病,再好的東西也只能吃一點點。孟爺:那你多陪陪她,跟她說些暖胃的話。葉白:時常陪著呢,以前外婆是愛嘮叨的人,現(xiàn)在不能多說話了。孟爺:噢,她力氣少了嘛。葉白:但她一說話仍喜歡圍剿我,說你該把自己嫁出去了,說擱在以前你是打折的老閨女了,有趣,她還用上了打折一詞兒。孟爺:呵呵,這是老話題了,她惦記著不放呀。葉白:惦記多了便成了心事,這老太太也真是。孟爺記起上次見老太太的情景,那時她看上去還挺硬朗,嘴里不停地說著話,又積極地走來走去取東西。幾個月過去,老人就守不住身體了。孟爺敲出一句感嘆的話:時間惹不起呀,時間是外婆的敵人。
又過兩天,葉白在QQ里先放上一個情況:昨夜沒睡好,躲在被窩里想事情。孟爺:怎么啦?又為外婆的身體?葉白:嗯。孟爺:老人的病誰也趕不走,你著急了也沒用。葉白:也許有點用的,至少捎給她一些安慰。孟爺:你有啥辦法?你又不是醫(yī)生。葉白:我有辦法,我想給外婆一個婚禮。孟爺點出吃驚的臉譜:婚禮?什么婚禮?葉白:當然是我的婚禮呀。孟爺愣了好幾秒鐘,打出一行字:嘿嘿,你跟誰婚禮?我可不想聽到章一德的名字。葉白:章一德是個合適的人選。孟爺:葉白我認為你是在玩笑。葉白:我真不是玩笑。孟爺:你怎么不是玩笑?你應(yīng)該是個玩笑!
葉白在那邊不吱聲了。孟爺點上一支煙,猛吸一口,長長地吐出。煙霧中電腦上跳出葉白的字:孟爺你聽我說,我和章一德只是做一個婚禮的局,秀給外婆和別人看的。孟爺:章一德能樂意跟你合伙做局?葉白:我不打算事先讓他知道。孟爺:我想,他知道了就會撤退。葉白:不光撤退還會走開,他會大吃一驚然后走開。孟爺:問題就在這里,他正常地跟你婚了禮,隨后你怎么應(yīng)付他?葉白似乎遲疑了一下:我有辦法。孟爺:有啥辦法?分床、吵架、離婚,最后送你外婆一個痛苦的禮物。葉白沉默了,半晌不打出字。孟爺:還有一種選擇,不分床不吵架不離婚,將計就計過上了幸福生活。孟爺:你很快懷了孕,挺著肚子走來走去。孟爺:你生了孩子,喂奶水哼兒歌換尿布。葉白:孟爺你讓我想想。孟爺:你想吧,今夜再躲進被窩里想。葉白:我有點想哭。孟爺:不準哭!葉白:為什么?孟爺:你一哭我就不能生氣了。
但事實上孟爺還是生氣了。離開杭城前她便有些擔心,怕葉白守不住意志,給章一德或別的男人留出進犯的路徑。現(xiàn)在倒好,別人還沒撩撥她,她先自倒戈了。雖說是做一個婚禮虛局,但與Gay和拉拉間的形婚顯然是不一樣的。章一德不是Gay,他不會把長時間攢下的情感輕易地抽走。
這個晚上剩下的時間里,孟爺取來一本書卻沒法看進去。她一手握著書一手拿著煙,不停地走來走去,煙霧很快擠滿了房間。到了夜深時分,她忍不住給葉白發(fā)了條手機短信,問她睡著了沒,是不是還在想事兒。葉白馬上回復(fù)了,說:沒睡著,但也不愿意想事情。孟爺問:哈,睡不著卻讓腦子閑著?講夢話吧?葉白答:我害怕用腦子,我覺得我已經(jīng)決定了。孟爺想一想,給了一句:我明天回去一趟,他媽的我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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