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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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P鎮(zhèn)住了多久，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反正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每個月都有幾天工休假，說是工休假，其實是把一月四個雙休日集中起來。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大事發(fā)生，在P鎮(zhèn)每工作一個月后，便可以離開P鎮(zhèn)回家休息一個星期。我家離鎮(zhèn)有幾百里路，很少回去。
去年中秋節(jié)，我有幸出差上了一趟省城。
大學畢業(yè)，我是第二次上省城。省城的變化很大，盡管大學是在省城里讀的，省城的變化讓我對這個曾經(jīng)熟悉的城市驟然間變得陌生。我有時非常茫然，走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新鮮。那一天我竟鬼使神差地走進那所就讀四年的大學校園，不知是不是衣袋的貨幣數(shù)量還是心里那道永遠揮不去的陰影在作怪，我想邁進校園里的那家咖啡廳，腳像灌滿了鉛水，只好駐足在門外徘徊�？Х葟d里來來往往都是陌生的面孔，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我離開校園之后，沮喪地跳上開往省城一家�？漆t(yī)院的公交車。我要去找一位女同學，她在那家醫(yī)院里作行政工作。
省城燈紅酒綠的夜晚很美，卻沒有留住我的腳步，也沒有見到我的女同學。單位里的業(yè)務培訓早早結(jié)束，我要重新回P鎮(zhèn)工作。
在P鎮(zhèn)上那座小樓里，我常常做夢。休息日時，我多半是留在宿舍里。電腦前一坐，滿腦子里會產(chǎn)生各種幻覺，幻想有一天P鎮(zhèn)上能開通寬帶，幻想有一天自已很有錢，在省城給父母買上一套大房子，可是工作十年了，省下三萬多元錢，回鄉(xiāng)下買塊地皮或許還勉強夠。區(qū)區(qū)三萬元錢，欲在省城里買房子，連首期都付不起�，F(xiàn)在省城里的房價有一萬多一平方米，最低的也漲到七八千了。公務員工資改革后，徹底地取消了所有節(jié)日補貼費。粉碎了我所有的夢想，我像一頭在地里耕耘了十年的老牛，垂頭喪氣地又落進了一個巨大的深洞里，那里沒有燈光，四壁是光光滑滑的，我想爬出去，卻無從著手。對收入驟減，我漸漸地對辦公室之外的事情變得麻木不仁了，我再也沒有勇氣像那些憤青們在天涯社區(qū)網(wǎng)上回帖和看帖了。
而P鎮(zhèn)夜晚出奇的寧靜，卻恰恰給了我一種無形的力量。我慢慢學會適應P鎮(zhèn)的一切，漸漸地地喜歡這種夜晚，它能把我推到一種夢境中去。
每年冬天的時候，北方的大雁會成群飛向南方，它們能選擇自已生存的徙居環(huán)境，而我不能。我和其他住在這座小樓里的人一樣，還要住多久，一個未知數(shù)。命運就像這座小樓前的古榕。秋天一來，金黃色的榕樹葉子，爭先恐后地向下拽著枝條。風一吹，卻紛紛跟著樹下的小河流水，在界碑前打了個轉(zhuǎn)兒，便頭也不回奔向小樓北面的Y國去了。
有一天傍晚，我上到樓頂，蓄水池的水泥壁上已是彈痕累累。隔熱板上躺著形狀各異的鉛彈，在昏黃的光線下閃著幽幽的光澤，竟讓我產(chǎn)生一絲恐懼。
“老高，讓一下，讓一下！”身后傳來悉悉的腳步聲，閉志華嘴里的酒氣大老遠飄來。
來P鎮(zhèn)的第七年，我和閉志華上過小樓后的山頂。山上有一條小道，可能是鎮(zhèn)外周邊的農(nóng)民放牛羊時踩出來的。上到山頂之后，我是在那見過閉志華手里的汽槍。
聽閉志華說，他父親在公安局里任局長的時候，這支汽槍就從被收繳人的手里落在他手上了。如今，他父親早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這支汽槍在老頭子過去的光環(huán)掩護，在前兩年那場全城收槍治爆的運動中，僥幸地保留，汽槍跟著他來到了P鎮(zhèn)。給閉志華帶來很多樂趣，汽槍的鉛彈，閉志華從不缺少，打完了，到公安局里的違禁品倉庫里拿。閉志華缺的是沒有百發(fā)百中的槍法。
閉志華邊說邊往槍里推子彈，我不由一陣哆嗦。
剛來P鎮(zhèn)的時候，我認識鎮(zhèn)上一位當過偵察兵的退伍老兵，從老兵那學到過一些基本的擒敵捕俘招術(shù)。對付像閉志華這樣的平常人，是綽綽有余。一支汽步槍，一次只能壓進一發(fā)子彈，等壓進第二發(fā)子彈時，我自信可以在三秒內(nèi)把他放倒。只要不是對準要害部位射擊，那顆4.5毫米口徑的鉛彈還不足以致命。我擔心的是閉志華每天都要上到樓頂上練槍法，水泥壁上的固定靶子早已成蜂窩狀了。閉志華有時會把槍口對著枝繁葉茂的榕樹上瞄，樹上的小鳥是他主要的瞄準目標，可是閉志華一只也沒打下過。閉志華厭了，會把槍口朝Y國的方向瞄，這正是我擔心之處。
我聽P鎮(zhèn)上當年參加過中Y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人說，小樓西邊的山是中國的，南邊的山一邊是Y國的，一半是中國的。過去兩國交戰(zhàn)的時候，南邊山頭上都設有哨所。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山上的哨所依然存在。P鎮(zhèn)上有上過哨所的人說，哨所里的士兵悶的時候，會拿著槍往山下瞄，或者朝對方的哨所上瞄，沒準哪一天子彈會射在山下的某個點上。所以，P鎮(zhèn)的老百姓在建房子的時候，都會把房子的門窗改向�；蚴浅鳎蚴浅瘱|，小樓里的陸豐強就不相信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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