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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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聞的低笑響起:“哎,是不是你們商家的人,都是這樣喜歡自以為沉著冷靜睿智多謀地將計就計,卻怎么也遮不住骨子里透著的傻氣?”
“帝王家的女子啊……”他低嘆,“真是一點都不惹人憐愛。”
軟禁令解除第三日,商妍興致勃勃地請了道出宮的令牌簡裝出了宮,厚著臉皮敲響丞相府的大門去探望那可憐之人。丞相府白發(fā)蒼蒼的老管家顯然已經(jīng)認得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便往院中引。
君懷璧素來勤儉,丞相府算不上富麗堂皇卻也是小橋流水,雅致非常。她跟著老管家在院中蜿蜒前行片刻抵達書房,卻只見著滿墻的風箏,獨獨不見君懷璧身影,終于忍不住開口:“君相在哪兒?”
老管家道:“君相昨夜未歸,臨行前叮囑老奴,若是公主前來,只需將公主引到書房,讓公主取了約定之物便可!
“他何時回府?”
“老奴不知!
“他去辦何事?”
“老奴不知。”
即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商妍卻依舊忍不住有些焦灼,干笑問:“管家知道什么?”
老管家不卑不亢道:“丞相臨行有言,約定之物在案上,算不上精美,還望公主見諒。丞相還說,執(zhí)念生事,強求易碎,萬法皆是隨緣的好。”
萬法隨緣。
商妍靜靜聽完,任由一句隨緣把心頭焦躁的火苗掐滅得干干凈凈。放眼望去,書房的案臺上果然靜靜地躺著一只斑斕精致的風箏。那是一只鳳凰的模樣,艷紅的翎羽,漆黑的眼,朱砂染就的羽翅像是隨時要掙脫宣紙一般。
很難想象君懷璧這樣水墨畫似的人物會畫出這樣艷麗高昂的畫,可是當那只風箏真正出現(xiàn)在他的案臺上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卻仿佛理所當然。
“公主,這風箏……”
“很漂亮!彼榱艘谎勰谴萄鄣纳剩⑿Φ。
朝野上下都知道君相溫文,上到帝王將相,下至宮女小廝,他都極少拒絕他人,樣樣事情都上心。許多年來,唯一沒上過心的恐怕只有她商妍一個人。
他到底是用他的行動拒絕了她,心愛之物絕不贈厭惡之人。
只是不管如何,那都是出自他手。他愿意送,她就敢收。
在那之后的幾個時辰,君懷璧的身影都沒有出現(xiàn)。他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今日會造訪一樣,一直到她提著風箏邁出丞相府的門檻他都沒有回府。
遲暮的晚風舒爽清涼,商妍坐在轎中懶洋洋地探頭,不期然而然,瞧見了路上一片空闊的青草地。
猶豫片刻,她提了風箏掀開轎簾:“停轎!
引轎的侍衛(wèi)面有難色:“公主,天色已晚,您這是要去做什么?”
“就一小會兒!彼p聲道。
“公主,陛下有令,公主離開相府之后即刻回宮,不得耽擱!
“我只是想試試風箏!
“公主,陛下有令,御花園中尚有空地,公主若是取得風箏回宮可以前往御花園!
“你……”
“公主請回,切莫讓屬下為難!”
帶槍的侍衛(wèi)齊刷刷跪成一片,銀槍豎在地上發(fā)出整齊的撞擊聲。明明是一種匍匐的姿勢,可是卻是用另一種氣焰逼得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好幾分,又分明是脅迫的姿勢。
此情此景,終于點燃了商妍擠壓已久的暴戾。她冷冷地道:“讓開。”
“妍樂公主請回轎。”
好一個回轎。
好一個妍樂公主!
商妍冷眼瞧著馬車前方跪得整整齊齊的侍衛(wèi),咬咬牙,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公主,陛下有令……公主!”
商妍跑了。
累贅而煩瑣的裙擺從一開始就是阻撓她前行的阻力,可是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力量,她提著一只笨重的風箏,居然硬生生地搶了侍衛(wèi)好幾步,一頭扎進了草地盡頭的山林!
“公主——請等一下——”
那是一個初夏的黃昏,夕陽還在天邊掛著一抹余暉,金色的光芒掛在每一葉嫩草的尖尖上。身后不斷傳來侍衛(wèi)的吶喊,她的腳步卻沒有半分的猶豫。
沒有緣由,只是想跑。
雖然明知跑不掉,可是身在囚籠那么久,再不喘氣,恐怕只會悶死在宮闈那充斥著靈魂的尸臭的亂葬崗中。
所以,她跑了。帶著一只風箏,以一種可笑的姿勢前行著,喘息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當酸痛已然蔓延到腳尖,身后終于沒有了侍衛(wèi)的叫喊。
一片寂靜。
冷風吹過,早已經(jīng)被汗濡濕的衣衫帶來瑟瑟的寒意。被風刮跑了的理智終于回到了它該在的地方。
商妍呆呆地看著手上被荊棘撕裂了好幾條的袖擺還有那只保存完好的風箏,忽然有些想笑,只是嘴角才咧開一絲弧度,眼眶卻莫名其妙地酸痛起來——
剛剛涌出的一絲濕潤被她用臟兮兮的袖擺狠狠地擦了擦,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實還是挺好看的。”她摸了摸風箏,輕聲告慰自己。
“見不到,也好!
“挺好的,君懷璧!
凡人往往好了傷疤忘了疼,也許見得少了,厭惡就會少一點點。下次見面的時候,彼此的交惡也許會單薄成一種完滿。
山野之中的夜色終于漸漸深沉下來,商妍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這陌生而寂靜的山林中步行了多久,好不容易遇上一條小溪,她蹲下身舀了一口水,在溪邊找了棵避風的大樹蜷曲起身子。
夜里的山林并不安靜,不知名的蟲鳴鳥叫在空幽的山谷之中靜靜響著,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也不知道是哪個方向傳來一兩聲遙遠的野獸哀號。
她縮在巨大的樹干懷抱中,努力地把涌上心頭的恐懼強壓下去——不發(fā)抖,就可以裝作不怕。只要不怕,其實周遭的一切都不過是小小的聒噪而已……
如是安撫著,不一會兒,竟然也隱約有些困意;煦缰,有那么幾次昏昏沉沉,竟然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月光下的暗影如同鬼魅似的搖曳著,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早就模糊的夏夜的風。
商妍之于君懷璧,恰若累贅之于信仰。
月光不可觸碰,最起碼,他們還有一只風箏。
清晨,商妍是被一陣聒噪的鳥叫吵醒的。宮里的清晨鮮少有鳥叫聲,一般都是早上宮女端著洗漱的用具在日上三竿之際輕輕敲響房門,而后才是她慢慢轉(zhuǎn)醒的時候。今日的鳥叫實在有些煩人,她摸著身下硬邦邦的床板煩躁地翻了個身,殊不知這一翻身卻磕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水聲嘩嘩。
商妍疼得兩眼泛花,硬生生把脫口而出的噴嚏給憋了回去,強撐著惺忪的眼睛呆呆地望著潺潺流過的小溪,才終于徹徹底底地記了起來發(fā)生了什么。這算是……逃跑了吧?雖然一開始是一時沖動,可是真的跑出來了,其實好像……也還好。
對整個宮闈而言,不過是丟了個身份尷尬的前朝公主,如果商徵真肯施舍個“病歿”的名頭,如果……
“咕咕——”慘烈而陌生的聲音幽幽響起。
商妍一愣,良久才醒悟過來,捂著肚子欲哭無淚。這荒山野嶺的,假如不找點兒吃的暫時解決下,恐怕都等不到商徵賞個病歿名頭,她就得“餓歿”在深山老林了。
當務(wù)之急,吃是第一位的。
她趴在小溪邊草草喝了幾口水,沿著小溪朝前走,一邊走一邊觀望,一邊觀望一邊安撫著有些焦灼的心。
跳下馬車本來就是幾個巧合集結(jié)在一起的意外之舉,她身上自然什么也沒帶。這溪水清澈見底,想來也是不會有魚的;山上放眼望去只有郁郁蔥蔥的樹木,戲里面唱的那些酸甜野果是一個都沒有,更不用說山中農(nóng)家。難不成,真的要啃樹葉?
約莫一個時辰悄悄溜走,太陽已經(jīng)爬到半空,驕陽似火燒烤著大地。在走得快要昏厥之前,商妍在視野的盡頭看見了一個人。
活的。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靜坐在溪邊一塊巨大的青石上,手執(zhí)一根細長的釣竿,白色的衣裳在烈日下幾乎帶了一圈刺眼的光華。在那光華之下,過長的烏發(fā)松松散散地沿著脊背蜿蜒而下,留了一大截擱在青石上。
商妍隔著數(shù)十步距離遙遙看著那個垂釣的男子,猶豫著要不要上前:雖然這荒山野嶺遇到個凡人不容易,可是那個人卻不知道從哪里透著一絲怪異的感覺。他看起來像是個書生,穿著卻不修邊幅,純白衣原本在西昭就是不祥的裝扮,更何況他還……頭頂扣了一大片可笑的葉子。
沒錯,圓滾滾的、綠油油的荷葉。
像一頂帽子。
“咕咕——”肚子越叫越慘烈。
她咬了咬牙,朝著那頭頂荷葉的男子走了過去。橫豎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且不論是好人壞人,總之他是個有魚的人!
“請問……”她朝著那怪男子干巴巴開口,“請問這位……公子,你……”
話音未落,只見一抹青色忽然從水面一躍而出,直直地朝她的腦袋墜落!
“撲通——”沉默的聲響乍響。商妍慌張地退了好幾步,才發(fā)現(xiàn)那撲騰的青色是什么。
一條魚。
“想吃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商妍的意識還停留在那條不斷撲騰的魚上,渾渾噩噩地抬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逆光中那個白衣男子幾乎帶了光暈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能模模糊糊瞧見那雙彎成了月牙的眼睛,還有同樣彎翹的嘴角。
“我這兒有胡椒和鹽!蹦莻聲音低低的,卻透著一絲笑意,像是在循循拐誘孩童一般。他說,“穿上樹枝,生個火,用刀在魚身上劃出紋路,等魚三分熟之時撒上鹽,八分熟之時撒上香粉,再用小火烤至皮焦……氣味芬芳,齒頰留香!
這幾乎已經(jīng)算是誘拐的勢頭了。商妍有些警惕地后退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那人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他只是取了個火折子點燃柴堆,然后從身旁的竹簍里掏出一條魚,拿出匕首在上頭細細割了幾刀,烤了起來。
不一會兒,魚肉的香氣漸漸地彌漫開來。
商妍眼睜睜瞧著,心底的厚重防備似乎也要被正午的熱浪蒸熟了似的,映襯著肚子咕咕的叫聲,似乎只有四個字可以比擬:慘絕人寰。那魚還在腳下跳動,勢頭卻已經(jīng)明顯不如剛才,恐怕再過上一小會兒,那魚就會徹徹底底地死去。
死了的魚,不好吃。
她擰著眉頭瞧著,按捺著,終于在對面的香味已經(jīng)濃郁得不像話的時候咬咬牙,把地上那魚捧了起來。
這是一場尊嚴和防備心與身體本能的較量。商妍明顯是慘敗了,她笨拙地抱著活蹦亂跳的魚靠近那頭頂荷葉的男子,灰溜溜地在他身邊耷拉著腦袋:與其做個餓死鬼,不如賭一把。
那人抬頭,眼睛都瞇成了縫隙:“想吃嗎?”
商妍抱著魚沉默。
那人笑得越發(fā)戲謔,他朝她勾了勾手指頭,等她靠近后遞上手里的樹枝:“拿著!
魚。
商妍猶豫片刻,終于咬咬牙把樹枝接過來,卻不曾想眼前忽然白影一閃,腦袋上就被按了一抹冰冰涼涼的東西——
“你……大膽!”
“姑娘家曬黑了可不妥!蹦莻詭異的男子輕飄飄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看啊,挺好看的!
商妍手執(zhí)著樹枝茫然無措,良久,才赫然發(fā)現(xiàn)視野中多了一抹青綠,仔細聞來似乎還有一陣極淡的清香淺淺地籠罩著。那是——
荷葉?
愚蠢的荷葉。
一條魚的交情能有多深呢?
酒足飯飽之際,商妍頂著那片愚蠢的荷葉,看著興致勃勃摘了片更大的愚蠢荷葉的男子沉默不語,也無法給予確切的答案。那條魚真的很香,比宮中御膳房做出的美味了許多倍,也不知是因為餓過了頭又或者是那怪人手藝高超的緣故。當然,如果這烤魚的主人此時此刻不是正頂著荷葉笑瞇瞇地看著她的話。
“你是誰?”
眼對眼沉默半晌,她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吃飽了,腦袋自然會跟著順暢起來。這荒山野嶺的怎么可能平白無故出現(xiàn)一個烤魚的路人呢?這世上哪來的那么多萍水相逢。
男子慢條斯理地戳魚:“好心人!
商妍沉默。
男子靦腆地靠近笑嘻嘻道:“昨夜我在溪邊瞧見了你,想著清晨起來你大概會餓,就在這溪水下游架了釣竿守株待兔。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今日救了你,來日或許可以撿一條性命回家抱得如花美眷三妻四妾安享天年。”
“那如果我沒沿著溪朝下游走呢?”
男子瞇眼嘆息:“生死自有天定。”
“……”
“我叫晉聞!彼稍跇湎履煤扇~遮住了臉,含糊道,“我,家徒四壁無以為生,他日若是有緣再見,記得十倍還債!
“……”
“風好香。”荷葉下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來。
風?商妍遲疑著悄悄吸了一口氣,卻只聞見了陽光炙烤泥土的氣味兒,還有一絲極淡的近處溪邊的青草味,再仔細聞,還有空氣中殘留著的魚腥味——哪里有什么香味?
這個世上總有許多人不是以正常的言語溝通的,比如眼前這個叫晉聞的。只是不管他的葫蘆里究竟是賣的什么藥,他終究是她在這荒山野嶺里碰到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若上路,她自然只能跟著他走。
可是,他現(xiàn)在……商妍翻了翻手里的荷葉嘆息,他睡著了。
商妍是被一陣窒息悶醒的。她原本身陷一片舒適的浮軟中,像是踩在云端,忽然一陣劇烈的搖晃硬生生讓她在夢魘中踩了空,急速地下墜——
“啊——”脫口而出的驚叫只持續(xù)了一瞬,馬上,她的口鼻就被人捂住了,連同整個身子一起被拽向后方!
“嗯——”她慌亂地掙扎,腦袋上卻挨了不輕不重的一記拍打,一個壓低的聲音在耳畔沙啞地響起:“噓——別出聲!”
晉聞?
紛亂的意識漸漸聚攏在腦海間,她瞪大了眼睛喘息,卻陡然間看到目光所及之處有許多星星點點的燈籠由遠而近,蔓延了半個山谷!
那是什么?
“乖。”晉聞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出聲,不然少爺我的身家性命就得交待在你手上了!”
“……”
“乖啊。”
商妍終于不再掙扎,紛亂的心跳漸漸趨于平穩(wěn)。她的身體被晉聞拖進了路邊的一處低洼,雖然隔著厚重的灌木,但依舊可以看到越靠越近的火把匯聚成的長龍。她數(shù)不清究竟是有多少個閃亮的星火,卻依稀可以聽見他們漸漸靠近的腳步聲,那是沉重的、整齊的卻很快的跑步聲,在夜晚寂靜的山林中分外明顯。與之相對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人聲喧嘩。
晉聞的呼吸就在耳邊。
商妍沉默地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聲道:“你是朝廷欽犯?”
晉聞幽幽的聲音響起:“小生與御史家千金情投意合,無奈御史嫌小生家貧,棒打鴛鴦。小生只好帶他家千金遠走天涯!
商妍冷冷地道:“你未免也太高看了御史府中的侍衛(wèi)!鄙钜剐熊娝俣妊该蛥s無一雜聲,這樣的人馬區(qū)區(qū)御史哪里養(yǎng)得起,江湖草莽更是不可能。放眼天下,有這樣人馬的地方只有兩個:一個是塞外守疆的將士,一個是宮闈禁軍。如果這個叫晉聞的男人是在躲避這兩者的追捕,那他就不僅是個朝廷欽犯,還絕非普通欽犯。
一個戴罪之人在山林深處遇到她,究竟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
他到底是誰?
晉聞不答,原本固定在肩膀牽制著她的手卻稍稍松開了些力道滑落在她手腕邊,拽住了她的手腕,整個身體貼近了她。
他說:“跟我來。”
商妍在他貼近的瞬間繃緊了身體,混亂的思維一時間擰成了一團。她呆呆地任由他牽著朝前走,片刻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朝著那隊人馬所在的方向前進。溪水嘩嘩作響,是這深夜除了腳步聲和不知名的蟲鳴聲外唯一的聲響。商妍一直默不作聲地配合著晉聞,眼睜睜地看著他牽著她走向那些光亮,越來越近,最后幾乎只差了幾十丈。
對于朝廷的人馬,她自然是不怕的。草草逃走不過是一時氣憤,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奢望過可以這樣逃離那困了她二十載的囚牢,可是晉聞此舉卻著實怪異。他這是要……自投羅網(wǎng)嗎?
忽然,晉聞停下了腳步。
商妍緊張得手足無措,卻被晉聞扯著登上了一處高地——
“你……”
“噓!
一瞬間,萬籟俱靜。連蟲鳴鳥叫都幾乎震耳欲聾。商妍被晉聞按住腦袋壓成了匍匐的姿勢趴在高地上,甚至嗅到了泥土的氣息,還有一絲淡淡的香味。這簡直是侮辱,只是她還來不及火上心頭,就被已然逼近的火光嚇得屏住了呼吸:他們已經(jīng)非常近了,近到她甚至可以聽到他們的鎧甲摩擦的聲音。
她不安地打量著四周:這里是一片高地,而且只有稀稀疏疏幾叢灌木。高地延展不到十步的地方就是上山的道路,再往后是嘩嘩作響的小溪。月光灑在高地上,每一叢灌木幾乎暴露在了光暈下,如果那隊人馬經(jīng)過那條小路,只要稍稍一抬頭,一定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他們的……
可顯然,她的不安并沒有感染到靜靜匍匐著的晉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還特地選了個頗為舒適的姿勢。
這……
終于,第一個拿火把的人出現(xiàn)在了高地下面的小路上。他和他們只隔著不到十步的距離,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他們——忽然,他停下了腳步,锃亮的刀在月光下反射來一片雪亮的光——
被發(fā)現(xiàn)了嗎?
商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被她死死壓抑在喉嚨底,整個時間的風都停滯了,只剩下如雷的心跳……
肩頭是晉聞的手,他用了一點點力拍了拍,像是安慰的模樣。
她茫然扭頭,對上的是黑暗中他有些模糊的面容,和那一雙與之形成對比的過于清亮的眼。
忽然間,混亂的心神莫名地被安撫了。
而那停下腳步的將士也恰如晉聞期望的那樣,正好漏看了很明顯的高地。他揚起火把朝下坡的濃密灌木叢照了照,又瞧了瞧路邊的小溪,忽而回頭對他身后的人道:“列隊聽令!我們此行有關(guān)國本,將軍有令,今夜務(wù)必尋得目標!大家都仔細探尋,絕不放過一處!天亮之前必須勘察完畢,否則軍法處置!”
“得令!”
整齊而嘹亮的聲音響徹寂靜的山谷,仿佛連地面都在震動。
商妍靜靜地趴在地上,心思亂成一團。如果說之前對于這隊人馬的論斷還只是猜測,那么此時此刻所有的猜測都已經(jīng)得到了驗證——他們果然是軍隊的將士,是朝廷的人!而晉聞十有八九是軍機要犯。一個于國家民族有害的人,她陪他躲在這里,真的是對的嗎?
十步開外就是成群列隊的將士,一旦被發(fā)現(xiàn),不管晉聞有何等的身手,恐怕都在劫難逃。只要……只要她動上一動……
只可惜,她的小心思并沒有逃過晉聞的眼,她甚至還來不及抬起手,脖頸上就被一抹冰涼抵上了——那是一把匕首,即使她看不到它,卻依舊可以感覺到它鋒利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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