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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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定血清的作用在五小時后慢慢消退,此時太陽剛要落山。自打從約翰娜的辦公室回來,托比亞斯便把我關在房間里,每小時來看我一次。這次,他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墻面。
“謝天謝地,”他把額頭抵在門上,“我都以為藥效永遠退不下去了,那我可就得把你留在這兒……聞聞花香,干些你在那玩意兒控制下想做的古怪事!
“我要殺了他們,”我說,“我要殺了他們!
“不用費那個勁了,反正我們馬上就要走了!闭f著,他帶上身后的門,從口袋里掏出硬盤,“我覺得我們可以把它藏在梳妝臺后面。”
“我之前就把藏在它那兒了!
“我知道,正因如此皮特才不會再來這里找。”托比亞斯一手使勁挪動梳妝臺,另一手把硬盤塞進它和墻壁之間的縫隙。
“奇怪,我怎么沒法兒對抗‘鎮(zhèn)定血清’呢?”我疑惑地說,“若是我的大腦結構奇怪到能抵抗情境模擬的血清,為什么不能讓鎮(zhèn)定血清失效呢?”
“還真不知道!彼f著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床墊回彈了一下,“也許只有發(fā)自內心想排斥,才能讓血清失效!
“很顯然,我的確想排斥它啊。”我有些焦灼地說,但口氣不那么肯定。我真想過排斥鎮(zhèn)定血清嗎?會不會遠離痛苦、忘卻憤怒、讓一切短暫失憶,也很好呢?
“有時候,人們會單純地想追求快樂,哪怕這快樂并不真實!彼呎f邊用胳膊攬住我的肩膀。
他說得對。即便此刻,我們之間的和睦也是建立在逃避之上的——我不想談論威爾,不想提起父母,不想談起馬庫斯,更不想說我差點開槍打中他的頭。我不敢用真相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因為我只能仰賴它支撐下去。
“或許,你是對的!蔽逸p聲說道。
“你這是在妥協(xié)嗎?”他假裝震驚地張大嘴,“看來這血清對你來說還是有好處……”
我使勁兒推了他一把:“收回你的話,馬上收回去!”
“好,好!”他舉雙手投降,“怎么說呢……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會那么喜歡你——”
“出去!”我指著門大吼。
托比亞斯自顧自地大笑著,親了親我的臉,然后走了出去。
那晚,我沒去食堂吃飯,因為發(fā)生了這些事讓我覺得尷尬,便跑到果園最遠的一顆蘋果樹上待著,采摘熟透了的蘋果。我爬到再也不敢往上爬的樹枝上,渾身肌肉酸痛。我發(fā)現只要坐定不動,悲傷就會找到縫隙鉆進來,于是我一刻也不停地找事做。
站在樹枝上,我撩起衣擺擦了擦額頭,卻在這時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聲響。開始時聲音很小,還跟蟬鳴混雜在一起。我站著不動,仔細分辨這聲音,過了好一陣兒,才聽出那是什么聲音:汽車。
友好派倒是有十來部運送貨物的卡車,但只在周末時才會派上用場。我的脖子后面一陣刺痛,若這車不是友好派的,那就可能是博學派的。我得弄清楚才行。
我用雙手抓住頭頂的樹枝,卻只能靠左臂用力,把身體撐起來,我很驚訝自己竟然做到了。我彎腰站著,任憑細枝樹葉跟頭發(fā)纏在一起,移動重心的時候,幾個蘋果掉在地上。蘋果樹不高,我看不了多遠。
我踩著臨近的樹枝,用手抓牢穩(wěn)住身子,不斷變換姿勢,在這密密麻麻如迷宮般的樹枝中迂回前進。我仍然記得爬碼頭的摩天輪時的情景,記得那酸痛的肌肉和抖動的雙手。此時不同往日,我雖有傷,卻仍比那時健壯多了,攀爬顯得容易多了。
樹枝漸漸稀疏,也沒剛才那般粗壯了。我舔了舔嘴唇,看著下一根樹枝。爬得越高越好,可我現在需要爬的那根樹枝看起來短而柔軟,讓我心里沒了底。我先把一只腳踩上去,試了試它的韌性,它彎了一下,不過還能撐住我。我撐起自己,把另一只腳也踩了上去,只聽見“啪”的一聲,樹枝斷了。
我向后跌落時,倒抽了一口冷氣,趕在最后一秒緊緊抓住了樹干。這里最好足夠高。我踮起腳,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遠眺。
起初我只看見一大片農田,一長條空地,還有城市圍欄,接著是圍欄外的田地以及更遠處的建筑的邊緣?删驮谶@時,我看到遠處有幾個移動的黑點朝大門前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銀色的光。汽車嵌著黑色的車頂,是太陽能電池板。答案很明了,博學派正在駛來。
嘶嘶的呼吸聲從牙縫里發(fā)出來。必須馬上通知大家,我不允許自己多想,先放下一只腳,再放下另一只,因為動作太快,樹皮剝落下來,掉在地上。雙腳一著地,我便飛奔起來。
我邊跑邊數著路過了幾排樹,心里好有個數。七,八。樹枝低垂著,擋住了去路,我只好彎下腰,從這密密層層的樹枝下穿過去。九,十。我把右臂緊緊抱在胸前,拼命跑,每跑一步,臂上的槍傷就刺痛一
下。十一,十二。
數到“十三”,我猛地向右轉彎,沿著一條小路繼續(xù)跑。第十三排的樹枝交錯相連,幾乎連成了片,葉子、枝丫、果子,一起造就了一個迷宮。
我已經快喘不上氣,肺部有些刺痛,不過離果園盡頭不遠了。汗水打濕了雙眉,我跑進食堂,推開大門,橫沖直撞地穿過一群友好派男子,他就在那里——托比亞斯就在餐廳一角,跟皮特、迦勒和蘇珊坐在一起。我眼前直冒金星,幾乎看不清他們了,還好托比亞斯拍了拍我的肩膀。
“博學派……”我只說得出這三個字。
“他們來了?”他問。
我猛地點點頭。
“我們還有時間逃嗎?”
這我說不好。
這時,坐在桌子另一頭的無私者也注意到了我們的對話,不一會兒,他們便都圍過來。
“為什么要逃?”蘇珊疑惑地說,“友好派已經把這里設為避險屋了,不允許任何沖突發(fā)生啊!
“友好派恐怕很難執(zhí)行那個決議了!瘪R庫斯應道,“平息沖突本身就少不了沖突!
蘇珊點點頭。
“我們不能離開,沒時間逃了,現在逃會被他們逮個正著!逼ぬ卣f。
“翠絲有槍,我們可以突圍出去!蓖斜葋喫拐f。
說完他便朝客房走去。
“等等,我有個主意!蔽噎h(huán)視這群無私者,“偽裝。博學派還不確定我們的蹤跡,我們可以假裝成友好派!
“好,那衣著不像友好者的現在馬上回客房換裝,”馬庫斯對無私者說道,“衣著沒問題的,馬上散下頭發(fā)。記住,盡量模仿好友好者的行為舉止!
聽罷,穿灰色制服的無私者便離開餐廳,穿過中庭一起往客房走去。我跟著他們一起過去,慌忙跑進自己的房間,手腳著地跪在床邊,把手伸到床墊底下,去摸手槍。
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梢徽业綐專揖透杏X喉嚨干澀發(fā)緊,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了。我不想再碰這把槍,一輩子都不想再碰它了!
翠絲,別想東想西了。內心的聲音催促道。我拿起手槍,塞在紅褲子的腰帶下。好在這褲子又大又寬松,手槍的輪廓看不清楚。我突然瞟到床頭柜上擺著傷口愈合膏和止痛藥,便匆匆抓起來塞到口袋里,萬一我們要逃,或許還能派上用場。
隨后,我疾步走向梳妝臺,抽出硬盤。
博學派要是抓住了我們——這種可能性不小——他們肯定會搜身,我絕不能把這硬盤交出去,更不能讓他們重啟攻擊情境?捎脖P里還裝著攻擊情境模擬期間的監(jiān)控錄像,是我們所失去的一切的見證,記錄著我父母的死。要知道,無私者從不照相,這就成了我父母在世上唯一留存的影像。
多年之后,當時間沖淡了記憶,他們的樣子會在我印象中漸漸模糊,我要怎樣才能想起他們的樣子?他們的面容會隨著記憶改變,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的真容。
別犯傻了,這都不重要。
我緊緊地攥著硬盤,緊到手都有些疼了。
可為什么我覺得它意義非凡?
“別犯傻了!蔽液俺雎晛恚ба,一把抓起床頭柜上的臺燈,把它從插座上扯下來,把燈罩往床上一扔,蹲在硬盤旁。我強忍住淚水,拾起燈座砸了下去,砸出一個凹痕。
我握住燈座,砸了一遍又一遍,硬盤漸漸裂開,在地板上散成碎片。我把碎片踢到梳妝臺底下,重新擺好臺燈,不停用手背擦著眼睛,沖進走廊里。
不一會兒,一小群身著灰衣的男男女女站在走廊中,把幾摞衣服分門別類,皮特也在其中。
“翠絲,你怎么還穿著灰衣服?”迦勒問。
我揪了揪父親的衣服,猶豫不決。
“這是爸的衣服!蔽艺f。是啊,如果我現在一脫一扔,恐怕就再難尋到它了。我緊咬嘴唇,想借著這疼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我必須扔掉它,這只不過是一件衣服,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把它套在衣服下面吧,沒人會發(fā)現的!卞壤照f。
我點頭應允,抓起一件足夠寬大,能遮住槍支隆起的紅襯衫,躲進旁邊的房間里換下來。出來后我把灰襯衫遞給迦勒。托比亞斯房間的門開著,透過門縫,我看到他正把幾件灰衣服扔進垃圾桶中。
“你覺得友好派會幫我們糊弄過去嗎?”我倚在門口問他。
“為了避免沖突嗎?”托比亞斯點頭,“當然。”
他穿著一件紅領襯衫,一條膝蓋處有些許磨損的牛仔褲。這樣的組合穿在他身上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
“襯衫還不錯!蔽抑荒苓@么說。
他沖我皺皺鼻子,輕聲說:“也只有這件衣服才能遮住脖子上的文身了,好不好?”
我緊張地笑笑,差點忘了身上還有文身,不過我身上的襯衫已經把它們遮住了。
五輛黑頂棚的銀色轎車開進了轄區(qū),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顛簸前進,引擎不時發(fā)出一陣陣顫動聲。我一把拉開門溜進樓里,進樓之后沒關門,托比亞斯則忙活著修理垃圾箱上的插銷。
轎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出來至少五個穿著博學派藍衣的男女。
還有十五名身穿黑衣的無畏者。
無畏派的人走近時,我這才看到每人的胳膊上還綁著一條藍布,這只能是他們效忠于博學派——奴役他們心智的那個派別——的標志了。
托比亞斯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進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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