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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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謝將軍教誨。”聽別人評論我的兩位上司,我也不好說什么,只想岔開話題聊別的。
謝琰卻就著評論孫無終的話題,把各軍的主將挨個兒品頭論足一番,之后還把朝中的幾位大臣也附帶了進去。在座眾人碰到這樣的話題,也只能聽著,不敢搭腔?粗x琰這樣旁若無人地指點江山,讓我感覺到這個人既豪爽,也頗有些自負清高。
這頓午餐足足用去了一個時辰才結(jié)束。我想今天既然已經(jīng)在這里耽擱住了,索性再耽擱些時間。于是向謝琰請求要看他的軍營。謝琰知道我是想看看他是如何治軍,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派了他的司馬陪同。
3
這位司馬是一位歷經(jīng)沙場的老將,他雖然是謝琰的副將,但軍職卻高過劉牢之?梢娭x琰軍中是人才濟濟。
司馬一面領(lǐng)著我到軍營四處看看,一面向我講解軍械、糧草、馬匹、灶具、輜重的安置。同時,也向我詳細講解在閑時、戰(zhàn)時如何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雖然部署得還算周全,不過就我看來,謝琰治軍遠沒有劉牢之那樣細致,甚至在某些地方有倉促應(yīng)戰(zhàn)之嫌。在這位司馬面前,我也不便說什么,只是含蓄地對幾處重要的事務(wù)輕描淡寫地以探究的語氣談了談我的看法,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理解我的用心。
不過,謝琰如此治軍,也許就根本沒把孫恩這伙毛賊放在眼里。
我營前營后地看了一圈之后,回到中軍帳向謝琰等告辭。謝琰再三囑咐我劫糧成功之后務(wù)必及時給信,告知進攻的時機。我又再三強調(diào)了會在城樓正門豎三面紅旗作為信號。一切都談妥了,才出營上馬回城。
第二天一大早,劉牢之派出去的探子回來報告說賊軍的糧道有兩條,一條是滬瀆到吳郡之間的大道,另一條是吳興與吳郡之間經(jīng)由太湖的水道。
“滬瀆官道只有一條,這個好說。但水道卻因太湖太廣,不知道具體如何行船?”劉牢之問。
探子說:“賊人取的最便捷水道。走的是東山、西山之間的浹口!
“哦!蔽遗c劉牢之相視而笑。
太湖的東山與西山之間的浹口的確是吳興與吳郡之間最近的水道,由這條線路運送糧草也最為省事。不過,因為兩山對峙,夾著的水道就如同峽谷一般,而且這峽谷中一大半的水路都被蘆葦圍著。這是一個設(shè)伏的絕好地形。一旦遭遇伏擊,想要從布滿蘆葦?shù)臎芽谥刑用撌遣蝗菀椎。放著偌大的太湖,賊兵竟然選了一條最危險的糧道。實在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探子又告訴我們,賊軍運糧的日子并沒有什么定數(shù),運送量也不規(guī)律。有時候一天有大隊的糧船過來,有時候只是零零星星幾只。
此事宜早不宜遲,劉牢之馬上命令一路水軍乘船到東山、西山的蘆葦蕩中設(shè)伏,另一路水軍則守在靠近吳郡城的水灣中。一等賊兵糧船開過浹口,東西山就同時舉旗、鳴鑼,把糧船趕入水灣中的包圍圈里。
滬瀆那一條官道不僅是賊兵的糧道,也是賊兵調(diào)兵的道路,奪取糧草是非常困難的,只能設(shè)法毀壞。劉牢之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何無忌,讓他多備火石、火矢和易燃物,見機行事。
劉牢之親自選了五百名死士,組成敢死隊,準備夜間偷襲賊兵的糧倉。他沒有理會我和幾個將領(lǐng)的毛遂自薦,執(zhí)意要親自前往。劉牢之讓我替他守城,自己則在府里歇著專等天黑。
這天,賊兵還是依這些天的慣例早晚各攻一次。城內(nèi)的守兵也形成了習(xí)慣,早晚各忙一陣。這樣有規(guī)律的戰(zhàn)斗使士兵們像坐衙門一樣按部就班。
賊兵們攻城攻久了也漸漸疲了,不像最初的那些天那么起勁。雖然損兵折將,但因為人數(shù)越來越多且始終以兵力壓制著城內(nèi)城外的兩支晉軍,所以賊兵們的士氣非常高漲。賊營中每天都是鑼鼓喧天的喧囂一片。
天黑得很早。晚飯剛過,劉牢之就帶著五百死士出了城。
按例,晚上巡過城之后,把守城的事交給值守的將領(lǐng),司馬和我們幾位參軍就可以回去休息。因為今天晚上非同小可,不得不多加幾分小心,所以我和士兵們一起守在城上,以防萬一。
子夜時分,由城外襲來的除了寒氣之外,還有一片肅殺之氣。
像大多數(shù)城池一樣,吳郡城上的火把是安置在城墻之外的,一方面便于觀察城外的敵情,另一方面也便于隱藏城上的活動。我和負責偵候的士兵們一樣,隱在女墻后從瞭望孔注意著城外的動態(tài)。從城頭雖然可以看到敵營,但看不真切,無法斷定那里是什么狀況。
剛到下半夜,就清晰地聽到城外兵器相撞聲與人聲交織一處。不久,就見敵營中騰起火光來。最初那些火只是星星點點,不久就成為熊熊烈焰;饎菰絹碓矫,很快就把一整座敵營吞噬掉了。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城上所有人都靜靜地注視著那個方向。我們的心情像躥動的火苗一樣一浮一沉。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一切又歸于沉寂。
城上的人一直守到將近天明,才等到劉牢之一行人回來。
我下城騎馬趕到郡府的時候,劉牢之連衣服都換過了,一個軍醫(yī)正俯身給他包扎傷口。
劉牢之的神色看起來非常復(fù)雜。一見到我們進來,他就對我們說:“未料到敵兵昨夜換了部署。似乎知道我軍要劫糧,在屯糧的營中多加了一千守兵。唉。”
聽到他的嘆息,我們面面相覷。
他又說:“幸虧士兵們頑強作戰(zhàn),強行突入敵營,放火燒掉了敵人的屯糧。也幸虧是深夜,敵人不敢大舉出營,這才最終僥幸逃脫。我所帶的死士也折了近一半,還有幾十人受了重傷!
聽劉牢之這樣描述,眾人的表情也和劉牢之一樣,既欣喜,也悲切。
親兵們扶劉牢之回內(nèi)室之后,我和眾人也各自散了。
守了一夜,盡管五百人的敢死隊死了一半人,但總算是守到了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屯糧之處被摧毀之后,賊兵肯定會陷入慌亂。但是,還不會達到失控的地步。一旦又得知兩處糧道失守,那時必然會渙散軍心。我們現(xiàn)在要等的,就是來自兩處糧道的消息。
等待,是對意志的一種磨煉。無論等的是一個好結(jié)果,還是一個壞結(jié)果,都令人無法安然平復(fù)內(nèi)心的焦灼。在這樣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有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或撫琴、或下棋;或挑水、或澆園;或高談、或低吟;或飲酒、或假寐。
劉牢之在府中的假寐是為了解乏,回到城頭的我的假寐卻單只是為了等待。
雖然守城的眾將士也一宿未合眼,但是依然各司其職:對好消息的期待會令困倦的人人充滿無限精力。
我閉著眼坐在城樓里的椅子上,腦中驀然想起戰(zhàn)國的白起。
白起是我非常景仰的一代名將。他攻城略地,無堅不摧,號稱戰(zhàn)國第一將,在后世有“戰(zhàn)神”之稱。然而,成就白起神話的并不是他的兵法,而是他殲滅敵軍的人數(shù)。戰(zhàn)國時期人民較少、軍人則更少,然而白起一人率軍殺掉的竟有百萬之眾。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嘆而可悲!
劉牢之帶去劫糧而陣亡的兩三百士兵,連日來孫恩攻城所損的數(shù)千名賊兵,豈不都像白起的刀下之鬼一樣,是名將的鋪陳?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也許就像我當初剛?cè)胛闀r一樣,只不過是為了一日三餐、為了養(yǎng)家糊口。
我們只是因為極少有機會親赴戰(zhàn)場,所以才保全性命、茍延殘喘至今。倘或我在哪一場戰(zhàn)斗中不幸身亡,那么給自己和家人留下的,除了微薄的撫恤外,也僅是一具死尸而已。
如果我不幸死了,就是一具尸體;而我有幸活著,就是一位司馬或參軍。功名成就與否,往往便在于你是否能一息尚存。
我讀過的那些兵書里,從來都是講為將的該當如何,而不是講為兵的該當如何。為將者,倘非不得已或是沒有把握,極少會親赴險境;而為兵者,無論兇險也罷、安全也罷,始終是沖鋒在前、撤退在后。在以號令決定行動的軍隊中,一個士兵完全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與命運,豈非可嘆?
同時我又想到跟我一起去偵候敵情而死在吳郡城外的那些士兵。這些天來,只是因為從數(shù)千賊兵的圍攻中脫身開來,我便被人們當做英雄一般的人物,遍身散發(fā)著耀人的光華?墒悄切┧廊サ氖勘鴧s從來就沒有人問起過。也許,這就是戰(zhàn)爭的殘酷;也許,這就是見慣生死的軍人的麻木。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接到了何無忌派人送來的戰(zhàn)報:他們已成功燒掉了從滬瀆發(fā)來的一隊糧車。目前正在往滬瀆方向行進,希望能夠再找機會破壞別的糧車。
用過午餐之后,劉牢之披甲戴盔地來到城上巡視。他已經(jīng)知道了滬瀆劫糧成功的消息,上城樓來和我一起坐等太湖的消息。
4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不過,這樣的坐等是值得的,因為我們終于等到了太湖傳來的捷報:我軍劫獲了兩批糧船,共計二十余艘,俘虜了所有的賊兵。劉牢之一聽大喜,準備下令在城頭插上紅旗,約謝琰一起進攻。
我建議劉牢之再等等。
“哦?為何?”他問。
“且放他幾個太湖的賊兵,讓他們回營向?qū)O恩敘敘‘戰(zhàn)功’!蔽倚χ选畱(zhàn)功’兩個音咬得很重。
劉牢之會意,用手指著我說:“果然狡詐!”
我說:“雖然常言說‘兵不厭詐’,可我們傳給孫恩的,卻是真實消息。”
劉牢之哈哈大笑。
他馬上讓信使回太湖傳令將不愿投降的賊兵放掉十幾人,又派了一個騎兵到謝琰軍中通報消息,讓他提前做好突襲的準備,并時刻注意城頭的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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