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無聲的角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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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江大酒店，位于濱河大道中段，三十五層之上，是兩座一模一樣圓形的旋轉(zhuǎn)餐廳，從下向上觀望，就像兩枚透明閃躒的棋子，鑲嵌于樓盤頂部；旋轉(zhuǎn)餐廳的另一個奇巧之處，只能在東方國貿(mào)大廈或者高空之上一覽無余；從下面看，旋轉(zhuǎn)餐廳宛如兩枚巨型棋子，從上俯瞰，那兩枚棋子卻變成了兩枚金光閃閃的銅錢造型，中方邊圓，中間與圓邊的線條之上，全為鍍金顏色，設(shè)計者可謂是獨出心栽。
由于設(shè)計精巧，新穎獨特，龍州的市民趨之若鶩，慕名而來，一時之間，這個旋轉(zhuǎn)餐廳生意火爆，價格也一路飚升，隨即轉(zhuǎn)型為一處高檔豪華的餐飲場所，另普通市民望而卻步。
錦江大酒店附屬餐廳名曰：亨通餐飲。
選擇這里用餐，杯盞交錯之際，談笑風(fēng)生之時，足不離椅，即可四處隨意瀏覽龍州八方景色，確實是一件愜意的事情。
十二時正，賈浩南準(zhǔn)時登上錦江大酒店的旋轉(zhuǎn)餐廳，他的身后是寸步不離的劉爽，劉爽戴著一副寬邊墨鏡，雙手交叉抱胸，方頭闊臉，一頭短茬，酷相十足。
劉爽有型有臉的一個人，擔(dān)負(fù)著多重的角色，公眾場合，劉爽跟隨，如影相隨，賈浩南顯得極有派氣。
走進寬敞明亮的高檔包間，賈涪沂、張征，鈔俊男及他帶來的兩名隨行人員一齊站起來，助理張征彬彬有禮作著介紹：“鈔總，這就是我們的賈董事長。”
鈔俊男從玻璃圓桌后轉(zhuǎn)過來，上前一步握著賈浩南的手，微瞇雙眼，淺綻笑顏：“賈董，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幸會幸會。”
賈浩南不卑不亢地說：“鈔總，都說同行是冤家，我們這不是聚在一起了嘛？”說著，哈哈大笑。
寒喧一番，雙方入座。
亨通服務(wù)員的工作服是鑲著金色蕾絲邊的紫紅色旗袍，看上去金色耀眼，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快感。這種裝束看似俗氣，卻寓意深刻，人皆愛之，含義也不言而喻，那就是讓來這兒消費的每一位賓客吉祥如意，大紅大紫，順心之余，客人則會毫不吝嗇地碼出若干不菲的RMB。
金色的身影魚貫而入，一會兒工夫，透明的餐桌之上恰到好處地擺滿了大碟小盤，紅的，黃的，綠的，瑯瑯滿目，猶如各色花卉，爭奇斗艷，異香撲鼻。那些曾經(jīng)為主力軍的大魚大肉已悄然不見，它只會充斥于飯館小堂，屬于低檔的腹中之物。
且將桌上的高檔菜肴快速掃描一番：白花磁盤里，有一二龍戲珠的造型，昂首翹尾，栩栩如生，此原料為爬行動物，是廚師精工濃縮之精華；有一道菜，名曰“單鳳朝陽，”是將一乳鴿烤得焦黃溜光，外面巧妙地粘覆了五顏六色的精細(xì)菜條，光線傾灑之下，閃現(xiàn)著琥珀色的光澤，好似一件小巧玲瓏的工藝品。
人的品昧在潛移默化中不斷升華，用餐不叫吃，名曰“品，”品昧之前，是所謂的欣賞，鑒賞之后，勾起了食欲，則會舉起精致的玉箸，毫不留情地將之催毀，細(xì)品慢嚼之下，精雕細(xì)琢的工藝品肢離破碎，成為高檔的消耗品。
精巧的高腳杯中，盛裝著紅殷似血的法國陳年干紅，橘紅色的液體，氤氳著一股清澈鮮明的氣息，透露著一種典雅和高貴。
一陣噼里叭啦的玻璃器皿撞擊聲響起，一股異國的清香味兒彌漫著整個包間。商宴，徐徐拉開了帷幕。
賈浩南的身后是人高馬大的劉爽，戴著墨鏡，垂手而立，像一座雕像。
鈔俊男見狀，不知是嘲弄還是關(guān)心，盯著劉爽，笑著向?qū)γ娴馁Z浩南說：“賈董，這兒是清靜之地，安泰詳和，按說，也不會突發(fā)暴力事件，你還是讓他入席吧，我瞧他站那兒忒累。”琥珀
“嘿嘿，多謝鈔總的好意。”賈浩南嘴角掛出一絲笑意，對鈔俊男的提議不以為然，“他的功力不錯，這是他的職責(zé)，再說防患于未然嘛。”
“嗯，有道理，賈董所言極是。”鈔俊男附和著，外翻的嘴唇不經(jīng)意間扭動了一下，這個微小的細(xì)節(jié)，沒有躲過賈浩南的目光，他馬上猜到，那是一個鄙夷的神色。
某些張狂之人，總會有意無意之間凸顯咄咄逼人的鋒芒，讓人引為警戒，這種對手，極易防范；雅儒之人，隱而不露，笑談之間，卻會暗藏殺機，這種人才是致命強敵。眼前的鈔俊男，就屬于后一種類型，表面看來，他顯得厚道憨實，可是，他那瞳人之中若隱若現(xiàn)射出來的光芒，卻讓賈浩南略顯不安，這個人的睿智萬萬不可小覷。
對手之間，同坐一桌，總會感覺有一種尷尬的氣氛徘徊于有限的包房空間，每一個人的心口，就像堵著一塊石頭，那種壓仰的情緒誰也無法言表。
助理張征夾在中間，看看這邊，瞅瞅那邊，本想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可是，位小職微，也未領(lǐng)會老總真實的意圖，怕惹上喧賓奪主的嫌疑，所以，只能緘默其口。
劉爽像一尊銅鑄的羅漢，紋絲不動，鈔俊男總覺得，黑鏡后面是兩束寒光在放肆地盯著他，渾身的不自在，十分別扭。
賈浩南要演哪出戲，賈涪沂不得而知，只是，這次特別的商宴，不可捉摸的會晤，使他隱隱嗅到了一種淡淡的火藥味兒。
短暫的沉寂之后，賈涪沂拿起一雙白色的象牙玉箸，呵呵一笑，以東道主的身份打破了沉悶的氣氛：“鈔總，賈董，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緣分，請隨意，隨意。”說著，兩根玉箸伸向那盤“二龍戲珠，”一下子在“龍”身上戳了一個窟窿。
商宴的氛圍緩和起來，緩慢的旋轉(zhuǎn)之中，大家紛紛將眼光聚集于“工藝品”展覽區(qū)，把剛才一肚子郁悶之氣傾泄在那些噴香四溢的“工藝品”身上，好像對它們有著深仇大恨，瞬息之間，“展覽區(qū)”面目全非，狼籍一片。
“咕嘟咕嘟”的吞咽聲，牙齒叩擊的咀嚼聲，眼中徐徐變幻的城市風(fēng)景，商宴的和諧氣氛，使每個人方才品昧出旋轉(zhuǎn)餐廳的獨到之處。
“鈔總，來，為新華夏來到我們龍州干杯！”賈浩南端起高腳杯，向著鈔俊男點了一下，將杯中的血色液體一干而盡。
“謝謝賈董，新華夏以后還要拜托亞奧的鼎力支持。”鈔俊男也將紅酒喝盡，酒精的剌激下，他臉上的麻子發(fā)出褐紅色的光澤，放下酒杯，鈔俊男對賈浩南的做作有些嗤之以鼻，哼，一副陰沉的面孔，就像新華夏欠你三億兩億的款項，地頭蛇怎么啦？新華夏走到哪里都是所向披靡，現(xiàn)在，就是要動一動你的奶酪，你賈浩南還能翻天覆地？
宴無好宴，鈔俊男猜測，今天的會晤，賈浩南一定是為了棉紡廠那塊黃金寶地。
這時，賈浩南的國字臉上已有清淡的砣紅，他把玩著手中的高腳杯，直視著鈔俊男，婉轉(zhuǎn)地問道：“鈔總，你知道我請你來旋轉(zhuǎn)餐廳是何用意嗎？”
“這個……”鈔俊男一怔，眼珠骨碌碌轉(zhuǎn)了幾圈，也不知其義，他“嘿嘿”一笑，操著一口京腔說，“賈董，新華夏初來貴地，還望指教一二。”
這個鈔俊男，開口閉口抬出新華夏，分明是庸俗的炫耀。
賈浩南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把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梭巡了一遍，最后又將光束聚集在鈔俊男的饅頭臉上，這種眼光，是一種雅儒的風(fēng)度，一種雍容不羈的氣派，在這一點上，鈔俊男就難已做到，他自嘆弗如。只聽賈浩南一字一頓地說：“鈔總，我把會晤的地點選擇在這個地方，就是因為你們新華夏。”
“不會吧？旋轉(zhuǎn)餐廳，新華夏地產(chǎn)，風(fēng)馬牛不相及，這會有什么牽連？”鈔俊男使勁巴嗒了幾下眼睛，也不解其意。別說鈔俊男，就是賈涪沂，也是云里霧中，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會晤的地點選擇在旋轉(zhuǎn)餐廳。
眾人面面相覷，唰的一下將目光一齊射向賈浩南，靜等著下文。
撫了一下油光锃亮的發(fā)質(zhì)，賈浩南沒有解釋，而是清清嗓門又問：“各位，旋轉(zhuǎn)餐廳是靠什么來旋轉(zhuǎn)？”
鈔俊男身旁是龍州分部的副總，姓譚，名平遠(yuǎn)，細(xì)挑高子，長條臉，戴著一副黑邊琺瑯眼睛，賈浩南的話音剛落，譚平遠(yuǎn)即刻回答：“賈董，這個問題我略知一二，有的旋轉(zhuǎn)餐廳，是整體在轉(zhuǎn)，而這里的旋轉(zhuǎn)餐廳卻有所不同，它只是局部的轉(zhuǎn)動；這會兒，我們坐的地方和中間的圓桌正在緩慢的旋轉(zhuǎn)，它的下面是齒輪傳動，初次前來，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誤以為是整個圓形的建筑在旋轉(zhuǎn)。”
“嗯，說得完全正確。”賈浩南贊許地點了一下頭，“不過，我們坐在上面，旋轉(zhuǎn)會隨時停止的原因是什么呢？”
隨即，賈浩南自問自答：“其一，是突然斷電；其二，是齒輪傳動故障；其三，是有人故意拉閘。”
“如果突然停止旋轉(zhuǎn)，我們每一個人最大的感觸會是什么呢？”賈浩南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他這是要干什么？怎么盡是稀里古怪的問題？
商宴之上，好像一下子變成了現(xiàn)場有獎問答，而主持人就是亞奧發(fā)展的董事長賈浩南。
直到此時，鈔俊男才感到賈浩南的不同尋常，就如他身后的那個景德鎮(zhèn)的瓷器，捂著墨鏡，不識廬山真面目。
這個停下來的感觸一定是蘊含著兩個含義，那么，另一個隱而不露的含義，只有賈浩南才會圓滿地詮釋，因為，他是有備而來。
眾人正在胡思亂想，賈浩南出人意料地揭曉了謎底——
“旋轉(zhuǎn)的突然停止，首先是影響到用餐的情緒和賞景的雅致，而我賈浩南，身為亞奧發(fā)展的掌舵人，卻感到了一種危機，這個危機可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岌岌可危！”說這四個字的時候，賈浩南每個字間隔了幾秒，寓意著它的重要性與特殊性。
鑼鼓聽聲，說話聽音，鈔俊男終于聽出了門道，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賈董，沒有這么嚴(yán)重吧？我總覺得有些危言聳聽。”
“哈哈哈……”賈浩南向后一靠，仰頭大笑，這朗朗的笑聲，如一股沖擊波沖入鈔俊男的耳鼓，他的心倏地向下一沉，感到了一種隱隱的寒意，從這種笑聲里，他品出了對手的挑釁和霸氣。
笑聲戛然而止，賈浩南刻板的面孔變得柔和起來，他解釋道：“鈔總，請不要誤會，剛才，我不過是打個形象的比喻。”
“賈董，恐怕不是這么簡單吧？”鈔俊男的面部也在遏力地做著表皮狂張運動，此時，他那黃褐色鑲著麻點的肌膚之下，肌肉也被動地一張一弛，籍以豐富著面部表情的需要。
虛偽、奸詐、狡黠、幽默、興奮、悲傷、痛苦、激動等等，諸如此類的詞匯可以羅列一大串，人的面部表情究竟會有多少，誰也沒去準(zhǔn)確的估計，因為，人是一種感情動物。
賈涪沂一直無法插話，不過，他不是旁觀者清，也不是在隔崖觀火，他在專心地察言觀色，因為，對面坐著的是來爭城掠地的強大對手，他代表著新華夏虎視眈眈地盯著盤中之肉，伺機搶奪。
一陣短暫的冷場，賈涪沂明白，賈浩南已把接力棒丟給了自己，下面的主題內(nèi)容將會由他操縱。他不失時機地進行了銜接：“鈔總，我有一個問題要問，龍州不是一線城市，充其量只是個二線城市，你們新華夏為什么要來這里呢？”
鈔俊男說：“這個嘛，是總部的決策，我作為龍州分部的負(fù)責(zé)人，說白了，不過是一名高級打工仔而已，總部讓到哪里，我就會走到哪里。”
賈涪沂不給鈔俊男喘息的機會，他緊接著問：“鈔總，你們新華夏一來，為什么要盯著棉紡廠那塊地盤不放呢？難道你們不知道，亞奧對那塊地皮已經(jīng)傾注了巨額的隱形資金？”
“賈總，棉紡廠地段競標(biāo)一事，這是北京總部的做出的宏觀決策，我只是一名執(zhí)行者，確實是無可奈何，至于和亞奧的有關(guān)沖突之處，我會盡快匯報上去。”面對咄咄逼人的賈涪沂，鈔俊男顯得從容不迫。
“哼，匯報？”賈涪沂的嘴角現(xiàn)出了嘲諷的神色，他毫不隱諱地說，“鈔總，我看，這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競標(biāo)已是定局。”
“是的，競標(biāo)的事我也無從定論。”鈔俊男終于徹底攤牌。
一番唇槍舌劍，賈浩南已經(jīng)十分明了新華夏的戰(zhàn)略決策在龍州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崳n俊男只不過是新華夏的傳聲筒罷了。
鈔俊男對面，賈浩南慢條斯理開了口：“公開競標(biāo)，合理競爭，本來是無可厚非，可是，商場如戰(zhàn)場，競標(biāo)一戰(zhàn)，我們就是不折不扣的對手。”
“賈董，誰輸誰贏，眼下還無從定奪，不過，亞奧的實力也是相當(dāng)?shù)男酆�，新華夏也是望而生畏啊。”鈔俊男瞇縫著眼睛，現(xiàn)出一副謙恭的樣子，他不能再吐露丁點過激的言論，今天的商宴，明顯得是有一種興師問罪的架勢，在龍州的地盤，還是收斂鋒芒為妙。
這時，一直緘默無語的譚平遠(yuǎn)插話說：“賈董，以我的管窺所見，大家都是商場之人，競爭是不可避免的，可是，我們還是有機會合作的嘛。”
賈涪沂聽了，眼瞳里寒光亂迸，恨意洶涌，要不是賈浩南丟過來的一個眼光，他忍俊不禁要勃然怒發(fā)了。
哼，合作？無稽之談！這個戴眼鏡的說得多么冠冕堂皇！都從嘴里奪食了，何言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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