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在黑暗中降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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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些時候,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進來了,開始了對他的審訊。那個軍官用不流利的英語問他:
“你是哪個國家的軍人?”
“英軍136特種部隊。但我是加拿大皇家部隊的士兵,被組編進英軍的指揮之下。”周天化用英語回答。他主動說明了來自加拿大。他知道對方了解這一點,沒有必要隱瞞。
“你的名字叫什么?你是一個住在加拿大的中國人是不是?”
“我叫Thomas Chow(托馬斯·周),但是我真正的名字是Thomas Takahashi(托馬斯·高橋)!敝芴旎雷约很姺嫌凶约旱拿。但是他要開始欺騙對方了。
“胡說,Takahashi(高橋)是日本人的姓!
“是的,這是我的真姓!
“那你難道是日本人?”
“是的,我是加拿大出生的日本人后裔!
“那你軍服上的名字為什么姓Chow(周)?”
“那是我的任務(wù)姓名。因為我被派去和日本人打仗,所以不能讓人家知道我是日本人。我在SOE部隊的身份是中國人,所以用了中國人的姓!敝芴旎闹e言開了頭,開始講起了日語。
“英國人為什么派你這樣一個日本人來和日本人打仗?”
“我不是戰(zhàn)士,我是一個翻譯。他們讓我來是翻譯日文,還有電文密碼。他們非常缺乏日語翻譯!
“可是你的日語聽起來不大對勁啊,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日本人皺著眉頭說。他所感覺到的怪怪的味道可能就是周天化的日語里有廣東話發(fā)音的成分。
“是的,我出生在加拿大,教育背景是英語,我們第二代的日本人平時說的都是英語,日語用得不是很多。所以口語都不是很好!
“你在加拿大做什么事的?”
“家里是做壽司餐館的。不過我長大后一直在斯蒂斯通海灣捕捉三文魚。當然,有時會出遠海去打金槍魚!
“你住在溫哥華的地址是哪里?你的父親母親叫什么名字?你的日本老家在什么地方?”日本人出其不意地問了一串問題。
“我家地址是225 Nugget Ave Victoria BC。我父親的名字叫吉島茂;母親叫松山幸子,已經(jīng)去世了。我們?nèi)毡镜睦霞以诒焙5涝。但我是在加拿大出生的,沒去過那里,因為我們沒有很多錢。日本海軍轟炸珍珠港之后,加拿大政府把我家房產(chǎn)全扣留了,把漁船和漁網(wǎng)也沒收了。他們把成年的日本人強制趕到了洛基山脈里的一個叫黃頭村的地方修公路,把老人兒童集中到了幾千公里外的明尼土巴省日本居民隔離村開荒。”周天化流利地回答出來。他說的這些情況都是真實的,但不是他的,是他的一個日本人同學(xué)加朋友熊本的資料。
“那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們需要翻譯,才把我從集中村里挑選了出來。”
“你說英國人讓你姓中國人的姓,那么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不是一個中國人?你會說中國話嗎?”
“是的,我在這里的身份是中國人。我會說廣東話。因為父親餐館生意的關(guān)系,我們常和中國人來往,我在學(xué)校也是和很多廣東人一起讀書!
日本人將信將疑地把他的供述輯錄在案。接下去的盤問中,周天化又說出一些日本人感興趣的事情。日本人覺得這個人也許很有用處,不過這天看他的體力還虛弱,便停止了審問。
周天化在擔(dān)架床上休息著,開始進食。他開始仔細地在心里編織著自己的謊言。謊言一開了頭,必須自己也去相信它,把它進行到底。但是,周天化的謊言中隱藏著部分真相。如果他完全是在撒謊的話,狡猾透頂?shù)娜毡救瞬豢赡軙M入他布下的迷宮。
第二天,從北婆羅洲日軍總部來了兩個反間諜專家,和周天化又進行了談話。雖然他們沒有使用測謊器,但他們相信這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說的是真話,因為他們會從一個人的身體語言看出一個人是否在說謊。這個年輕人說起自己的日本血統(tǒng)時身體十分放松,而且在他的眼睛和嘴唇間發(fā)放出自然的愉悅信號,只有長期處于這種血緣認同的人才會有這種征象。
專家發(fā)現(xiàn)周天化的頭型臉相也具備了日本北海道原住民的特征:顎骨較高,鼻梁和人中的距離較長,眼睛的后梢很長,像一只辣椒。他們讓周天化張開嘴巴檢查牙齒,看到一顆臼齒是金牙,是傳統(tǒng)的日本牙醫(yī)工藝。他們問這金牙是怎么來的?周天化說是他爸爸在他十六歲生日的時候請溫哥華的日本牙醫(yī)給安的。事實上,周天化這顆金牙是他母親去世前幾個月帶他去一個日本牙醫(yī)那里做的,他的父親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由于他的頭型長相以及金牙等證據(jù),加上日本情報機關(guān)對加拿大日僑的名冊資料的對照,日本人相信了周天化的話。
這個日本人叫池田,是這里的特務(wù)頭子。他最后又問了周天化幾個問題,很輕松的,有點像是現(xiàn)在的智力競賽。
問:第一個從日本到加拿大定居的是什么人?是什么時候?
答:是漁民柿右衛(wèi)門,在1877年。
問:日本人在溫哥華的第一支棒球隊叫什么名字?最紅的球星是誰?
答:Asahai,擊球手長谷川山彥是最受歡迎的球星。
問:日本人移居加拿大的第一代移民叫什么?在加拿大出生的第二代叫什么?
答:出生在日本的移民叫Issei,在加拿大出生的叫Nisei。
問:壽司里放什么樣的生魚最好吃?刺身用什么魚做最好?
答:壽司用產(chǎn)于菲沙河的粉紅Sockeye(三文魚)最好。刺身用三戟金槍魚的肚襠部,加上黑鮭魚的魚子。
池田說:你說得我口水都出來了。好久沒吃到壽司和刺身。你現(xiàn)在好好休息,以后我請你去吃料理。
日本人留他在營地里住了一個禮拜,讓他恢復(fù)了體能。后來,這個叫池田的日本人對他說:雖然你是日本裔,可你也是英國軍人,是我們的俘虜。按照戰(zhàn)爭條例,我們不會殺死俘虜,但我們可以讓他們在俘虜營里干活,慢慢累死餓死。我們手里的英軍俘虜太多了,有好幾萬人。所以我們不想再管你了。我們要放了你。我們需要你回到英軍方面,繼續(xù)做你的日語翻譯工作,或者說是諜報工作。當然你也要為我們做點工作。以后你是英軍的間諜,也是我們的間諜,也就是所謂的雙重間諜。叢林是一個特殊的戰(zhàn)場,在這里的戰(zhàn)爭是決不出勝負的,日軍和英軍的任何行動都沒什么意義。我們不可能成為叢林的主宰,只有叢林里的土著人才是。我們的最終敵人是中國人,和英國為敵只是暫時的。因此,你要回到英國人那里去,必要的時候你要溝通英軍和我們的聯(lián)系。我們會給你一個特別的通行證,任何時間你都可以來見我們。
日本人池田在放他之前,讓他脫光上衣。一個軍醫(yī)在他的后背脊椎骨間插入一枚長長的鋼針,在骨髓間注射了一劑藥物。池田說這是一種預(yù)防叢林傳染病的疫苗,不過兩個月之后,必須回來再次注射。否則這藥劑會發(fā)作,他的肺會萎縮,吸不到空氣,最后會窒息而死。周天化的臉色變得蒼白,心臟里好像有一塊冰塞了進來。他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從此之后,他的命被這個日本人拿在手里了。他明白了,這些日本人和他熟悉的溫哥華日本人是不一樣的人。
他穿好原來的英軍軍服,帶上了跳傘時的所有裝備,跟隨著一支日軍巡邏隊出發(fā)了。他們順著叢林里一條日軍強迫爪哇人修建的交通小徑向前走。一路上周天化只覺得這小徑旁邊時時會有幽靈一樣的影子飛過。有個日本小兵報告說自己得了痢疾要拉肚子了,帶隊的軍曹罵了他,要他忍著到開闊的地方再說。又過了一會那小兵實在忍不住,一頭扎進路邊的樹林拉起稀屎來。一行人只得等他,可是等了很久很久還沒出來。軍曹知道不妙,端著槍走進林子一看,那小兵的頭顱沒有了,血已從脖子斷頭處流光了,只剩下一些冒著熱氣的血水和泡沫。日本兵舉槍對著周圍的樹林一陣掃射,趕緊走人了。日本人告訴周天化這是叢林里的獵頭族依班人干的,他們總是在跟蹤叢林里的行路人,一有機會就會把他們的頭顱割走。
走了將近一天的時間,他們到達了一條小河旁邊。日軍給他找來一條小船,讓他順水而下。如果看到岸上有房子的話那就是英軍游擊隊的營地了。
周天化劃著小船,在狹窄的河面上漂流著。當他坐在接觸到河水的小船上時,他的心馬上有了一種得到了庇護似的安寧。流水清澈見底,兩岸的樹木向后閃去。周天化順水漂流著,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陷入了麻煩。事情剛剛開始,他的麻煩就來了,而且很可能是致命的麻煩。從此以后,他必須過一種雙重的生活。按日軍提示,他的船漂流了大概兩個小時,在前方看到了河面上橫貫著一座樹藤橋,橋邊有一些草房子,草房子邊上開著一樹紅得耀眼的木棉花。周天化知道,這里就是游擊隊的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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