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第四十章
-
【四十】
丫丫小心翼翼地看著萬麗,說,媽媽,我們老師說,萬總是位女強人,老師
叫女同學(xué)都向你學(xué)習(xí),長大了和你一樣。
·【四十】
白水灣的地,原先是市機關(guān)黨校所在地,后來機關(guān)黨校重建了,這地方就空了出來。萬麗一聽說老干部局想要這塊地,怎么能不著急,立刻打電話給陳佳詢問情況。陳佳一如既往地心平氣和,說,萬總,你的消息是準(zhǔn)確的,造老干部活動中心是市委的意見,也是全體老干部多年以來的想法。雖然陳佳說話和風(fēng)細(xì)雨,但萬麗不知怎么搞的,特別沉不住氣,一下子又急了,說,這不可能的,白水灣的地早就是我的了。陳佳笑了笑說,萬總,如果真是你的,你也不用給我打電話了呀。萬麗說,我找你,就是要告訴你,白水灣的地是我的,你們不要再動什么腦筋了。陳佳仍然平平淡淡地說,如果真是你的,別人把腦筋動翻了也沒有用,如果不是你的,你把腦筋動翻了你也拿不到手,你說是不是?陳佳越冷靜,萬麗越不冷靜,急得說,陳佳,我不跟你斗嘴,市土地局,白水灣鄉(xiāng)政府,市規(guī)劃局,方方面面我都跑過了。陳佳笑道,我還比你多跑了幾個局呢,不過萬總,這一回,可不是多跑少跑幾個局的問題,雖然大家知道你的能力,但是這一回,你的對手可不是一般的人。萬麗心里一驚,陳佳又說了,我跟你明說了,建老干部活動中心,是“老人家”建議的,并且還打算親自督陣。萬麗一聽,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又開始往下沉,往下沉。陳佳說的這位“老人家”,與田常規(guī)有著很深的淵源關(guān)系,又是南州的數(shù)朝元老,他的大兒子,在中央某部擔(dān)任副部長,這左一個砝碼右一個砝碼加起來,別說田常規(guī)要讓他七八分,就是省委一把手,甚至中央的一些領(lǐng)導(dǎo),每次來南州都要登門拜訪請安。萬麗只覺得自己的心,被“老人家”三個字壓得一個勁地往下沉,她想把它提起來,可怎么也提不起來,一時間感覺胸悶氣短,說不出話來。陳佳口氣始終很緩和,說,萬總,南州的地皮多的是,何苦非要和自己過不去又和別人過不去呢。萬麗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說,但我手里沒有錢哪,只有一個個等著花錢的大窟窿,南州的地再多,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地都搶了去。陳佳說,那就是說,你實力不如別人,既然實力不夠,就承認(rèn)事實,到另一個起跑線上去,別擠在這一個起跑線上了。萬麗的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聽到陳佳最后說了一句,萬總,我再勸你一句,跟誰爭,也不要跟“老人家”爭。
萬麗被陳佳這當(dāng)頭一棒打暈了,垂頭喪氣地掛了電話。她心里明白得很,和別人的氣爭得,但是和陳佳和“老人家”的這口氣是萬萬爭不得的,要想爭贏這口氣,最后說不定就毀了自己的前程。毫無疑問,萬麗得趕緊把白水灣從自己的腦海里趕走。只是,白水灣還沒有被趕走,其他亂七八糟的念頭就已經(jīng)緊緊跟上,她感覺自己像條忠誠的獵狗,剛替主人捕捉了獵物,還沒賞到一塊骨頭呢,一轉(zhuǎn)身又到處亂嗅起來。
晚上萬麗心緒煩躁地回了家,臉色非常難看。丫丫膽怯地拿著考卷過來要媽媽簽字,萬麗一推她,說,丫丫你煩不煩。丫丫的眼淚噙在眼睛里,賠著小心看著媽媽的臉。保姆老太說,丫丫,媽媽累了,你拍拍媽媽的馬屁吧。丫丫說,好的,我拍媽媽的馬屁,又小心翼翼地看著媽媽的臉說,媽媽,我們老師說,萬總是位女強人,老師叫女同學(xué)都向你學(xué)習(xí),長大了和你一樣。萬麗愣了半天,一下子緊緊抱住了丫丫,眼淚涂得丫丫滿臉都是。保姆老太過來拉走丫丫,說,丫丫,洗腳了。萬麗卻拉住丫丫不放,說,阿婆,今天我來給丫丫洗。丫丫仍然膽怯地看著媽媽,小心地說,媽媽,我自己會洗。萬麗愣了一下,保姆老太笑了起來,說,萬同志,你大概還以為丫丫是個小丫頭呢,早幾年前,丫丫就自己洗了。萬麗又愣了一會兒,說,丫丫,今天我給你洗一次行嗎?丫丫看了看保姆老太,又回頭看看媽媽,不知說什么好。萬麗心里很難過,摟住丫丫說,丫丫,媽媽很兇嗎?丫丫連忙說,媽媽不兇,媽媽才不兇呢。萬麗牽著丫丫的手,進(jìn)了衛(wèi)生間,忽然就想起在余建芳家看到余建芳的丈夫田行給兩個那么大的兒子洗臉洗腳,當(dāng)時萬麗心中無比感慨,覺得余建芳真是好福氣,有田行這么個好丈夫,就怨恨孫國海,覺得孫國海不是個好丈夫、好爸爸?蛇@會兒,萬麗心里一陣難過,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你自己呢,你是個好妻子、好媽媽嗎?丫丫看媽媽發(fā)愣,自己打了水,坐到小板凳上,討好地說,媽媽你看。萬麗說,丫丫,媽媽是好媽媽嗎?丫丫說,我作業(yè)做得不好,老師說,你媽媽那么能干,你怎么這么笨。萬麗心頭被猛擊了一棍,悶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也害得丫丫好半天都不敢吭聲。
剛剛進(jìn)機關(guān)的時候,萬麗寫了一篇《當(dāng)代婦女自然人格和社會人格和諧統(tǒng)一論》,向秘書長說,你對這個問題沒有自己明確的觀點,你左右搖擺,自己都不知道出路在哪里。萬麗想,這么多年過去,我知道出路在哪里了嗎?如果今天再寫這篇文章,我能寫好它嗎?
首批定銷房封頂了,根據(jù)耿志軍的意思,特意留出了十幾套,開了一個盤,純粹是為了給集團揚名的,并沒有寄予多大的希望。開盤那天一大早,萬麗沒有告訴公司任何人,一個人來到售樓處,想看看大家對定銷房的反應(yīng),哪知現(xiàn)場人山人海,差點把售樓處都擠塌了,萬麗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也像一個普通的搶房者,擠在人群中,聽到大家的議論才知道,昨天晚上隊伍就已經(jīng)排出去幾里長了。售樓工作人員告訴他們一共只有十幾套,他們硬是不肯走。甚至還有許多拆遷戶,已經(jīng)知道自己有一套定銷房了,也過來試試運氣,還想買第二套。正在萬麗想抽身離去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當(dāng)售樓工作人員宣布十幾套定銷房已經(jīng)售完的消息后,全場出奇地安靜下來,片刻之后,只聽“撲通”一聲,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當(dāng)眾跪在了一位售樓小姐面前,喃喃地說,小姐,求求你了,給我一套定銷房吧。他這一跪,竟然感染了許多人,現(xiàn)場立刻安靜下來,大家自覺地往后退了退,似乎要給這個下跪的人更多一點的空間。在一片寂靜中,這個下跪的人又說了一遍,小姐,求您給我一套定銷房吧。他的聲音很低沉,但這是他心底里的吶喊,是他生命的呼喚,是震撼人心和靈魂的吶喊和呼喚。售樓小姐想把他拉起來,他卻堅決不起來。萬麗擠了過去,問他,你是動遷戶嗎?中年人含淚說,我不是,我沒有那樣好的福氣。他的手指了指售樓處的沙盤,又說,我要是動遷戶,這里邊就有我的房子了,可我不是呀。他不認(rèn)得萬麗,轉(zhuǎn)身又跪向售樓小姐,帶著哭腔說,小姐,我全家積蓄了一輩子的錢,就夠買你們的定銷房,小姐,小姐,你救救我吧,我兒子已經(jīng)三十五歲,已經(jīng)談了第六個女朋友了,再沒有房子,女朋友又要走了,我兒子說,如果她再走了,他就自殺。小姐,你救救我兒子,救救我一家,我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父親老母親。他的眼淚淌得滿臉都是,售樓小姐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們兩個一哭,現(xiàn)場更肅穆了,萬麗也快忍不住了,趕緊沖出人群,眼淚已經(jīng)“嘩嘩”地涌了出來。
回到辦公室,萬麗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一直到收發(fā)室的同志把當(dāng)天的報紙送進(jìn)來,萬麗才清醒了一點。她一翻報紙,就看到一個大標(biāo)題:《請別占了子孫田》。萬麗也沒來得及細(xì)看內(nèi)容,好像就已經(jīng)嗅到些什么氣息,心里一驚,打開電腦,上網(wǎng)看一看新聞,就看到一條最新的滾動新聞:國務(wù)院召開緊急會議,整頓治理土地市場。一直在傳言的中央對全國房地產(chǎn)業(yè)的宏觀調(diào)控眼看著就要來臨了,萬麗心頭一陣緊縮,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伸過去,鬼使神差地?fù)芡恕按竺亍钡碾娫。大秘是前任省委周書記的秘書,但周書記走,王書記來,他不僅沒有離開省委辦公廳,反而當(dāng)了辦公廳的副主任。一接到萬麗的電話,大秘壓低聲音說,我現(xiàn)在正在開會,下午兩點有空,你有事到我辦公室面談吧。萬麗放下電話,叫上小白,什么人也沒有告訴,直奔省城去了。
一見到萬麗,大秘就說,我聽說了,康季平去世了。萬麗眼圈一紅,大秘又說,可惜了,是個人才,他在大學(xué)這些年,出了不少文學(xué)理論方面的專著,我都看過,很有見地,我還和他交流過幾次。萬麗心里猛地一刺,康季平出書,她也知道,手頭也有幾本,可是這么多年,她始終在為自己的“事業(yè)”忙著,竟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看完其中的任何一本,更不可能去和康季平交流什么想法。這么多年來,康季平是用自己的生命在關(guān)心幫助她,而她呢,自私,冷酷,無情,心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所謂的進(jìn)步,一直到康季平走,她的時間表上都從來沒有給他安排出一點點時間。康季平走了,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萬麗連彌補的機會也沒有了,想到這里,萬麗忍不住哭了起來。大秘說,哎哎,你忘記了一句話,機關(guān)里常說的,不要在辦公室流眼淚,尤其是女同志。萬麗點了點頭,說,對不起,真不好意思。大秘說,從另一個角度看,也說明你可愛嘛。萬麗不太清楚大秘到底有多大年紀(jì),但感覺上和她也差不了幾歲,說不定還比她小一點呢,可從他嘴里說出“可愛”兩個字,讓萬麗覺得大秘更像是她的一位長輩。大秘卻不再說其他話了,直接說,你說吧,什么事?萬麗把事情經(jīng)過簡單地說了一下,大秘也很干脆,說,這件事情,無論你怎么操作,田書記都知道是你在背后做,你做這件事情會讓田書記為難,你想過沒有?萬麗說,我想過。大秘說,你很可能在田書記那里失分。萬麗說,我知道,但是我不能不造定銷房。大秘又問,你決定了?萬麗點了點頭,大秘也點了點頭,說,既然這樣,也不要做其他什么操作了。下個星期,王書記要去南州考察調(diào)研,我安排一下,讓他去看一看你已經(jīng)造好的定銷房。如果田書記請你出來作陪,到時候,你就當(dāng)著田書記的面,向王書記匯報南州定銷房的工作,再當(dāng)著王書記的面,向田書記申請你要的那塊地。大秘說話干脆利索,沒有一個多余的字。萬麗點著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說,萬一田書記沒有叫我出來怎么辦呢?大秘歪了一下嘴,嘲笑了一聲,但卻是那種家長喜歡孩子似的嘲笑,大秘說,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不管你怎么辦,你都得出現(xiàn)在定銷房的現(xiàn)場,要不然,我們的陰謀詭計,就是白謀白計了。說完這句話,大秘就站了起來,向萬麗伸出了告別的手。萬麗和大秘握手的時候,眼淚又不爭氣地淌出來了。大秘說,我小時候,只要妹妹一哭,爸爸媽媽總是不問青紅皂白就怪到我頭上,我不能理解,奶奶就告訴我說,哭贏哭贏,這就是哭贏嘛。我還是不懂,現(xiàn)在才明白了,原來女同志有個強項,就是哭,一哭就能贏嘛。
還沒有等到王書記來南州,田常規(guī)就找萬麗了,說,萬總,你現(xiàn)在名氣很大嘛,省委王書記都指名要來看你的定銷房。萬麗知道田常規(guī)已經(jīng)不大高興了,趕緊硬著頭皮解釋說,田書記,其實我——田常規(guī)擺了擺手,說,你這樣吧,寫個東西送到省委辦公廳,請他們批轉(zhuǎn)到我這里,這你能做到吧?萬麗立刻明白了田常規(guī)的用意,知道白水灣的地田常規(guī)已經(jīng)決定給她了。田常規(guī)作出這個決定以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又說,唉,老百姓,老干部,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雖然最后田常規(guī)是拿了省委批轉(zhuǎn)的“群眾來信”去向“老人家”通報的,但“老人家”仍然發(fā)了一通大火,拍著桌子說,既然是批轉(zhuǎn)下來的,就是讓你處理的,既然是你處理,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你的主意是什么,就是欺負(fù)老同志?
一個星期以后,陳佳被任命為市發(fā)展計劃局正局長。
一年一度的房地產(chǎn)高峰論壇又啟動了。論壇開幕的那天下午,萬麗在會場上沒有見到葉楚洲。晚飯后,會議安排了各種活動,萬麗沒去參加,在房間里打開電視,正有一檔智力競賽的節(jié)目,萬麗以前也曾看過,開始是五個選手,每過一輪,就由大家投票排除掉一個,這么一輪一輪下來,排除掉的大都是知識淵博、志在必得的男生,常常就是最無信心的一位女生獲得了最后的大獎。今天的這場比賽,前面的過程也與平時相差不多,當(dāng)場上剩下二女一男的時候,二女無疑應(yīng)該共同聯(lián)手把那位厲害的男生殺掉,那個男生也十分無奈地做好了下場的準(zhǔn)備。萬麗心中不由一陣感慨,不由想起康季平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無用之木的故事:有一種樹木長在山里,因為它的木材不能打家具,不能造房子,甚至不能當(dāng)柴燒,就永遠(yuǎn)沒有人來砍走它們,它們也就永遠(yuǎn)不用操心自己的命運。不能說臺上的二位女生是無用之木,但比起那位鋒芒畢露的男生,她們給人的感覺確實要弱得多。但偏偏這一場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其中一位女生,心腸軟了一下,留下了那位男生。主持人問她為什么要留下這位男生時,女生說,我覺得他很厲害,才智還沒有來得及展現(xiàn),就這么被殺下去太不公平。結(jié)果是她自己被她親手留下的男生毫不客氣地殺掉了。
到晚上快九點了,葉楚洲來了。萬麗說,你怎么沒來開會?葉楚洲說,你這么問,說明你還是很關(guān)心我的,讓我心里多少有點安慰啊。他從身上拿出一件東西推到萬麗面前,萬麗一看,竟是她家的那張房產(chǎn)證。葉楚洲說,一小時前,我們簽了正式合同,我的下屬公司接管了那家倒閉的企業(yè)。萬麗說,為什么,你怕我和女兒沒地方?葉楚洲說,你也不感激我?萬麗說,你是想要討我的謝謝才來的嗎?葉楚洲說,當(dāng)然不是,其實,也不用謝,有一點你是清楚的,我是商人,我不是為了你,不是擔(dān)心你沒地方住,是因為這家企業(yè)還有救,我還能從中得利,你記住,在商人面前,除了利益,別談其他。萬麗說,我記住了。葉楚洲笑了笑,忽然換了個話題,說,萬麗,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不是因為康季平的阻攔,當(dāng)年你會不會跟我走?萬麗說,在許多事情上,我確實聽康季平的意見,但唯獨你邀我下海那件事情,我沒有告訴康季平,是我自己做的主。葉楚洲說,到了今天,時隔好幾年了,回頭看看,你覺得你的選擇是對還是錯?萬麗說,我說不清楚,但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只能走下去。葉楚洲忽然又說,說句沒頭沒腦的話吧,我至今仍然單身一人。萬麗笑道,你不會是在等我吧?葉楚洲說,有這個因素吧,但是我知道沒有可能,你心里容不下第二個人,他永遠(yuǎn)在你心里,生與死,只是一個形式而已。淚水涌了出來,萬麗沒有擦,也沒有說話,只是任憑淚水不停地往外涌,往下淌。葉楚洲無聲地看著她,不再說話。等萬麗平靜下來,葉楚洲說,有一種男人,他們可以閱盡人間春色,可以交結(jié)各種類型的女性,接觸許多女性的肉體,但是他們情感最后的歸宿卻是女人的氣質(zhì)和精神。萬麗沒有接他的話茬,她內(nèi)心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亂了,她無法再接著他的話題往下說。葉楚洲完全明白萬麗的心思,很快就換了個話題,說,國企的改革搞股份制已近在眼前了,你有什么打算?萬麗說,我們恐怕還沒那么快的步子。葉楚洲卻搖了搖頭說,會很快的,到時候你就是股份制集團的董事長,南房集團就是你的了,你也跟我一樣,成為真正的老板,但這樣一來,你政治上的進(jìn)步也就到頭了。萬麗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葉楚洲說,我理解,這個時候,你心里肯定是亂的,其實,大老板動你到房產(chǎn)集團的那一天起,你離政治就遠(yuǎn)了一步,但是你想回去,你很想回去。萬麗自嘲地一笑,說,你們都覺得,這個女人當(dāng)官有癮。葉楚洲說,也許是吧,但這沒有什么不好,你大可不必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你當(dāng)官和有些人當(dāng)官不一樣,你不是要為自己牟私利,不是用手中的權(quán)力為自己服務(wù),當(dāng)官就是你的工作、你的進(jìn)步、你的事業(yè),你不可能不想進(jìn)步,也就不可能不想當(dāng)官。就像我,我做商人,哪天不在想著進(jìn)步,哪天不在想著把自己的盤子越做越大,越做越強,說到底,我們這些人,都是有著太強的事業(yè)心和責(zé)任心,怎么也擺脫不了的,“進(jìn)步”或者說“進(jìn)取”這兩個字是印在我們骨子里的,是固守在我們靈魂深處的,與生俱來,也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們。再換了任何一個人,不走仕途不經(jīng)商的,就說一個畫家吧,他每天考慮的,每天努力的,不也是進(jìn)步和進(jìn)取嗎?不也是登上藝術(shù)的高峰嗎?為什么他想登上藝術(shù)高峰的行為就值得稱道,你在仕途上努力,想登上自己的人生高峰的行為就會被人嘲笑甚至自嘲呢?所以你嘛,既然認(rèn)定了自己的道路,就理直氣壯去努力,心懷坦蕩地去攀登高峰。萬麗微微點了點頭,但隨即又說,可是,作為一個女同志,過于追求進(jìn)步,總是讓人有點接受不了,在大家眼里,一個女人這么想當(dāng)官,一定不是件好事情。葉楚洲說,婦女解放,解放到今天,婦女仍然是婦女,仍然要被社會另眼相看。雖然現(xiàn)在有許多人認(rèn)為,女同志當(dāng)領(lǐng)導(dǎo),更民主,更懂得發(fā)揮集體的作用,更注重從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更能夠處理好人際關(guān)系,以后會有越來越多的女同志擔(dān)任領(lǐng)導(dǎo)職務(wù),對領(lǐng)導(dǎo)班子里女同志比例也會越來越重視——萬麗忍不住說,這不就是進(jìn)步的體現(xiàn)么?葉楚洲搖頭說,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覺得,在某個班子里配以適當(dāng)比例的女干部這種做法,是以平等為名,實行的不平等措施。這種強制性的均等,相對現(xiàn)代公民制來說是人類自然發(fā)展中的一種倒退。萬麗說,你的說法是不是太偏激了,班子里有女同志,畢竟要比不考慮女同志更進(jìn)步一點吧。葉楚洲說,在一個注重自我評價和社會承認(rèn)的時代,這種限額制把女性重新置于了“軟弱性別”的位置,你想想,一個女同志,再怎么努力,也要靠男人的“照顧”,因為她是女同志,因為班子里必須有女同志,她才能進(jìn)某個班子,雖然這個女同志及其他許多因此而進(jìn)了班子的女同志,和男同志一樣極大限度地參與了政治,但這種作為不僅不能改變傳統(tǒng)女性需要呵護(hù)的脆弱形象,反而從某種程度上貶低了女同志的價值。所以西方有些女性拒不接受這種比例制,認(rèn)為這是對女性的最大的恥辱。葉楚洲說到這兒,突然笑了起來,說,和你扯得太遠(yuǎn)了,這不是你我要討論的問題。萬麗也笑起來,說,那你我要討論的是什么呢?葉楚洲說,就是你的現(xiàn)實問題嘛,如果實行股份制,你怎么辦?既然你是想回去的,你就得早作準(zhǔn)備,這一天早晚會來的。萬麗說,我不能半途而廢。葉楚洲說,這也是我早就預(yù)料到的,所以我剛才跟你談到女性參政的比例問題。萬麗說,但我不是因為比例在工作。葉楚洲說,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萬麗說,你什么意思?葉楚洲卻不回答了,他默默地看著萬麗。萬麗卻忍不住問他,葉楚洲,我一直想不通,城東那塊,你怎么會放給我?葉楚洲說,我跟你說過,我不是康季平,如果是康季平,他會因為對你的感情把這個地放給你,我不是他,我放給你,兩個原因,一是我要集中資金做科輝群樓,另一個,也是最主要的,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到底是做輕軌地下段還是做繞城高速,田常規(guī)可以把暗示給你,但我不是你,他絕對不會給我一絲一毫的信息,甚至不會允許我產(chǎn)生試探的念頭,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但最后葉楚洲卻說,萬麗,我也許會結(jié)婚,但是我心里有一塊地方是永遠(yuǎn)留給你的。
葉楚洲走后,萬麗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房間的電話響了,萬麗以為是葉楚洲打來的,接了電話“喂”了一聲,就聽到孫國海很粗魯很無禮地說,葉楚洲在你房間里吧?萬麗心里又驚又氣又慌,說,孫國海,你說什么?孫國海說,我說什么你不知道?這么晚了葉楚洲在你那里干什么?萬麗說,你亂說什么,這是總機轉(zhuǎn)的電話。孫國海說,總機轉(zhuǎn)?我就是要總機轉(zhuǎn),總機轉(zhuǎn)了才能讓大家都聽到——萬麗“啪”地掛了電話,心里一陣亂跳。過了好一陣,忍不住抓起電話,撥到了葉楚洲的房間,聽到葉楚洲“喂”一聲,萬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什么話也不敢說了。過了片刻,聽得葉楚洲說,我知道是你。萬麗仍然沒吭聲,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她心里很明白,只要她一開口,一說話,她就會把握不住自己,下面的事情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葉楚洲說,也好,你不要說話,無聲也是一種交流嘛。眼淚涌出了眼眶,過了好一會兒,萬麗才慢慢地輕輕地擱下了電話,好像怕驚動一個已經(jīng)熟睡的人。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