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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日本人和魚

池田最后提的問題正好對上了周天化的經(jīng)歷。他對于溫哥華的日本漁村和漁民都很熟悉。事實上在日本人偷襲珍珠港之前，他一直在斯蒂斯通海灣和日本人一起打漁呢。在菲莎河入�？诟浇�斯蒂斯通漁村里，第一個來到加拿大的日本人柿右衛(wèi)門是作為神祗被供奉在神廟里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最早從日本來到加拿大的柿右衛(wèi)門原來是橫須賀的一個漁民，在1877年初他駕著一條單人漁艇出海打漁，追隨著一個金槍魚群，遠遠地離開了海岸到了深海。那個時候還沒有氣候預報，等他發(fā)現(xiàn)地平線那邊出現(xiàn)的風暴卷毛黑云時，海流和風已經(jīng)開始把他推向太平洋深處。柿右衛(wèi)門在海上漂流了二十多天，最后遇見了一條洋人的商船，把他救了上來。就這樣，他被帶到了加拿大西海岸的維多利亞市附近的斯蒂斯通小鎮(zhèn)。

柿右衛(wèi)門的那條破漁船也被拖在商船后邊和他一起來到了小鎮(zhèn)。這條船被拴在海邊，成為了柿右衛(wèi)門的庇護之所。這個小鎮(zhèn)上住著為數(shù)不多的信基督教的白人，他們的心腸慈悲，時常有人拿著衣物食品去接濟這個海上漂來的日本人。這個海邊小鎮(zhèn)的大部分居民活動范圍不會超過100公里，從來沒見過來自太平洋對面的黃種人，就像今天我們邊緣山區(qū)的一些人從沒見過洋人一樣。他們對于這個矮小的日本人很是好奇。

柿右衛(wèi)門起先待在海灘上。他用破船帆做屋頂蓋住了小船，吃住在里面。在他所住的海灘不遠，有一條河流注入了海洋。柿右衛(wèi)門用手試著河水，水溫冰到了骨頭，那水的味道則是清純至極。柿右衛(wèi)門知道，這一條河水一定是從高山里流出來的，他在橫須賀的家鄉(xiāng)也有這樣的一條河。在這樣的江河入海口，會形成一個淡水和咸水交界的水域。這種水域是洄游魚類往返最頻繁的地方，同時也會吸引到很多大型的魚類前來捕食。他記得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在那河流和海水的交界打漁的。到了他開始獨立打漁的時候，那里的魚越來越少了，捕獲量不夠他養(yǎng)家維生，他得把船開到很遠很遠的海洋里才有希望打到大魚。

世世代代積存下來的打漁人的遺傳基因信號在他心里蘇醒了。柿右衛(wèi)門知道這里一定會是個打漁的好地方。但這個時候他的漁船已經(jīng)破敗不堪，漁具也被風暴打爛了，根本無法下水打漁。他得把船修好，置辦起漁具。可眼下他卻是一個硬幣都沒有，吃的用的全是靠別人接濟。不過一個打漁人總會找到一些辦法。最初的幾天，他在海灘上和礁石群里撿到了一些小海螺、蟶子，還抓了幾只小螃蟹。有一天，他還在一個退潮時的礁石水坑里發(fā)現(xiàn)一只十多公斤重的大章魚。那章魚在退潮時藏在水坑里，等著捕食那些莽撞的螃蟹。章魚看見柿右衛(wèi)門要抓它，竟然離開水坑在礁石上用它的軟體觸角跑了起來。柿右衛(wèi)門在后面追，在八爪章魚即將爬到水里的時候他抓住了它的一條觸角。那章魚看不能鉆進海水，立即就把所有的帶著吸盤的軟爪子緊緊纏住了柿右衛(wèi)門的脖子，從它的嘴里還噴出一股瀝青一樣黏稠的黑墨汁到柿右衛(wèi)門的頭上。柿右衛(wèi)門只覺得氣都喘不過來了。他的眼睛都給勒得鼓出了眼眶。這個時候他看到那個章魚的眼睛也在看著他，好像是兩個人打架一樣的眼睛對眼睛。章魚的眼睛和人不一樣，沒有眼瞼，只是一層略鼓出來的透明薄膜。但是薄膜里面的虹膜瞳孔會開合，所以看起來會像是人的眼睛。柿右衛(wèi)門畢竟是個老練的日本漁民，腰頭始終掛著一把鋒利的尖刀。他騰出一只手，從腰頭鯊魚皮做的刀鞘里抽出了魚刀，找順手的地方插進了章魚的皮囊。他立即感覺到章魚的爪子更加有力地纏住了他，章魚的眼睛變得極其憤怒兇狠。柿右衛(wèi)門心里有數(shù)，知道章魚的致命地方在哪里，他的尖刀在章魚腹腔里攪了幾下，感覺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球狀物體。他的刀尖稍稍用力一挑，那圓球馬上消失了，他能感到那汁液迸濺開來。章魚的膽子破了。章魚觸爪的力量馬上消失了，吸盤也松了開來。然后章魚像麻袋一樣慢慢地垂落了。

柿右衛(wèi)門到水里把身上臟物洗干凈，把章魚裝進一個破魚網(wǎng)兜里。在他家鄉(xiāng)，這種章魚叫芝麻章魚，因為它的皮膚上布滿了芝麻狀的黑點。這種章魚在日本很值錢，是壽司料理餐館里做刺身的上等材料。柿右衛(wèi)門在海灘上已經(jīng)住了一些時候，對小鎮(zhèn)的恐懼感已經(jīng)消失了。他想，也許他可以把章魚賣給什么人，掙幾個錢來用用呢。

柿右衛(wèi)門拎著這只章魚，第一次走進了小鎮(zhèn)的街頭。他走進了好幾個餐館的門，想把章魚賣給他們�？墒悄切┓逝值陌兹艘豢吹秸卖~，都顯出十分厭惡的樣子，好像是看到一只死老鼠的樣子。人類的習性常常會是這樣，在某個地方是珍饈美味，到了另一個地方成了令人惡心嘔吐的東西。柿右衛(wèi)門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結(jié)果，只得回到船屋里，這只章魚最后全進了他的肚子。

幾天后，柿右衛(wèi)門又待在礁石上想再碰碰運氣，可是章魚再也見不到了，只有一些小小的跳魚，一看見人就鉆進洞里。他看著礁石下的海水。海水里有什么東西吸引住他了。他看見了似乎是一只蜘蛛一樣的影子閃了過去，馬上又不見了。他盯著水面看了很久，可什么也沒有。后來，他覺得這個水底下可能會有一種他沒見過的東西，憑他的經(jīng)驗，這不會是魚，可又是什么呢？是龍蝦？可龍蝦沒有這么大啊。是海龜？海龜可沒這么小。

柿右衛(wèi)門在琢磨著。他在小鎮(zhèn)的垃圾場上撿回一個很大的鐵絲籠，給它裝上了活門，然后在鐵絲籠里塞進海灘上撿回來的死魚、死海鳥，還有他自己吃剩下來的肉骨頭。他把這個鐵籠子拴上了繩子，從礁石上扔到水深的地方，然后把繩子固定在岸上。過了一個晚上，他一清早就到礁石上起那鐵籠子，卻發(fā)現(xiàn)說不出的沉重。鐵籠子拉出水面之后，看到里面爬滿了一種形狀奇怪的蟹，就是他前些日子在水里看見過影子的那種東西。這種蟹可真大，一只足足有兩公斤，極其丑陋，身蓋是圓形的，上面長滿了刺，腳特別地長，樣子長得和蜘蛛一模一樣。柿右衛(wèi)門覺得非常失望，這東西有什么用？他打了這么多年的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怎么吃它��？也許有毒會毒死人的，像河豚一樣。但是這回他錯了。他想不到小鎮(zhèn)上的人都愿意買這怪蟹，而且從維多利亞過來收購海產(chǎn)的商人還對他說有多少收多少。當?shù)厝吮缺葎潉澑嬖V柿右衛(wèi)門這種螃蟹叫帝王蟹（King crab），體大肉肥，蛋白質(zhì)含量高，是珍貴的品種。

柿右衛(wèi)門在礁石上打了一段時間帝王蟹，掙了一些錢。幾天之后這些螃蟹隨著海流變化消失了。柿右衛(wèi)門用掙到的錢買來了刀斧工具、生漆鐵釘帆布繩索，修好了他的漁船。他又可以出海了。他第一次的航行是沿著小鎮(zhèn)旁邊的河流（現(xiàn)在他知道當?shù)厝私兴�菲沙河）向�?nèi)陸地帶前行。

借著風力，柿右衛(wèi)門向著菲沙河的上游前行。一路上他看到兩岸開闊的原野竟然都是沒開墾的。那些巨大的冷杉樹一排排從河谷延伸到山坡，河的旁邊幾乎看不到人，倒是不時有大角的麋鹿站在水邊發(fā)呆，有時還有紅狼跑到河里喝水。柿右衛(wèi)門走了兩天的船，因為是逆水而行，其實沒有走出多少路。后來他到了一個河面收窄的地方，這里的流水湍急，他的船無法向前。他把船拴在了岸邊的樹上，手里拿著一支魚叉然后開始徒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