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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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這個露臺原本就是虛幻的,是她出來透氣時做的一場夢。身后的章軻風(fēng)也是虛幻的,那不過是因為她在二十八樓朝下望了一眼產(chǎn)生的眩暈感。這夜色太美太溫柔,讓她在良辰美景之間如此兵荒馬亂,潰不成軍。
她像落水遇難的人急著爬上救生的木筏子,喊不出聲,只把一雙手急急地伸出去,迫切要推開旋轉(zhuǎn)門進到大廳里?墒悄切D(zhuǎn)門竟也跟她做對,腳步和胳膊完全不配合,明明手臂在推門,腳步卻跟不上,腳步邁出去了,門又推過了頭。她像一只困在玻璃籠子里的囚鳥,拼命地折騰,拼命地想逃,就是出不去。
終于,有一只手伸過來,拉住那扇魔幻的旋轉(zhuǎn)門。又有一只手拉住她,把她帶入一派祥和的大廳里頭。
“虞墨惜,你笨死得了,一扇破玻璃門都能把你攔住。我才懶得跟你這種笨蛋一起死呢!表{必報。這種欠揍的腔調(diào),只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來。
她的三魂六魄終于歸位。
怪了,有這一句罵,仿佛不那么難過了。真實的生活就是,在你頭痛欲裂的時候,在你心如刀絞的時候,在你昏沉沉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時候,并沒有一只溫柔的手去撫摸你的臉,關(guān)切地問你是不是病了。真實的生活就是,無論你多累多痛多難過,當(dāng)老板的人都會板著臉說一句:“你怎么這么笨,一點兒小事都做不好!”項勇把她帶回了這種生活,把她罵醒了。
有了這樣的頓悟,墨惜似乎勇敢了。她鼓足勇氣回頭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一個背影,章軻風(fēng)的背影,他正朝著跟他們方向相反的包間走去,越走越遠。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從前,約會結(jié)束,都是他把她送回學(xué)校,看著她進了學(xué)校的門,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離開,急急地趕在集合之前回學(xué)院去。即便是在分手的時候,也是她把背影甩給他,狠狠地,把所有最珍貴的東西都甩給他,把自己的一顆心摔碎,像垃圾一樣丟給他。直到今天她才體會到,看著心愛的人的背影一點點走遠,竟然是那樣痛。
“你這個笨蛋,往前走一步有那么難嗎?”欠扁的人又發(fā)話了。
墨惜轉(zhuǎn)回頭來,看到項勇的臉。
徐緩緩在惡補言情小說的同時,總愛跟虞墨惜分享心得。有一次,她一只手握著一把鋒利的裁紙刀,另一只手捧著一本書,一臉心痛如喪考妣地對墨惜說:“可嘆這世間,美貌的側(cè)臉多,專注的神情少!
墨惜問她:“又看到什么虐海情深了,讓你這么感慨萬千的?”說著探頭去看她手里的書,竟然是一本坊間流傳的《結(jié)構(gòu)工程師資格報考指南》。她認定這娃是看言情小說走火入魔了,拉開抽屜,拿出一顆楓糖,剝開糖紙塞到她嘴里,安撫地拍拍她的頭,然后,開始回味她那句話。
專注的表情確實可愛。她很慶幸,自己有生之年擁有過那樣一個專注的人。某天,在給項勇設(shè)計私人別墅的過程中,她遇到幾個小問題,就在下班后請了幾個同事吃飯向他們請教。公司樓下有家新開的小酒吧不錯,他們都喜歡里面的蛋包飯和豬扒飯,就約在那里。吃了飯,問服務(wù)生要了一套疊疊樂,幾個人一邊擺弄游戲一邊聊那個圖紙。對于迷戀結(jié)構(gòu)力學(xué)的工程師們來說,這個游戲是最有魅力的,公司茶水間、休息室到處都放著,方便大家隨時隨地大顯身手。好多靈感由此而來。墨惜笑說:“真得謝謝你們,等這筆錢到手,我再請你們吃大餐。”正說著,項勇居然出現(xiàn)了。墨惜向大家介紹說這是詠祥地產(chǎn)的金主兒,項勇卻沒心思聽他們聊圖紙——即便是自己的別墅他也沒心思聽,倒是對桌子上的木條疊疊樂很感興趣。
項勇玩心很重,墨惜問他如何找到這里,他也不說話,只催著大家快點兒動手。他那么專注,眉頭使勁兒皺著,嘴唇線條繃得緊緊的,每次動手都像在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墨惜看著他,就想到了章軻風(fēng)削菠蘿皮。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件事,她硬是聯(lián)系到了一起。
墨惜喜歡吃菠蘿,她經(jīng)過精密計算,認為削好了皮的菠蘿要比帶皮的菠蘿貴,所以就堅持買帶皮的菠蘿回去自己削皮。章軻風(fēng)覺得那那種帶鋸齒的刀子太危險,堅決不讓她碰,一定要親自動手。他其實也是.頭一遭干這種事,覺著新鮮,又想當(dāng)成一門手藝去研究,所以削得格外認真,哪里要橫切,哪里要豎切,力道要如何掌控。不過是削個水果皮,被他弄得像軍事理論似的,都能寫篇論文了。而墨惜的目光早就不在那個金燦燦的菠蘿上,她只顧著看章軻風(fēng)的眉眼。這個男人不是在沖鋒陷陣,不是在浴血疆場,只不過是在為她做一件最普通的小事,為何她如此仰慕他、迷戀他?原來只是因為他專注的神情。
很多時候,戀人的魅力不在五官,而在表情。一顰一笑,一驚一怒,都是那樣生動而鮮活。
墨惜心里想著章軻風(fēng),輪到她時,手一抖,想抽的木條沒有抽出來,嘩啦啦一聲把搭得高高的積木弄倒了。
“虞墨惜,你琢磨什么呢,就知道搞破壞!”項勇猴急猴急地在那里吵吵。在座的幾位同事也笑:“虞美人是高手,今天發(fā)揮失常哈!”墨惜就抱歉地笑。
項勇整理了殘局,笑著看住她:“再來一次,肯定更好。”
她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事都可以重來。至少,愛情不可以。
而今天,他又對她說:“往前走一步有那么難嗎?”
往前走一步,好似容易,對于她來說,卻是艱難無比。就像剛才撞上的那扇玻璃門,明明路就在前面,一片坦途就呈現(xiàn)在眼前,她卻走不過去?此坪芙瑓s是很遠。只在一念之間,咫尺就會變成天涯。不需要千山萬水,不需要溝溝坎坎,只是一面看似透明的玻璃,就足以制造出一片遙不可及。她撞得滿頭包也走不過去,只能忍著疼。
疼有疼的好處,疼痛讓人清醒。所以,她在清醒之后,看定項勇那專注的神情,向他發(fā)問:“項勇,你為什么說章軻風(fēng)是逃兵?”
“難道他不是逃兵嗎?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脫下那身軍裝。!”項勇臉上浮現(xiàn)一個戲謔的表情。他不是在嘲笑章軻風(fēng),他是在嘲笑自己。他以為她終于想起了他,一個電話就風(fēng)馳電掣地跑來見她,原來不過是個錯覺。
“虞墨惜,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打聽那個逃兵的事?”
“不是的,完全是巧合!
是巧合嗎?她自己也說不清。剛才肯定是急瘋了,怎么能把項勇拉進這灘渾水里。他是她的誰?他不是小三,他是金主兒,只有他掏錢她干活的份兒,哪有她傳喚他過來的道理?大概是喬楚的出現(xiàn)讓她徹底慌了神。她萬萬想不到,千呼萬喚才和章軻風(fēng)重逢,一出現(xiàn)就有佳人相伴,雖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么多年了,他早該另覓佳偶了,當(dāng)初是她一心一意要拋棄他,他當(dāng)然應(yīng)該重新開始新的愛情?墒,這事實太過迅疾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就像一記悶棍狠狠把她打昏?吹剿麪縿e人的手,她實在太痛了,她那么渴望有人分擔(dān)她的痛,幫她解脫。項勇就出現(xiàn)了。他不是她的誰,是她把他錯誤地當(dāng)成了誰。
虞墨惜想說:“對不起,項勇,我認錯了你!
可是,項勇已經(jīng)不見了。他被氣走了。這個晚上,她和兩個再優(yōu)秀不過的男人相遇,又看著他們先后離開。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廳里,頭頂有光華閃爍的水晶燈,墻壁有大朵大朵金色牡丹花的壁紙,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一派人間四月天的錦繡繁華。而她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與回憶為敵,煢煢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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