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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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明媚的陽光透過絳紅色窗紗落在房中,給房間鍍上一層暖洋洋的瑰色,年遐齡掙開雙眼,看著有些陌生的房間,心里有一瞬的茫然,這是哪?門吱呦一聲打開,有人走了進(jìn)來。年遐齡忽然覺得這個感覺好熟悉,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小院兒,也是這樣清晨,梅云輕輕走進(jìn)屋喚他起床。
“老爺,您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年遐齡一驚,那聲音,是梅云。◎v地坐起身,只見一位穿著湖綠色錦緞劍袖的年輕女子正微笑著踱到他床邊。年遐齡揉揉眼睛,不是梅云,可為什么這女子與梅云的聲音一摸一樣……
失望過后,年遐齡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明知道梅云已經(jīng)離開人世十多年了,為什么自己還是放不下。
“老爺,奴婢幫您更衣?”女子怯怯的詢問,臉上有著熱切的期待。
年遐齡看著她姣好的臉龐,恍惚間有種熟悉的感覺,別過頭深吸口氣,啞聲問:“你是誰?”
女子絞著手指輕聲道:“奴婢美云,少爺讓奴婢來侍候老爺!
“梅云?!”年遐齡驚得猛地抬頭,雙目緊緊注視著王美云。她也叫梅云,有著梅云的聲音……閉上眼鎮(zhèn)定一下,年遐齡緩緩道:“你先下去吧。”
沈嘉嚴(yán)回房更衣,年羹堯想起還沒跟爹說王美云的事,跑到廚房見王美云正在準(zhǔn)備點心,催促道:“跟我去見爹!
一路領(lǐng)著王美云來到后堂,年遐齡正同沈嘉嚴(yán)喝茶聊天。王美云將點心放在桌上,退到一旁低頭侍立。
沈嘉嚴(yán)微笑著看看年羹堯,又看看王美云,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緩聲道:“大人,她就是二少救回來的那個女人!
王美云聽沈嘉嚴(yán)提到自己,趕忙俯身跪下磕了頭,雙目垂淚,嗚咽道:“老爺和少爺?shù)木让,奴婢粉身碎骨也難也回報,只求老爺不嫌奴婢粗鄙,讓奴婢做牛做馬為府上效力!
年遐齡若有所思地望著王美云,似乎想從她身上尋找些什么。
年羹堯見爹半晌無語,急道:“爹,她現(xiàn)在無家可歸,外面還有人要抓她,而且,我答應(yīng)過會幫她,爹……”
年遐齡呼出口氣,緩聲道:“那就留下吧,切忌不可出府門一步,以往的事情也不可再提。”
王美云聞言大喜,不住磕頭,流著淚嘴里念叨:“奴婢遵命,請老爺放心,過去的王美云已經(jīng)死了,從今日起奴婢便是一個新的人,是年府的丫頭。”
沈嘉嚴(yán)在旁暗暗點頭,這王美云還真是個聰明的女人,而且姿色出眾,雖然是個寡婦,但將來……看看王美云,又看看年遐齡,沈嘉嚴(yán)嘴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年遐齡聽了王美云的話點頭道:“你能如此最好!”
見王美云退在一旁,年遐齡扭頭問沈嘉嚴(yán):“不知先生打算何時收亮工為徒?”沈嘉嚴(yán)笑著將剛才與年羹堯的約定說了,年遐齡聞言大喜,能讓年羹堯主動拜師,看來這個沈嘉嚴(yán)還真有些手段,可轉(zhuǎn)念一想又有些擔(dān)憂,只怕年羹堯背不出《師說》,到時沈嘉嚴(yán)沒有臺階下,做不成年羹堯的師父。正沉吟著,年羹堯在一旁急道:“先生,現(xiàn)在就背書吧!
沈嘉嚴(yán)與年遐齡相視一笑:“好,開始吧!”
年羹堯撓撓頭道:“那篇《師說》我從未看過,麻煩先生找來給我看看!
沈嘉嚴(yán)似乎早有準(zhǔn)備,將桌上一本打開的書遞給年羹堯:“在這里,你看看吧!不過,在早飯擺好前你要一字不差的背出來才行!
年羹堯接過書,眼睛在書上掠過!稁熣f》文章不長,約有四百多字,但若要短時間內(nèi)一字不差背出來也不容易。年羹堯從頭到尾細(xì)看一遍,合上書心里默想一遍,吐了口氣:“好了!”
沈嘉嚴(yán)暗暗驚訝,難道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年遐齡也很詫異,在他的心目中年羹堯就是一個貪玩的孩子,狂放不羈,沒想到他竟然能過目不忘,騙人的吧!認(rèn)真地盯著年羹堯鎮(zhèn)定的臉,年遐齡的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疑惑。
“開始吧!”沈嘉嚴(yán)喝了口茶,淡淡道。
年羹堯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古之學(xué)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年羹堯流暢地一路背下來,年遐齡越聽越驚訝,越聽越歡喜,沒想到兒子竟然如此聰慧,而自己竟然一直沒發(fā)覺,真是太疏忽大意,險些瞎了這塊好料。
年羹堯一口氣背完,看看年遐齡,又看看沈嘉嚴(yán),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一言不發(fā)咚咚咚給年遐齡磕了三個頭。年遐齡詫異地看向沈嘉嚴(yán),沈嘉嚴(yán)了解地笑笑:“想必亮工讀了那句‘愛其子,擇師而教之!’心有所感,是啊,年大人愛護(hù)亮工,煞費苦心為亮工選擇老師,F(xiàn)在您的苦心亮工終于明白了!”
聽沈嘉嚴(yán)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年羹堯有種終于找到知己的感覺,望向沈嘉嚴(yán)的目光更加欽服。年遐齡感慨地長出口氣:“沈先生,今后亮工就拜托先生了!
沈嘉嚴(yán)微笑點頭,目光灼灼地轉(zhuǎn)向年羹堯,正色道:“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今日我收你做學(xué)生,只望你今后可以大展宏圖,成就一番功業(yè),到時我有個賢于自己的弟子,就是死也面上有光!”說完又側(cè)頭對年遐齡道:“年大人,亮工筋骨勻稱,是練武的好材料,而且他心智機敏,記憶非凡,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您的這個兒子,絕非池中之物!”
年遐齡聽他夸贊自己兒子,又見他說得懇切,心中很是喜悅。
年羹堯聞言心里流過一股暖流,所有教過他的先生對他的評價都是“朽木不可雕也”,現(xiàn)在有人說他今后可以建功立業(yè),又說他是學(xué)武的好材料,這讓他瞬間血液沸騰,眼睛竟有些些濕潤,咚咚咚給沈嘉嚴(yán)磕了三個響頭,哽咽著道:“徒弟拜見師父!”
在沈嘉嚴(yán)心中,年羹堯就像一塊珍貴的璞玉,經(jīng)過細(xì)心雕琢,定會放出萬丈光華,而自己能成為這琢玉之人,是何等榮幸。起身上前抓住年羹堯肩膀?qū)⑺銎穑事曅Φ溃骸昂!好徒弟!?
兒子的學(xué)業(yè)有了著落,年遐齡心里高興,見早飯擺好,招呼二人在桌邊坐下:“今后亮工就拜托沈先生了,對他這小野馬,先生一定不要客氣,該打就打,該罰就罰!”說完,笑著隨手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剛咀嚼了兩下,突然“咦”了一聲,抬頭問:“這點心哪來的?”
侍立一旁的王美云輕聲道:“是奴婢做的,老爺要是不喜歡,下次奴婢不做就是了!
年遐齡卻問:“你是蘇州人?”
王美云抬頭詫異地看著年遐齡:“老爺怎么知道?”
年遐齡沒回答,反而看著年羹堯道:“亮工,你嘗嘗這個,你沒吃過你娘做的點心,哎!就是這個味兒!哎,十四年了……”說完,放下筷子一臉落寞地往前廳走去。
沈嘉嚴(yán)教徒弟的方法很特別,不像一般的師傅讓徒弟一味背誦《論語》、《孟子》等先賢大作,而是將這些書中的道理融匯到歷史故事中,講過了故事再讓年羹堯自己看書印證,這讓年羹堯感覺不是別人在教他,而是自己悟到,因此對經(jīng)史典籍的興趣漸漸濃厚,再也不把圣賢之言稱為狗屁道理了。
每天上午沈嘉嚴(yán)都會教年羹堯武功,雖然從站樁開始很無聊,可年羹堯自有一股韌勁,他明白學(xué)武功根基很重要,所以不管什么天氣都會一動不動站滿兩個時辰才肯罷休。這讓沈嘉嚴(yán)十分佩服,沒想到性格浮躁的年羹堯在練武這件事上能這么快沉下來。年羹堯記性奇佳,基本上看過一遍的文章就能通篇背誦,對武功招式更是一學(xué)就會,師徒交往日久,沈嘉嚴(yán)對年羹堯越來越喜歡,恨不得立刻將一身所學(xué)傾囊相授。年羹堯?qū)λ@位師傅也更加欽佩,只要師父要求,無論多困難他都竭力去做,從沒有一聲抱怨。
從此年家少了個闖禍精,多了個從早到晚學(xué)文習(xí)武的乖二少,這讓年遐齡終于可以長出口氣,閑來無事跟郭琇品茶聊天,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時光飛逝,王美云入府已一年有余,她為人和善,勤快能干,而且很會做點心,經(jīng)常變著花樣做給年遐齡和年羹堯來吃。有她在身邊,年遐齡總會有一種舒服和放松的感覺,閑來無事,便讓王美云陪著,或吃點心,或品茶聊天,閉上眼睛聽她輕聲軟語,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在暖洋洋小院子里,聞著花香,身邊是他的梅云。
年遐齡若有似無的感情讓王美云心里涌動著一絲希翼,但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寡婦,立刻又感到未來渺茫,不覺黯然神傷。
年關(guān)將近,年希堯到武昌附近的長治辦完差后跟上頭告了假,順路趕回家過年。年羹堯許久沒見大哥,樂得纏著年希堯不住啰嗦。此時蘇氏之事已過了一年多,年希堯也已看開,被年羹堯的熱情感染,話也跟著多了起來。
就在一家團(tuán)聚,上下和樂的時候,王美云卻突然病倒了。
她的病很突然,病因也普通,不過是出汗后吹了冷風(fēng),只是病的卻極重,渾身痛得縮成一團(tuán),躺在床上哀聲不斷。
看著王美云因疼痛而毫無血色的小臉,年遐齡忽然想起當(dāng)年病榻上的梅云,一樣的蒼白,一樣的毫無生氣。后來,梅云死了,那么美云呢……年遐齡不敢再想下去,從前,他救不了梅云,難道現(xiàn)在悲劇又要重演?!梅云臨死前對他說,最遺憾就是不能名正言順成為他的妻子,這個遺憾也正是他的遺憾,難道現(xiàn)在他還要讓遺憾繼續(xù)下去?!
魏恒請來武昌名醫(yī),名醫(yī)看后只說王美云是風(fēng)邪入體阻塞經(jīng)絡(luò),民間叫做“解甲風(fēng)”,很難醫(yī)治,留下個方子便走了。
年遐齡趕忙讓人去抓藥,卻被年希堯攬住,看過名醫(yī)的藥方后年希堯緩緩搖頭,想也不想將其撕成碎片,并對年遐齡道:“爹,這方子無效,我開個方子,保證根治此病!
年遐齡有些不信,年希堯笑著走到案前拿起紙筆,年遐齡迫不及待湊過去看,只見年希堯在紙上寫著:【杜仲、牛夕、麻黃各三錢,純白無雜毛老母雞一只。將老母雞去毛洗凈,內(nèi)臟掏空,將三味中藥用紗布包好放入雞腹,再將老母雞放入鍋中,加水沒過雞身,不加任何調(diào)料,煮剩一碗湯離火,食肉喝湯即可。】
寫完后,年希堯?qū)⒎阶咏唤o下人,讓速速準(zhǔn)備,烹制好后趁熱服下。
此方也真神奇,服用之后,王美云出了一身透汗,第二日已然神清氣爽,再無絲毫疼痛。
此事之后,年遐齡竟然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回想年羹堯救王美云進(jìn)府,年希堯又救她于病痛,加上她與梅云有著同樣的聲音和相似的名字,種種事情似乎被冥冥中的力量牽引,那是一種讓人無法擺脫的力量。
既然有緣,為何不能有份?!一個曾經(jīng)朦朧的想法在年遐齡心中成形、落定!
年三十兒晚上,年遐齡、年羹堯、沈嘉嚴(yán)一桌兒吃團(tuán)圓飯,見王美云侍立一旁,年遐齡讓她搬張凳子坐在自己身邊,王美云紅著臉坐下,沈嘉嚴(yán)看看年遐齡,又看看王美云,笑道:“年大人,夫人故世多年,為何不見大人續(xù)弦?找個貼心人照顧大人,大人也好后顧無憂啊!
年遐齡愣了一下,扭頭看看王美云,神色有些尷尬。年羹堯尚不懂男女之事,只覺得王美云自打留在府中,對他便照顧有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讓他體會了從沒有過的細(xì)致關(guān)懷,聽師父這么一說,跟著起哄道:“就是就是,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煩,爹便娶了美云得了!”
旁邊伺候的人都是府里的舊人,平日里因為年遐齡從不對他們擺主子架子,因此他們說話也很隨意,加上這段日子對王美云和年遐齡一舉一動的觀察,早就察覺年遐齡對王美云有些不同尋常,聽了年羹堯的話雖不敢出聲贊同,卻也跟著不住點頭。
年遐齡扭頭看看王美云,見王美云粉頸羞紅,正偷眼瞄向自己,心里一蕩,可想到她丈夫故去不久,苦笑著搖頭道:“臭小子,竟敢打趣起爹來了!
年羹堯撓著頭嘿嘿笑,沈嘉嚴(yán)也跟著大笑,一瞬間的尷尬被他們的笑聲帶走,房間里熱鬧起來。
未出正月,年希堯便準(zhǔn)備回京,無奈遇上大雪封江,待江面開航已是二月中旬。臨行前年遐齡讓廚房準(zhǔn)備了晚宴為他踐行。席上,除了年希堯和年羹堯兄弟倆,還有沈嘉嚴(yán)和王美云。作為丫頭是不能同主子一桌兒用飯的,換句話說,能和主子一桌兒用飯的丫頭,自然也就不是丫頭了。
這個道理連年家的下人都懂,更別說年希堯了。他看出王美云在爹心里的地位不一般,阿媽又趁著自己回京前做出這樣舉動,定是因為阿媽心中有了想法,可礙著王美云寡婦的身份不好開口,只能用行動告訴別人,再等著有人搬來臺階讓他順下去。想到這,年希堯心里暗笑,阿媽真是多心了,他是堂堂湖北巡撫,就算娶上十個八個老婆也屬正常,況且王美云品性賢淑,身世堪憐,雖是個寡婦,但只要爹喜歡,她又能盡心照顧,成就他們的姻緣也是一樁美事。想到這,年希堯笑道:“爹,京里催得緊,要不兒子真想?yún)⒓油甑幕槎Y再回去。”
年遐齡出身書香,思想保守,被當(dāng)眾提到這件事不覺神色有些尷尬,掩飾地咳了一聲,裝作滿不在乎地道:“你辦公事要緊,而且……美云身份特殊,不適于張揚,今天這頓飯,既是給你踐行,也當(dāng)做為美云明確身份,今日起她便是我的夫人了!
沈嘉嚴(yán)心里暗笑,抬眼看王美云,見她面頰紅潤,淺笑輕銜,一雙美目定在年遐齡臉上,放射出幸福的光芒。
年羹堯正在吃菜,聽了年遐齡的話愣了一下,隨即看著王美云哈哈笑道:“美云,算起來我可是你和爹的媒人!”
年遐齡臉上發(fā)熱,故意板起臉來瞪著年羹堯輕斥道:“沒大沒小,怎么還叫‘美云’!
年羹堯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手敲頭:“對對對,應(yīng)該叫額娘,額娘!”王美云雖說是個寡婦,可此時只有二十四歲,聽年羹堯這么大的少年叫自己額娘,頓時羞紅了臉,又見大家目光都定在她臉上,只覺得自己臉上熱得冒火,站起身埋怨地瞪了年遐齡一眼,捂著臉擰身向屋里逃去,引得桌兒上各位又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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