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騎馬出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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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麥克上校這個人,倒真是個傳奇人物。他在二戰(zhàn)初期受雇于英國一個代號為Z的情報機關,在香港做諜報工作,和當時中國國民政府的情報界有深入交往,還討了個香港過氣的歌女做老婆。香港淪陷之前英國當局已有預感,讓麥克準備四艘魚雷快艇守在維多利亞港口,緊急時可用于高官要人撤退。日軍攻進香港那天,麥克聯系不上老婆了,開車到處找人。最后時刻還是和一個國民政府海軍大員一起坐著小艇逃亡。船還沒出港口,日軍炮艇上的機關槍掃射過來,打斷麥克的一條腿,他身邊的海軍高官則被打死了。幸好有一艘英軍魚雷快艇還在附近,他才被搭救了上來。從那以后,麥克一直在和日本人作對。此人后來在重慶政府做過軍事顧問,不過據說經常和國民黨軍方吵架。后來他又到了英軍遠東司令部,負責東南亞一帶諜報人員的招募和訓練。麥克知道馬來亞半島終將會落入日本人手里,他需要訓練出一批黃種人特工對抗在馬來亞半島叢林里的日本軍隊。麥克這件事進行得不是很順利。起初,他想到美國去招募華裔特種士兵。但美國政府一些人認為麥克這人有共產主義傾向,拒絕了他的要求。后來他和已經成功逃離香港的老婆回到了老家加拿大游說。加拿大國防部說這件挑選華裔士兵的事他們定不了,得有國會決定。麥克在國會上呼吁了好幾天,最后國會同意他從現有的加拿大軍隊里挑選十三個人。麥克說這個數字太少了,我至少需要二十五個人。但是這回國會沒有理睬他。
麥克上校走遍了全加拿大的新兵營,挑選到了13名華裔新兵,帶著他們在一個叫Commando Bay的河灣建立了訓練營,用了一年時間對他們進行了叢林游擊戰(zhàn)和對抗日本軍隊的諜報特工訓練。他們的課程中有日本語、書寫會話、暗殺綁架、密碼編譯、爆破縱火、策反宣傳等等。在戰(zhàn)后出版的麥克將軍(后來他提升了)回憶錄里,有一個章節(jié)說到了Commando Bay河灣的訓練營。他說這些中國年輕人因為沒有加拿大國籍本來是Unwanted soldier(沒人要的士兵),在訓練他們的過程中因為文化背景不同遇到很多困難。這些年輕人天性樂觀,對于即將去執(zhí)行的特種任務并沒有膽怯。經過一年訓練,他們中一部分人成為了合格的特工人員。麥克將軍回憶錄里詳細寫了每個人的情況。比如那個叫羅伊·張的小伙子很聰敏,也很勇敢,只是沒有一點安全的觀念;那個叫比爾·金的家庭十分富有,是咖啡大王。他本來在紐約讀書,還在拉斯維加斯贏得過一次歌劇男高音比賽大獎,他在訓練營里還經常唱《卡門》選段。麥克上校有好幾個地方寫到了周天化,稱他的日語能力好像是天生的,本來就會講,日語教員暗地里稱他的日語比英語說得還好。麥克將軍回憶起周天化是個矮小的人,走路和跑步非常得快,而且耐力驚人,就像中國古典小說里的飛毛腿。周天化還有一個很奇怪的愛好就是喜歡獨自待在一條小船上。他會在船上吃自己做的飯菜,讀書、睡覺,完全把自己和其他人隔離開來。麥克當時的想法是這個小子在戰(zhàn)爭結束之后如果沒有死掉的話,那么他最有可能的生活方式就是開著一條船到處漂流。
二○○五年,加拿大軍事博物館在Commando Bay河灣為當年的訓練營學員建了一個青銅紀念碑。有一天,當年在這里受訓過的十三個士兵中健在的五個人和他們的家人坐著船來到了這個偏僻的河灣。這里的風景很單調,河岸上的山坡長滿了低矮的灌木。當年訓練營搭的都是臨時的帳篷,所以沒有一點痕跡留在這里。自從香港出生的伍冰枝女士成為加拿大的總督之后,這些二戰(zhàn)華裔老兵近年來經常在電視上被人們看到。這些人都年逾古稀,可是身體狀態(tài)都還不錯。每年的國殤日(Memorial Day)都還穿起軍裝參加紀念儀式和游行,接受市民們的敬意。這五個人中的一個叫彼德·劉,八十多歲了還開著一間來福槍槍鋪。他當時和周天化一起被空投到了沙撈越叢林。彼德·劉看著河灣的流水,想起當年和周天化拿著沖鋒槍橫渡河灣的訓練情景。他還指著河岸邊的一棵大樹,說他當年曾經在樹上打下了一頭掏吃蜂蜜的大棕熊。還有一個是西蒙·王。西蒙從這里出來后被派到澳大利亞專門做對日本海軍的密碼破譯工作,戰(zhàn)爭結束后,他被授予二級軍功勛章。他回到位于溫哥華北面的老家高貴林市,要開一間電器店,可是當地政府拒絕給華人發(fā)這種行業(yè)的營業(yè)執(zhí)照。西蒙一氣之下把軍服和那枚軍功章打成包裹寄給了加拿大總理麥肯錫,稱他為之戰(zhàn)斗的可不是這樣的結果。后來,總理把他的軍裝和獎章寄回了給他,并附上一封親筆道歉信。西蒙后來拿到執(zhí)照,一直到今天還在開著這個電器店。
那天,跟隨而來的老兵家人里有很多小孩子,他們十分開心地在水邊和樹林間奔跑著。夜晚的時候,河岸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大家圍著一起。 好些媒體的記者也來了,他們很榮幸見到了著名的老兵李泰鴻。他也是在河灣受訓的十三個華裔士兵之一。在戰(zhàn)爭之后他成為了律師,后來成為第一個華人國會議員,還成為加拿大駐聯合國的總代表。他說了當年為什么要當兵的理由。那個時候華人受到當地白人的嚴重歧視,沒有選舉權,不能從事白領的職業(yè)。只有在穿上了加拿大軍隊的軍裝后,他才覺得自己像一個真正的人了。記者問他,當年他們這些人在沒人要的情況下堅決參軍是不是覺得參加了戰(zhàn)爭以后一定會獲得加拿大的國籍呢?李泰鴻說當時他們并沒有得到過戰(zhàn)后會獲得國籍的承諾。那個時候他們只是在做一場賭博,想試一試他們的運氣是否會比總是受歧視的上一輩華工好一些。他們后來到了戰(zhàn)場也沒有為加拿大而戰(zhàn)的觀念,最多像是個雇傭軍吧。記者又問,那個時候中國和日本已經開仗,他們是不是因為愛祖國的緣故才去參軍打日本人?李泰鴻笑著說不是這樣的。當時加拿大的主要戰(zhàn)場在歐洲,他們本來以為是要去打德國人。后來因麥克上校把他們挑了出來,才成為去日本人占領區(qū)執(zhí)行任務的特種兵。
在河灣待了一年之后,他們開赴戰(zhàn)場。出發(fā)之前他們簽了一個志愿文件,把軍籍過渡到了英國太平洋戰(zhàn)區(qū)軍隊,F在他們的身份是英軍SOE特種部隊士兵。坐大型飛機到達印度后,他們又換乘了美軍的飛機從著名的喜馬拉雅山駝峰航線飛進了中國昆明。這些華裔軍人都出生在加拿大,對中國的印象一點都沒有。所以他們得知飛機將在中國昆明沙壩機場降落加油時心里都特別興奮,貼著飛機的舷窗往外看。飛機降落時日本人的零式飛機跟了過來轟炸,機場上升起一團團火球,警報在凄厲呼嘯著。周天化在舷窗上看到一個中國士兵端著帶刺刀的長槍筆挺地站在跑道邊上放哨。當他離開飛機的時候,在劇烈的爆炸中看到那個士兵以同樣不變的姿勢還站在跑道旁邊。周天化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進入中國,中國給他留下的印象僅僅是這個烽煙中勇敢堅守崗位的士兵。他在昆明僅僅待了三個小時,又轉飛到了菲律賓海上一個叫庫克斯的小島。在這里休整了幾天,他們被分成幾個小組。在一個夜晚,周天化、彼德·劉和五個英國特工攜帶著大量的無線電器材被空投到馬來亞沙撈越的密密叢林里。他的行動代號是Black berry(黑莓),很多年以后北美有一款很流行的智能手機也叫Black berry,但這和他的故事沒有任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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