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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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之小者
我從小愛聽評書,最喜歡《雍正劍俠圖》,也叫《童林傳》。這套書以劍俠客極多著稱,什么三十三路名俠、四大名劍、四小名劍、云臺四劍、乾坤八劍,不勝枚舉。角色一多,難免就有龍?zhí)。按照一般說書的方法,龍?zhí)拙褪驱執(zhí),說完就得。但是劍俠圖這書很特殊,按照北京的說法,每一個龍?zhí),幾乎都要說一段倒筆書,講講他的身世來歷。這些小人物的故事,并不比童林身上的故事差,很多甚至比主線更精彩。東北有一位張慶升先生,他使這活兒,另有一套方法:他不講童林,而是講張方。張方是書里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張先生以他作膽,愣是把《童林傳》說成了《張方傳》。
這個例子說明,只要你愿意去挖掘,再小的角色身上也有故事可聽、可講。這就好比你看一個戰(zhàn)爭題材的電影,第一個鏡頭,一個小兵出來,砰!一槍,死了。這時候,鏡頭可以跨過他的尸體,講一個波瀾壯闊的戰(zhàn)爭故事;也可以推向他的瞳孔,回到他活著的時候,他年輕的時候,他小的時候,講他一生的故事。我每次看到電影里有小角色死去,就會不可抑制地這樣想。
所以,我花了點(diǎn)兒時間,把我生活過的地方都刮了一遍地皮,再挖地三尺,挖出一些螻蟻般的小人物來。講完他們的故事,還不過癮,就去搜刮朋友們的故事,朋友的朋友的故事。這種故事講完還是不過癮,就去咖啡館、酒吧、包子鋪、地鐵、機(jī)場、商店,一切有人逗留、有人說話的地方,偷聽別人講他們的故事。我去這些地方找故事,手到擒來,從來都是賊不走空。這些故事屢屢讓我驚個張口結(jié)舌:世上竟有這么多高人,就坐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故事里的人雖不能飛檐走壁、口吐內(nèi)丹,但他們用自己的天賦、努力和簡單或粗暴或愚不可及的辦法解決著世上種種不平事。聽《雍正劍俠圖》的時候我常常想,這是個什么樣的世界!差不多是個人就是劍俠客!現(xiàn)在我懂了,世界就是這樣的,我們身邊充滿了活的劍俠客,只是劍俠客不會在腰里別把大刀,寫上“我乃劍客”“我乃俠客”。他們活著,遇到麻煩,解決問題,管閑事,抱不平,發(fā)財,流浪,打架,自殺。能管別人的事時,他們就管。管不了時,他們就管好自己的事。此乃俠之小者。
我常常在家門口的一家小酒館里寫作?腿艘欢辔揖蛯懖幌氯,這種時候我就支棱著耳朵聽故事,或看表演。聽得多了,看得久了,會有一種自己正身處屏幕外的錯覺。屏幕里正上演一個細(xì)膩的長鏡頭,演員的臺詞功底深得嚇人,劇本更是神乎其神,每一句臺詞都無比巧妙而自然。倘若一直看下去,配角就成了主角,長鏡頭就成了片子。這個世界實際上是一個導(dǎo)演剪輯版,每一個配角都能獨(dú)立成片,只是被剪掉了很多而已。
寫這本書的時候,參考了很多讀者對我上一本書的評價。主要是差評。我印象比較深的是:“還沒看完,書就掉到床后頭了,勉強(qiáng)給1星吧!庇行┐_實比較難,比方說:“這本書看完之后,既沒有觸動我的靈魂,也沒有引發(fā)對人生的思考!笔湓模笠馊绱。經(jīng)過反思,我覺得我對觸動他人靈魂這件事有點(diǎn)兒力不從心,而對于引發(fā)別人對其人生的思考,我倒能盡一些綿薄之力:讀者讀完這些小人物的小故事之后,多半會認(rèn)識到自己也像他們一樣,在某方面天賦異稟,高人一籌。因為我已經(jīng)說過多次:我說的這都真事兒。說得多了,連我自己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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