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行刑人爾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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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時代
這個時代現(xiàn)在看來是一個蒙昧?xí)r代、野蠻時代。如果和此前的時代進(jìn)行比較的話,那可是一個好的時代,是一個看起來比現(xiàn)在有意思的時代。
土司時代開始的時候,力量是非常強(qiáng)大的,連眾多的大神小神的系統(tǒng)都土崩瓦解了。每一個村子的神,每一個家庭的神靈都在某一天消失了。大家都服從了土司認(rèn)定的那個來自印度、那個白衣之邦的佛陀以及環(huán)坐在他蓮座周圍那些上了天的神靈們。神靈們臉上都帶著對自己的道行充滿自信的神情。
土司時代,木犁上有了鐵的鏵頭,更不要說箭鏃是多么鋒利了。
還是這個時代,有了專結(jié)甜美果子的樹木,土地也好像比以前肥沃了。有傳說說,那個時代剛剛開始的時候,甚至出現(xiàn)了能結(jié)十二個穗子的青稞。
第一個土司不僅僅是個馬上的英雄。他比聰明人多一個腦袋,比一般的人多兩個腦袋,比傻子多一百個腦袋。其他創(chuàng)造我們不去說它,就只說和我們要講的故事有關(guān)的
吧。他的腦袋里的一個什么角落里動了一動,就把人的一些行為看成是錯誤和罪過。他的腦子又動了一動,便選出一個男人來專司懲罰錯誤和罪過。被選中的這個人是個紅眼睛的家伙,但是不叫爾依。土司時代剛開始的年頭,土司往往說,去把那個家伙的舌頭割了。因?yàn)檫@個人竟說土司時代沒有過去的酋長時代好。土司又說,去,把那個人的膝蓋敲碎了。因?yàn)檫@個人以為另一個土司的領(lǐng)地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幸福,而動了像鳥一樣自由飛走的念頭。行刑人就用一只木槌把那個膝頭敲碎了,聲音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清脆動聽。土司對那個蜷縮在地上的痛苦的人說,你本來是個好人,可這一來,你的心地再也不會好了。沒有腳的東西,比如蛇,它的心地好嗎,它就是沒有腳,不能好好走路,心地就變壞了。算了,壞了心地的人留著沒有什么好處,來人哪,把這個壞了膝蓋的家伙殺了算了。于是,行刑人放下敲東西的木槌,揮起一把長刀,嚓!一聲響,一個腦袋就落在地上了,臉頰上沽滿了塵土。
這些都是土司時代剛開始時的事情。也就是說,那是在一個階段上必然發(fā)生的事情。后來,不用再拔寨掠地,土司就把各種罪行和該受的懲罰都條理化了。所以,土司時代又被一些歷史學(xué)家叫做律法時代。土司正在和一個女人睡覺一對于土司,不要問他睡的是自己女人還是別人的女人一一就是這個時候,他想起了一條律法,拍拍手掌,下人聞聲進(jìn)來站到床前。土司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叫書記官來。書記官叫來了,土司說,數(shù)一下,本子上有好多條了,好家伙,都有二十多條了,我這個腦殼啊。再記一條,與人通奸者,女人用牛血凝固頭發(fā),殺自己家里的牛,男人嘛,到土司官寨支差一個月。
好吧,還是來說我們的行刑人吧。
后來的人們都說,是行刑人噬血的祖先使他們的后人無辜地蒙受了罪孽,崗?fù)型了炯业倪@個行刑人家族就是這樣。行刑人家族的開創(chuàng)者以為自己的神經(jīng)無比堅(jiān)強(qiáng),但那是-種妄想。刀磨去一點(diǎn)就會少去一點(diǎn),慢慢地,加了鋼的那點(diǎn)鋒刃就沒有了。他們那點(diǎn)勇敢的神經(jīng)也是一樣,每用一次,那彈性就會少去一點(diǎn),當(dāng)最后的什么時候,就到了一點(diǎn)什么彈性都沒有、戛然一下斷掉的時候了。這種事情很有意思。
剛有崗?fù)型了镜臅r候,還沒有專門的行刑人家族。前面說過,那個家族的開創(chuàng)者是個眼睛紅紅的老家伙。第一代土司兼并了好幾個部落,并被中原的皇室頒布了封號。那時,反抗者甚多,官寨前廣場左邊的行刑柱上,經(jīng)常都綁著犯了剛剛產(chǎn)生不久的律法的
家伙。當(dāng)時,主要還是用鞭子來教訓(xùn)那些還不適應(yīng)社會變化,糊里糊涂就犯了律條的家
伙。莎草紙手卷上寫道:這個時候,要是晴天里有呼呼的風(fēng)聲在那些堡壘似的石頭寨子上響起,就是行刑人又在揮動鞭子了。鞭子的風(fēng)聲從人們頭上刮過時,那種嘯聲竟然十分動聽。天空藍(lán)藍(lán)的,呼呼的聲音從上面掠過,就像有水從天上流過。這種聲音增加了人們對天空、對土司的崇敬之情。那個時候,土司家奴們抽人都不想再抽了,那個眼睛血紅的家伙也是剛剛叫別人給抽了一頓,身上皮開肉綻。他是因?yàn)槟请p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土司,叫土司感到不舒服才受刑的。受完刑,他也不走開,還是用血紅的眼睛看著土司,用低沉的嗓音說,讓我來干這個活,我會干得比他們所有人都好。土司說,好吧,叫這個人試試。這個人接過鞭子,抻一抻,就在空中揮動起來了。他揮動鞭子并不十分用力,但空氣都像怕痛一樣嘯叫起來,就不要說給綁在行刑柱上的人了。鞭子在這個自薦者手中像蛇一樣靈巧,每一下下去都貼心切肉。土司說,很好,你是干什么的?
“下人是燒木炭的。”
“叫什么名字?”
“不敢有自己的名字,等著土司親賜!
“知道這樣你就是我的家奴了嗎?”
“知道!
“我把你們這些人變成了自由民,你又想當(dāng)奴隸!
“下人就為土司懲治那些不守新規(guī)矩的人,請你賜我名字吧!
“你就叫爾依了!
“可以請問主子是什么意思?”
“既然要當(dāng)奴隸,還在乎一個名字有沒有意思。這個名字沒有什么意思,這個名字就是古里古怪的,和你這個怪人不相配嗎?”
這個巳經(jīng)叫了爾依的人還想說什么,土司一抬手,把那句話從他嘴邊壓回到肚子里去了。土司叫道,書記官,拿紙筆來記,某年月日,崗?fù)型了炯矣辛藢K拘塘P的家奴,從砍頭到鞭打,都是他來完成,他的家族也要繼承這一祖業(yè)。行刑人不能認(rèn)為自己和別的奴隸有什么不同,不準(zhǔn)隨便和土司和土司家的人說話,不準(zhǔn)隨便放肆地用一雙狗眼看自己的主子。如果平時拿了我們的權(quán)威的象征,也就是刑具到處耀武揚(yáng)威的話,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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