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神跡
-
是薜穎。
這位被隆重介紹出來,明顯是圣女教里大人物的,就是當(dāng)年一婦嬰醫(yī)院里的護工,和周纖纖相處愉快,在黃織出院后仍跑到大唐村和周纖纖詭秘接觸的薜穎。
胖處長沒有糊弄我,這個圣女教,真的和黃織被殺一案有關(guān)?吹睫捣f,想到失蹤的周纖纖,我不禁對這個邪教的教名產(chǎn)生了一些聯(lián)想。
薜穎在臺上舌綻蓮花,風(fēng)范氣勢果然不同,進過了胖子的落力鋪墊,薜穎開始談及信仰。
“我知道今天在臺下的人,有許多人剛剛受了挫折,可是人生在世,誰沒有過挫折呢,區(qū)別只不過是剛剛受了挫折,或者曾經(jīng)受了挫折,或者將要遭受挫折?,不管你有多痛苦,可實際上這是一件多么普通的事情。”
薜穎的嗓音低沉,微微有些沙啞,這番話或許她說了許多遍,總之現(xiàn)在聽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
“為什么一件普通的事,會讓我們這樣痛苦?這是因為我們太在乎某些東西了,因為我們在乎,所以才才會受傷。可那些東西,真的如此重要嗎?想一想我們出生前是什么。死去后又是什么,短短的幾十年間,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呢。
“真正打動人心的是什么,只有感情。自己對自己的感情,自己對別人的感情,別人對別人的感情。除了這之外,一切都是空的。難道不是嗎?一個奇石收藏家在戈壁灘上找到一塊對別人而言毫不起眼,對他來說卻是夢寐以求的石頭,一個孩童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了漂亮獨特的貝殼,一個淘金者在小溪里發(fā)現(xiàn)了赤金,他們一瞬間的感情難道不是極為類似的嗎,而到底是石頭,貝殼還是金子讓他們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情感,并不重要。
“所以,這個世界的大部分東西,甚至可以說一切東西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是虛幻的,只有自己內(nèi)在的那一點心神,才是真是的。明白了這一點,生活中碰到的那些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無法打擊到你。”
薜穎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心里卻慢慢地有點奇怪起來。她所說的那些,越來越接近唯心主義的世界虛妄說。這意味著,圣女教的教義也是傾向于唯心主義的。但這不符合通常邪教崇拜的情況,一般來說,邪教都涉及個人崇拜的,其教義都是些積極狂熱的。而唯心主義,則是消極到不能再消極的東西,她講了這么半天,也沒說到關(guān)于“圣女”的事情,這樣的一個教,靠什么來凝聚教徒呢?如果對教徒產(chǎn)生不了凝聚力,不管是正教還是邪教,都意味著迅速衰亡。
“在我的身邊有許多朋友,我們對人生,對世界有著我們自己的看法。這些看法能讓我們勇敢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懼任何風(fēng)雨。我們在這個小圈子有個名稱,這個名稱是‘圣女’。為什么叫‘圣女’,今天我先賣一個關(guān)子。如果您覺得這里是個和諧友愛的環(huán)境,愿意下一次再來,那是就會知道。中國人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信仰。幸好,我們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堅定信仰,真誠希望你也能加入進來。”
薜穎以這段話作為結(jié)束語,結(jié)束了她的演講,或者說是布道。但今天的聚會卻沒有就此結(jié)束,臺下的聽眾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圈子,開始分享起今天的收獲,別且鼓勵那些第一次來的新人,把自己新近遭受的挫折說出來,以“放松身心”。
袁吉把我拉到一個圈子里,約有二十多個人,接著順序一個接一個地發(fā)言。過了沒多久,薜穎居然也出現(xiàn)了,她似乎只是過來聽一聽,但立刻被老教徒們拉住,請求她等會兒做一個最后的發(fā)言。
輪到我的時候時候,我把編好的情變故事說了一遍,博得眾人安慰的眼神。免不了簡單說一下自己的背景,我就照實說了,自己是個記者。說到這個職業(yè)的時候,我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薜穎的神色微微一動,袁吉也有些驚訝。他問我是干什么的,不過被我含混應(yīng)付過去了。
等到她發(fā)言的時候,不外乎把剛才在臺上講的那些,再根據(jù)這個小圈子里眾人說的話再發(fā)展著說了點。說完之后,大家掌聲雷動,然后她就離開了。
這時各個圈子基本上也都結(jié)束了,袁吉帶著我和人寒暄了幾句,就準備離開。這時一個人跑過來,對他低聲耳語了幾句。他隨后請我稍等,然后跑往教室的另一個角落。
我順著看去,發(fā)現(xiàn)是薜穎在等著他。
薜穎和他說了幾句話,其間看見我正在看他們,還向我微微點頭示意。
是不是我的記者身份讓薜穎有所提放了?我本想隨便說個不那么敏感的職業(yè),但是看見薜穎出現(xiàn)后,我就改了主意。三年前去一婦嬰采訪時,她也許看見過我,如果她記性好的話,編個假身份就會弄巧成拙了。
袁吉回來之后,卻并沒有多說什么,這反讓我心里有些不安。
走出教學(xué)樓,撲面的夜風(fēng)的含氧量明顯比階梯教室里多。我和袁吉走在一起,穿過操場,往校門走去。
“那多啊,今天晚上,總體感覺怎么樣?“
“氣氛還是挺好的,不過稍微感覺有點怪,大概是從前沒有參加過類似的聚會吧。“作為記者,這點敏感總是要又的,否則就太假了。
“多參加幾次,慢慢你就會融入的。其實,我們是一個教會組織,大家都有著共同的信仰。”
“?”我沒想到袁吉這么快就直接翻了底牌。
“別擔(dān)心。我們可不是什么邪教。”袁吉趕緊說,“本來呢,你再來幾次,自然會知道的,但是剛才薜上師讓我直接告訴你,不要遮遮掩掩。干你這行當(dāng)?shù),見多識廣,我們的信仰到底真不真,你肯定很快就能看明白。”
這是怕我看出端倪,所以索性直說嗎?或許薜穎覺得,如果能吸收一個記者當(dāng)信徒,會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吧。但問題是,她怎么保證我會“信”呢?
“贊美你,天尊,唯一的神。”袁吉在操場邊緣停下腳步,低聲念了一句。這仿佛是句咒語,轉(zhuǎn)眼間讓他的表情變得極為虔誠,“你也一定會信仰天尊,這并不是空口說白話,你會看見這個世界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我心里嘀咕著,天尊這個名字還真沒有創(chuàng)意。
袁吉的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本來,有些事情,只有我這樣的真信徒才能知道。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都比不上親眼所見。明天下午一點半,在第X中級法院,有一場公安的審判。雖然公開,但并不公正,受審的是我們的一位信徒。不管這人世間的法律怎樣說,神會宣布他無罪的,你一定要去,你會見到神跡。”
任何一個宗教在發(fā)端的時候,必然會降下許多神跡。比如耶穌基督用五塊餅加兩條魚喂飽了五千人,比如釋迦牟尼預(yù)言自己的死期時令大地震動。他們靠種種難以解釋的不可思議,聚攏無數(shù)的信徒,并讓教義得以流傳。
圣女教也要展現(xiàn)神跡,而且是在法院這個聽起來很難搞鬼的地方顯跡。這會是個什么樣的神跡呢?
等等。
一場不公正的審判?一個無罪的信徒?
我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王探長的電話。
“你上次說呂挽強會公開審判,日子定下來了嗎?是在明天嗎?”
“是的,你怎么知道?”
“明天下午在法院?”
“沒錯,你要過去聽嗎?”
“哦,天哪……”
這本該是個酷熱的午后,但半個小時前,厚厚的云層遮蔽了陽光,然后空氣就越來越悶。不知什么時候,一場大雨就要傾盆而至。
上海市第X中級人民法院的建筑很恢宏大氣,方尖碑式地立在那兒,遠遠就能看見。走到門前才會發(fā)現(xiàn),實際上還要經(jīng)過一個寬闊的廣場,再走一長段階梯才能進入。要是心里有鬼的人,恐怕在莊重的白樓前拾級而上是,都會渾身不自在起來。
但此時吸引了我注意力的,都是停在法院門前的兩輛警車和一輛警用摩托。
就在我駐足往警車望去的時候,前面那輛車的門打開了,王探長從里面走出來,快步迎來。
“直接就把警車停這兒啦,不怕打草驚蛇嗎?”我問。
王探長苦笑:“我還想盡可能把蛇驚走呢,萬一真要在法院里出了什么事情,后果就太嚴重了。我說你這消息,到底可靠不?”
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問我,我也只好再次回答:“我已經(jīng)把昨晚聽到的一切向你原話復(fù)述過了,如果最終庭審結(jié)束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所為的神跡沒有出現(xiàn),非但不能讓我這個記者成為信徒,原先的信徒也會大受打擊。如果不是有一定把握,我想他們不敢放這話了。”
“希望什么都不要發(fā)生。”探長嘆了口氣說。
“你這里已經(jīng)做好萬全準備了?”
“萬全?哪有什么萬全的事情,何況我們和法院還是兩個系統(tǒng),時間又這么緊,從你昨晚打電話到現(xiàn)在才過少個小時。”探長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我們已經(jīng)通知了法院,請他們加強戒備,同時我這里你也看見了。明的是兩輛車和一輛摩托車隨時待命,其實附近的巡警網(wǎng)也拉著。這已經(jīng)是我在這點滴時間里能做到的極限。另外,法庭四周已經(jīng)經(jīng)過排查,沒有爆炸物,我還挑了幾個眼色好的探員一會兒庭審時坐在下面,以防異動。不過老實說,我還真的很難想象,他們竹備怎么搞這個神跡法。除非他們找一群人正面沖擊法院。”
“應(yīng)該不會這樣蠻干。”我說著的時候,一輛拉著警笛的囚車開進了法院大門。
“他在上面?”我問。
“嗯。”
“這兩天他怎么樣,有什么異常嗎?”
探長搖了搖頭:“還是和原先一樣,這些天他沒有和外人接觸過,如果圣女教有什么計劃,他也應(yīng)該不會知道。”
“那我先進去了,希望別真出什么事情。”
我進刑庭,挑了個考前的位子坐下。四周旁聽席上的人已經(jīng)不少了,我打量了一周,沒有發(fā)現(xiàn)袁吉,他應(yīng)該正在地鐵車站上班。不過我猜想,肯定有些圣女教徒會來旁聽,見證他們的神跡。黃織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村子可能派了人來聽,呂挽強的父親也會來,但我不知是哪一個。
離開始還有段時間,庭里很安靜,說話的人都會盡量壓低聲音。在這片空間里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審判,在空氣中留下了沉甸甸的肅穆,令人不敢放肆。
法庭的四周,延墻站了好些武警,不知原本就是這樣,還是因為警方的提醒特意增加的。
坐了一會兒,前方的一道側(cè)門打開了,公訴人,書記員等檢方,院方的人開始入場,站到他們各自的位置上,然后,呂挽強也被兩個法警押了進來。
他比我在看守所看到時蒼白消瘦了些,囚服穿在身上,略顯得有點大。他的頭微微低垂著,但給我的感覺并不是認罪,而是冷漠和無所謂。
最后走進來的是今天的主審法官,一位戴著眼睛的中年女性。她在法官席上坐下,看了看表,等了片刻,就宣布庭審開始。
我深深吸了口氣,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呢?
首先是檢方的公訴人員宣讀一份長長的起訴書,讀了有二十多分鐘。我得心一直吊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知道他讀完,由呂挽強供述犯罪事實的時候才稍稍放松些。呂挽強說的沒有一點讓我驚奇之處,就和在看守所里對我說的一模一樣。——
在路上閑逛時看見了黃織,起了色心,又想弄些錢來話花,就跟到了她住的地方。沒敢立刻下手,思想斗爭了一夜,遂在次日早晨再次前往黃織的住處,詐開門后將黃織殺害。因為害怕,所以最后什么事都沒干就逃跑了。
整件事情他說來冷淡甚至從容,只是在他快說完的時候,聽眾席的第一排有個中年男人猛地站了起來,拿一個飲料瓶狠狠朝他扔去,嘴里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方言,很痛心疾首的樣子。法警很快趕來,但居然沒有把他趕出庭去,只是讓他重新坐下。我猜想這該就是呂挽強的父親。
呂挽強往他父親那兒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那眼神,像在看過不相關(guān)的人。
我有些心驚,這圣女教竟然能將信徒這樣洗腦,為教中做事,連親情都不顧了,著實可怕。
小小的風(fēng)波后,庭審繼續(xù)進行。在法庭辯論階段,其實都沒多少好辯的。因為呂挽強對他的殺人行為供認不諱。所以法庭給他請的辯護律師,也只能說些諸如“認罪態(tài)度較好,請法庭量刑上給予考慮”等不咸不淡的話。
主審法官還是相當(dāng)負責(zé),她在庭審中問了呂挽強幾個在警方調(diào)查中顯露出來卻被檢方忽略的問題。比如為什么在尾行男崔行健的調(diào)查中,崔行健聲稱他在跟蹤黃織上樓后,下樓時沒有看見呂挽強。但呂挽強回答“樓道黑,我躲在一邊,他沒注意”?傊,他并沒有一點要吐露隱情為自己脫罪的意思。
一個多小時后,法官宣布休庭十五分鐘。
再次開庭應(yīng)該就是宣判了,對于一宗殺人案來說,這樣的庭審速度算是很快的。被告沒有一點反抗,打算乖乖伏法,檢方一路順風(fēng)順水,能不快嗎?
我看著呂挽強被法警暫時帶下去,心想,等再帶上來時,怕就要發(fā)生些什么了吧。
一直等到了現(xiàn)在,還風(fēng)平浪靜,剩下最后的這點時間,再不發(fā)生什么,豈不就要讓那些來看的信徒失望而歸?照袁吉昨天所說,人間的法庭宣布呂挽強有罪,而他們的神天尊宣布呂挽強無罪,見分曉,就在下一刻了。
我沒有去上廁所,坐在原地未動。
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過去。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
我的眉頭一皺了起來,心也越跳越快。這不是因為法發(fā)生了什么,而恰恰是因為是因為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這是怎么回事,十五分鐘休庭時間已到,為什么還不開庭?
不,我看了看表,已經(jīng)過去十八分鐘了。
法官已經(jīng)再次入席。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但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我有強烈的感覺,一定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
聽眾席上也開始有低低的騷動議論聲,而看檢方和遠方人員的表情,好像他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又過了幾分鐘,一個人矮著身子,從側(cè)門處跑到法官身邊,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法官的表情立刻就變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那人。
我的肩膀忽然被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王探長。
汗珠從他的臉頰滑下,但他渾然不覺,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快跟我出來,出事了。”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請自覺遵守互聯(lián)網(wǎng)相關(guān)的政策法規(guī),嚴禁發(fā)布色情、暴力、反動的言論。評價:表情:用戶名: 密碼: 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