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黑房里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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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用了這樣的一切的辦法來迫害我。但是,都是徒勞的。終于臨到某月某日,在虛擬拘留期滿的第二天,三w以十分嚴重的面色對著我:“李洞!真是可惜的人物。我實在想挽救你。老是這樣子,你的人生可算完了!一點什么也沒有可和我說的嗎?我決不想到壞的方面。”有什么可向你這種人說的呢!你從來不會想得到你們這類人的幫助!我們有千千萬萬的支持者。我把這些迂回在心里的話,再一次用力地回想了一遍。
三w檢事繼續(xù)地說道:“因為你們和那些無廉恥的人不同,我是十分以禮相待的。你什么話都不愿對我說,我認為這是我的不道德所致。但是,這是最后一次了,一點什么都沒有和我可說的了嗎?”他以為他自己已經(jīng)“情致意盡”了,不說明也是可以知道的。在眼鏡里面的小眼睛閃著狡猾的目光,一面好像哀求似的說著。
我冷靜地回答他:“話都說過了。沒有事實。就是沒有什么話可說。我要說的話只有一句:就是要求釋放。”
三w集中了他的全部精神聽了我的話,在他臉上現(xiàn)出失望的神色。我看到他這模樣,只好苦笑的沉默著……想從我這里求得一件陰謀事件的“結案”,根本就是走錯路了,此刻才感到失望,豈不太蠢,你們還是走你們自滅的道路吧!他也無話可說,不聲不響地坐著。時間就這樣一點鐘,兩點鐘地流逝過去了。在白布的縫隙間可以看到一點點的街道。我一心留戀的看著?吹揭粋趿著木屐穿和服的婦女走了過去,那樣有氣無力的走路的姿勢,好像就是從附近醫(yī)院里出來的樣子。在這個人的后面,有一個穿著軍裝馬褲和草色襯衫的人,騎在自行車上,精神飽滿地趕過她到前面去。又有一個提著小籃子的主婦模樣的人走過,不知籃里裝的是什么,臉上卻毫無光彩。
在這個狹小的空隙里所看到的這些風景,就是日本的縮影,慌慌忙忙的,急于回家的工人的腳步聲多了起來,不覺已經(jīng)天黑了。
“李洞!”三w突然開口叫了聲,“這是最后的機會了。”他的臉充滿了陰影的兇像。
“從日本勞聯(lián)帶來了多少錢?”
“不回答,這是工會的事,沒有說的必要。”
“沒有接到日本勞聯(lián)發(fā)來的指令報告嗎?”
“不知道。”
他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了在東芝總工會搜查到的,發(fā)給我的罷工指令報告給我看:“你還說不知道嗎?”
“我認為沒有回答的必要。”
“你回過電嗎?”
“沒有回答的必要。”
接著又提出了好多問題,都做同樣的回答。對于他們要牽涉到黨中央的這些反人民的問話,有什么可回答他的!最后,我以一切的憤怒和憎恨作了莊重的宣言:我是潔白的。你們逮捕我,是對東亞人民的犯罪。但是我決不屈服!擁護和平與正義,愛好自由的人,我確信這些人一定會把吳明事件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站起來,威脅地說:“好!本日起訴。”我也無言地看著他那好像要說出“只得如此”而又抱怨又不滿足的臉色。他的眼睛,像蛇樣的,閃著陰險的光。我站在完全被黑暗包圍的房子里;心里想著;難道會向你屈服嗎?繼續(xù)地站立不動。我感到背后有千千萬萬的人的力量。
三w到底也沒有完成“水妖”的使命,他沒有得到任何可以陷害的材料,而終于對我不得不提出訴訟。從那一日起,就停止了訊問。但是他還是時常跑來。他們?yōu)榱艘堰@個陰謀事件牽扯到中央部門去,拼命地在羅織,而且極為焦急。問的話也自然集中在這一點上,不管多少次都拒絕回答他的問話,但他還是執(zhí)拗地探問著:我和日本東芝勞聯(lián)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聯(lián)絡報告和電報密碼。有時又出其不意地突然問到我,吳明在的時候回到東京去過沒有。又過兩日被移送到福島市警x署,又過了五日后又被帶回到福島地方警署。地方區(qū)署的地方大變,又有新的犧牲者被逮捕進來。從看守的喊叫聲中,知道現(xiàn)在住在四號房里是本田。本田走過我住的位置的時候,白布上映出的影子比本田高得多了。我覺得很奇怪,問了看守,他笑著回答說:“都是你們一伙的,怎么會不知道呢?”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不會有兩個本田!在警x署里所謂的我們的同案者,大部分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人。都是沒有見過的,素不相識的人。將這些人捏造為“同案犯人”除了用威逼與拷問以外,他們再沒有別的手段了。雖然這都是憲法和法律所禁止的,但是這對于只求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幫匪,又算得了什么呢?逮捕以來,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二十三日午飯以后,監(jiān)置的門打開了,看守微笑地說:“二樓上來叫喚你了。”在他的微笑里,包藏著“再叫還不是白費事嗎”的意思。我也笑了。一側的警x把我?guī)У蕉䴓墙锹涞脑挵膳缘男》孔永,也說道:“也好,到這里來,容易打發(fā)無聊的時間,總比什么都不干好過些吧。”一腳踏進這房間,馬上看見三w裝著傲慢的神色在等著。他簡直等不及似的立刻說道:
“多少考慮過了吧?”
我冷然的不打招呼也不做回答,把房子里的一切打量了一遍。然后坐在椅子上,疊起腳來,環(huán)抱著雙手,睨視著他。房子正中放著一張案桌。我和三W面對面的坐著。三W的右邊,是一個穿著黃褐色風衣的小伙子和一個穿著茶色中山裝的家伙,一會兒坐下,一會站起來。齊達內(nèi)在案桌的右邊,撐著一只手臂,坐在我的正前面,碰到我的膝蓋的位置。此外還有一個家伙在房子里走出走進,對手共計五人?捶孔永锏目諝,可以想到他們是計劃著要來一番威脅的,情緒很緊張。
“怎么樣,考慮過了吧!”三w重復地說。
我想到了幾天前在福島市警x署會到三w當時的情形。
那一天,他和桑偉建,夏三個人一同來,三w說“我是要求你來反省的”的時候,我毫不遲疑地說:“沒有什么可反省的事。相反的,應該反省的是你們!”我這樣反駁他之后,他就惱羞成怒地叫喚起來。他用盡了一切粗暴的言語罵了出來。
“到底現(xiàn)出原形了啊!”我笑著,同時諷刺地揭露了他。他又火上加油地喊叫了起來:“笑出來了嗎!把你的嘲笑奉還給你。”
“遺誤青年,應該有責任。”
“青年們都在可憐地戰(zhàn)栗著呢。”
是誰在迫害著他們的!我憤然的怒吼起來,打斷了他的胡說八道。接著便無言地繼續(xù)凝望著他。
“不要不作聲!開口說話呀!唔,還不說嗎?你要是打定不說話的主意,就把全部的罪過都承擔起來。你是主犯。”
“什么話都不說,就是犯人的證據(jù)。就是主犯,趕快說出來。像對齊達內(nèi)那樣叫喚的樣子再叫喚叫喚看!”
我繼續(xù)沉默著,微笑著,抱著雙臂,聳起上半身,繼續(xù)望著他。桑偉建和夏什么也不說,好像陌生的小貓似的繼續(xù)畏縮地呆著。只有三w一人刺刺不休地喊嚷著,到傍晚時分終于不作聲了。于是命令夏去借來了雜志,這本那本地翻著,拿起封面上題著“俱樂部”與“花花公子”的兩冊,在我面前閱讀起來。并且命令似的對桑偉建和夏說:“正好,你們也來看報吧。”但是拘束在他面前的人,誰也不看雜志。這兩個人沉重地靜靜地坐著,面面相覷。他們的樣子,很使三w感到慌張。這樣拖拉到夜里十一點鐘,三w說出了一句老一套的話“去考慮考慮看!”走出了房子。在我,對于他所說的話是沒有任何考慮必要的,始終守著沉默。這樣,到了今天。三w又嚷起來:“老狐貍也不會像你這樣,一點也不想你自己的事。不要笑嘻嘻的,考慮考慮哪!”老狐貍?是誰?什么事……一點也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想自己的事?那不是變得和你一樣了嗎?蓯旱娜!老狐貍就是三w。我更加好笑起來。
“笑起來了!”他注意到我在譏笑他。在眾人的眼前這樣被譏笑著,更刺痛了他那傲慢的“心自尊”。“把這嘲笑奉還給你。”他滿臉通紅地呻吟著說。穿茶色中山裝的人說:“喂,李洞!不要固執(zhí)了,想開點,說話吧。老是這樣子,可沒什么好處。聽三w先生的話,承認錯誤吧。得罪了三w先生是吃不消的呀!”
為了給三w爭回面子,他一面說著,一面不停地窺視著三w的臉色。齊達內(nèi)趕忙地附和起來:“李洞君!說話吧。請求三w檢事吧,三w檢事比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地位要高得多呀!”他的聲音,和平常完全不同,溫和的很。他滿以為這樣可以平息三w的羞怒,但是三w命令似的斥責道:“什么李洞君,沒有稱他為君的必要。”討好沒有成功,反而被搶白了似的僵硬著面孔。三w窘態(tài)畢露他的叫罵聲漸漸逸出了常軌。他反復地叫喚著同樣的話,幾個小時,接連不斷地聽著,連厭煩的感覺都消失了。要再找不到休息的機會,未免太累。我要求“上廁所”。他們不答應。繼續(xù)沉默了一會兒后,他們互相使了一個眼色。我又提出“上廁所”。又過了一會兒,三w居然回答說:“我們也有沉默權。”這就是說,不允許我的正當要求。好,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考慮。我憤怒地站起來,走到房門邊。但是房門上沒有把手,我用腳踢房門。他們看到我這樣子,才慢吞吞地站起來,用火著塞到手的孔中,把門打開,對搜查本部室那邊大聲地叫警x,命令把我?guī)У叫”闼ァN业木褫p快了一下,借著黯淡的燈光走下樓梯去,直到小便所之前,為了振奮精神,唱著歌,歌聲唱在靜寂的建筑物的墻上,好像流傳到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跟在后面的小個子警x,不聲不響地傾聽著。從小便所里出來,我走到自己的監(jiān)置里,躺在被上休息。他們等待著,以為這個上廁所的時間太長吧……大概過了二三十分鐘。電話的鈴聲響著。看守警x瞅瞅我的監(jiān)置,喊著“走出來”我以走入敵人的陣地的心境,唱著紅旗頌,又走上樓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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