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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真假朋友的玩笑哲學

朋友之間用來化解尷尬和展示自己牙尖嘴利的最好辦法就是開玩笑,你不得不承認,就算自認為身上沒任何笑點,也總能被朋友創(chuàng)造出各種并不好笑的笑話來。

但奇怪的是,有時候你不介意,有時候,心里面明明不好受卻還強裝無所謂。

沉默先生說:“很多人,玩笑的內(nèi)容是假的,但開玩笑的目的是真的!

沉默先生是我一發(fā)小兒,從小性格內(nèi)向,不愛說話,而且他是個因噎廢食的典型,小學五年級在藝術(shù)節(jié)上跳舞,結(jié)果摔在臺上贏得了一片笑聲,從此他聽到《太陽出來喜洋洋》這首歌都覺得氣短。初中跟一群女生追星,被男生嘲笑,于是忍痛丟了CD、卡帶。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整個中學時代,沉默先生都把自己裝裱在不用跟人打交道的世界里,像一幅無人問津的字畫。“朋友”這個字眼對他來說都是奢侈的,能有兩三個發(fā)小兒一直陪著已經(jīng)視作福氣。

第一次改變,是從大學一個音樂節(jié)開始的。

系里下了硬指標,需要指派每個專業(yè)出幾個歌唱類節(jié)目。沉默先生是被室友拱上臺的(因為洗澡的時候偷偷唱歌碰巧被回寢室的室友聽見,從此膜拜為歌神),他低著頭,劉海兒遮住了半張臉,就算上了大學,也仍然平凡普通,讓人舍不得在他身上多看一眼。他愣在講臺上片刻,然后支吾著問:“我能背過去唱嗎?”

他記得唱的是陶喆的《寂寞的季節(jié)》,直到現(xiàn)在,他腦子里時常還能響起當時全班自發(fā)的掌聲。

在那次音樂節(jié)上,沉默先生莫名其妙地成了全校的風云人物,音樂給了他一座瞬間建立起來的城邦,有了十足的信心飛揚跋扈做自己的國王。學校里的幾個粉絲把他唱歌的視頻傳到某選秀比賽的網(wǎng)絡(luò)賽區(qū),竟讓他意外成為全網(wǎng)人氣冠軍,稀里糊涂飛去長沙在大浪淘沙里堅挺到百強。等再回到自己的小城,一切又變了。

生而為人最有意思的是,可以看到每一個貌似微小的變化背后都是生命撂下的擲地有聲的傳奇。

沉默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沉默了。他比我早一年到北京,靠著大學積累的滿滿自信,認識了一幫朋友。他不懂五線譜和樂器,憑著自己"DaLaDaLa"地哼唧寫歌,竟然也賣給好幾家唱片公司,賺了不少的生活費,日子過得還蠻滋潤。只是這一晃距離那次選秀比賽幾年過去了,當初那些喜歡他的粉絲已經(jīng)長大離他而去,而他似乎還停留在那座城邦里,唱著小情小愛的歌,不愿意走出來。

最困難的時期,是他聽信朋友擔保的說辭,沖動地在北京開了一場售票音樂會,他把所有積蓄都砸在這場音樂會上,朋友說海報要用高級紙張才有誠意,他就印了,說要請一些記者來,才能有曝光度,他就又花了一筆記者的車馬費。

沉默先生胸有成竹地以為這是他這段北漂時光的一次最精彩的總結(jié),可是,等到演出開場前,看見臺下寥寥無幾的人時,他徑直逃回了后臺,坐在休息室的樓梯前,傻愣愣地捏著話筒。我們所有人都在勸他,推遲了二十分鐘,他才重新掛上微笑返回舞臺,用了全部氣力唱了兩小時的歌。

那時我以為,他坐在樓梯前,應(yīng)該是受到很大的打擊吧,不管是錢的問題還是自信心的問題。后來他告訴我,他傷心的,不是臺下只來了那么一點兒觀眾,而是他一直信任的朋友,給他開了這么大的一個玩笑。

音樂會結(jié)束了,他的人生仿佛才剛剛開始。

沉默先生并沒有計較朋友的事,而是當一切云淡風輕,后來大家還是在一起胡鬧。那些損友說他歌路窄,說他長得像某某喜劇明星,他都笑著回應(yīng),讓認真的玩笑全變成敷衍的談資。雖然冥冥中我察覺到什么,卻又說不上來,反正跟小時候那個隨時會被風吹動心弦的內(nèi)向男生比,他已經(jīng)成熟太多了。

后來有幸經(jīng)過朋友介紹,他簽了一家公司,承諾兩年內(nèi)給他出專輯。大老板很闊氣地在簽約第一周就給他錄了首新歌,然后沉默先生以“重獲新生”為由在他家組了個趴體(派對),路上堵車最晚到的我一開門就傻了,加上我和他,一共就四個人。那晚我們省掉了游戲環(huán)節(jié),把啤酒改為氣泡蘇打水,干聊了一晚。

到了后半夜,只剩我跟沉默先生兩人倒在沙發(fā)上緬懷青春。我們?nèi)Ψ降腝Q 空間里找過去的回憶,時間真是既可怕又可愛,可怕的是總會讓你覺得以前的自己慘不忍睹,可愛的是而后又會感謝過去那個丑鬼不斷碰壁做錯事,才能成長為現(xiàn)在的自己。

嘲笑過對方的舊照之后,我倆陷入沉默,被魚缸里的流水聲擾得心煩,我問了一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你現(xiàn)在開朗大方,有那么多朋友,但心里裝得下嗎?”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當然裝不下,心是分里面和外面的,在乎你的人,自己知道往你心里鉆,不在乎你的,給他們自由,該留會留,該走也會走!

一年之后的光景跟開始預(yù)想的已然面目全非,沉默先生的老板把所有的精力和錢都投給了剛簽下的一個小有名氣的藝人,于是沉默先生的專輯幾乎只剩下一首歌的制作費。白羊座的他放棄不了,于是動用所有朋友關(guān)系,用一首歌的成本做出了一張五首歌的EP(迷你專輯)。那些所謂的朋友又開始各種玩笑,說他根本就不適合唱歌這條路,說他這種要偶像不偶像、要實力不實力的一開始就該從小助理做起而不是天天幻想著變成大明星。在我看來,玩笑話都帶著刺,但他卻不起一絲波瀾。

他張羅專輯那段時間我跟他的聯(lián)系漸少,直到有一天看見他微博上公布的巡回音樂會消息時,我才給他打了電話過去,生怕他又被哪個朋友欺騙。他倒是很堅定地說這次絕對沒問題,我了解他,所以與其擔心,不如祝福。

北京站的那場演出,我們所有朋友都去了,人比上次要多出一半,看著他踩著熊貓鞋從后臺出來的時候,小時候那個沉默的他突然從我腦子里躥了出來,成為虛影站在現(xiàn)在的他身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對比,特別真實。

唱完EP 的最后一首歌,他在舞臺上講了一大段心路歷程,最后他說:“如果你還在乎別人說你什么,那你一定也在潛意識里認同別人說你的東西。只有你真正強大了,才可以不懼怕任何言論。”

不知道為什么,我當時特別想哭。

還記得那晚我跟沉默先生躺在他家的沙發(fā)上,他回答完我的問題,問我知不知道他為什么沒有因為之前那場失敗的音樂會,而跟那個始作俑者鬧掰。我不知,他卻也不揭曉答案,我想我現(xiàn)在知道了。

有些人開的玩笑,你心里別扭,那就說明這根本不是玩笑而是嘲笑。不用為不在乎你的人傷懷,也別放棄他們,讓他們陰陽怪氣地待在你身邊,徒增生活樂趣就好,重要的是,當你有一天發(fā)現(xiàn)有人開你玩笑你卻一點也不介意,那就說明,他們是住進你心里的朋友,那這些玩笑,字字句句都恰好。

前幾天同學聚會,我跟幾個朋友聊到正在各個城市巡演的沉默先生,都表示他的人生經(jīng)歷勵志又奇葩,但難免有幾個習慣吐酸水的人在一旁嘰歪,當其中一個知情者說,原來沉默先生這些音樂會場地都是自己一家一家聯(lián)絡(luò)的,更是觸到了他們的刺猬病。

我在驚訝的同時,想到沉默先生當初在電話里告訴我“絕對沒問題”的氣焰和他在朋友圈里分享的那些現(xiàn)場照,滿是心疼又備受鼓舞。

我喝了一口酒,刻意大聲說:“至少他知道讓自己變強大的方法。”

至少他知道,有些人和事,已與他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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