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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兵團們在宿舍學習,討論十年改革、國泰民安時,都轉著爐火,報紙鋪在膝上。屋里天氣暖和,屋外天氣很冷,風刮得生硬。雪是住了,然操場上歇著一層白亮,營房里也歇著一層白亮,滿世界都厚著白亮。祁從營部回來,穿越操場走著,心里熱得發(fā)燙,呼出的熱氣,暖化著天。祁當連長了,終于。早先祁是副連長,以副代正,代了一年半。眼下祁不代了,正式了。半年前分到連里的苗當了連副。苗是本科畢業(yè)的軍校生但不是黨員,按著規(guī)定走,苗一畢業(yè)就該是副連,可那時祁是連副,苗就只好正排,F(xiàn)在都好了,各就各位。走到操場中央,祁收住腳步,將臉抬起,和天平行,長長地呼出一口熱氣,熱氣滾燙,把天空熏成浮白的顏色,像霧在頭頂繞著。

祁說好天了。

楊上前一步,說還會落雪。

祁說今年下雪早。

楊說瑞雪兆豐年。

楊是指導員,祁的同鄉(xiāng),幾個月前才從三營調(diào)來任職。在四連,祁是元老,楊處處尊著祁。楊同祁并上肩,說祁你得請客,祁說為啥我請客?楊說你升了,當連長啦。祁說你當指導員時也沒請客呀。楊說我在老單位請過了,花了一百二十七塊錢。祁吸了一口冷氣,說真花了一百二十七?楊說真的,祁說那是老單位,這是一營四連,那你置辦菜。楊說,我買酒。祁點點頭,大步往連隊走,雪在腳下吱嚓吱嚓響,聲音很脆,像刀切凍藕。遠處有哨兵游動,大衣裹著,踩著營房圍墻的墻根,麻雀在哨兵頭上啁啾,似乎想從樹上下來,去他的衣里借暖。祁走出操場,在公路上跺跺腳,說讓苗也出一股,不能便宜了他。楊說苗不該請客,人家本來就該副連的。

祁望著楊,我是不該正連?

楊笑笑,該,我去讓苗請。

苗沒有參加營部的干部大會,在家組織兵們學習。楊來叫時,苗正在一排念報,報的題目是《從軟臥窗口看農(nóng)村改革》。楊走來,兵們都站起立正,楊說都坐吧、坐吧。其實,從哪里都能看到改革成果,楊又說,從飯店的包桌、商店進出的人數(shù)。不知你們注意沒有,鎮(zhèn)上的衣扣鋪兒,前幾年賣衣服扣的就零星幾種,黑的、白的和按扣,連拉鏈都沒有;這兩年,紅的、綠的、大的、小的、明光的、暗光的、旋光的、深色、淺色,應有盡有。從小處著眼,往大處思考,這扣都賣給了誰?扣都釘?shù)搅四膬?人們的穿著發(fā)生變化了,不就說明生活水平提高了?改革的成果不就擺在面前嗎?一是一,二是二,看得見,摸得著。你說呢,一班長?一班長是大個子,山東人,他羞答著說,是的,那是的,細想想,車站上鞋匠就是的,老頭那兒,原先接的活兒都是修補鞋面,現(xiàn)在都是釘鞋跟,還都是高跟新皮鞋。楊說你說得對,你組織一下討論,我們開個會,便領苗出一排。

開啥會?

讓你請客。

憑啥?

你當副連長啦。

連長呢?

不代了,當了連長。

他才該請。

都請。我也請。

該以他為主。

是以他為主。

我請有些冤枉,本來吃了虧。

還斤斤計較呀?他代了一年半,也吃虧。

你怎么也請?

我當了指導員。

都已經(jīng)過去了的事。

工資調(diào)了檔,這個月補發(fā)了。

那是該請。

楊和苗走進祁的宿舍,祁正往口袋裝錢,苗說多拿些,祁說三一三剩一,各有一股,我拿這足夠了,便伙著他倆出了屋子。

酒家離兵營二里近遠,他們走出兵營時,哨兵叩腳致禮,說首長們好!他們都還了禮,有來有往,禮儀之邦。連長祁回禮時還說,你好,大家都好。哨兵很感動,站得更加直挺。腳下是一條柏油馬路,被雪封了,和兩岸的麥田合為一種潔白。冷色的麥苗葉,偶有幾片,僵出雪的表面,像孩兒凍在臉上的青鼻涕,經(jīng)硬風一掃,發(fā)出亮生生的碎音。苗沒戴手套,將手插在袖里,說四十五里吃餃子,吃不胖也跑瘦了。政指楊朝前方溜一眼,說我當新兵時,有一夜拉練,雪路走了八十里。祁聽了,突然立下,生陌陌地望著他倆。

楊說走啊。

祁說我說咱們四連來一夜拉練吧。

苗說啥時間?

祁說就今夜。

苗說連長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祁說冬訓嘛。

楊說是該冬訓,不一定非要今夜。

祁說你說該啥時?

楊說天冷路滑,出個事故得不償失。

祁說野雪十公里,有啥事故出?

楊說去年下雪,一連緊急集合,部隊一出營房,就滑倒了三個兵,有一個斷了腿,有一個肋子磕在路標上,折了兩根,上邊讓連長指導員一塊寫檢查,弄得兵們怨聲載道。祁不接楊的話,這事祁知道。祁想,一日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祁又想,真犯不上搞野訓,大冷的天,呼出的氣都鐵絲樣一根根硬。然祁卻望著苗的臉。苗是連副,屬軍事干部,這時該站到祁的一邊。苗說了,苗說以后都是現(xiàn)代戰(zhàn)爭,拉練和投手榴彈是一樣的笨。祁不開口,乜了苗一眼,起步朝酒家走去,步子快極,像要把楊和苗丟在身后。楊從祁一鼓一鼓的肩膀上看出了祁的不悅,忙傳給苗一個眼色,苗神會,急步追上祁,說我說的戰(zhàn)爭是廣義的,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或核戰(zhàn),不過是局部戰(zhàn)爭,像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還是需要投彈的,風里來,雨里去,雪里行,還是難免的。祁依然走得快捷,腳下吱嚓吱嚓。苗又說連長,真想冬訓不一定今夜,下個月大雪封門,把兵們拉出去,走上三十里,或者五十里,認認真真鍛煉鍛煉他們。

祁的腳步淡下來。

楊跨到祁的左邊,說苗說得對連長。

祁說我也沒說非今夜把兵們拉出去。

楊說咱以后選一個惡劣天氣搞野訓。

祁說算啦,死冷的天。

楊說連隊多南方兵,冷天才好。

祁說說說而已,上邊又沒這要求。

苗說今天團里又通知讓組織形勢教育了。

楊說改革是好,可物價不穩(wěn)和兵們解釋不清。

祁說形勢教育把訓練時間用完啦。

楊說當前全國都在搞改革成果大討論。

苗說經(jīng)濟工作是國家的中心。

祁說真幸運眼下不打仗。

楊說要么今夜搞一次雪野訓?

祁說算啦,等天暖和吧。

苗說連長你別生氣,要搞了我組織。

祁笑笑,說我生氣了?

苗笑笑,主要天太冷,說改日也許好些。

楊說你們看,看天上。

祁和苗都將臉昂向天空。天空染著浮白,流動著縷縷亮絲。亮絲稠密處,反呈出暗黑,稀疏處,倒呈出清凈。整個天空,如一湖奶汁。在這奶汁中,撲棱著十余只大雁,拉成一字,齊齊地朝南緩移。祁想,還不如這雁。楊說,冬來早了,不定這雁中會有凍死的。苗用眼角看雁隊的最后一只。上軍校時,苗自言自語,我們煮過大雁吃,用沖鋒槍掃射,端槍守在河灘的葦叢中,每夜都會射掉幾只。苗說我們的校長是將軍,星期六晚上讓我們陪他去打雁。

楊說,雁肉香嗎?

苗說,香,又細又嫩。

楊說,你吃過沒連長?

祁說,我吃過兔肉,小時候愛雪天打兔。

你們都沒吃過雁肉呀?苗懷著驚訝,懷著憾悔,臉上飄著失望。腳下是皚白的雪,空中是硬冷的風,不消說那再高處,寒是又粘又稠,大雁飛得很拼力,遠時還見高遠,近時就近得如踩著樹梢飛去,仿佛伸手可及,連大雁肚上的白毛被北方黃了都可看見。它們飛得慢極慢極,翅搏的聲音,隱隱地落下,如秋葉下飄,將近地時,又被風卷著去了。間有一聲鳴叫,響出冷涼的孤寂,如被雁登落的葦絮,長長地在飄,在飄著,遲遲在雪地散開,遲遲地消失。雁的脖子都拉得細長,似一條細繩,直直的,下面是白,上呈黑色,頭勾著,脖斜著,身墜著,如同掛在風中的一兜黑白棉花。還仿佛能看見大雁累喘的熱氣,仿佛雁汗就落在他們臉上?裳汴犨是去了,齊齊的列隊。祁想,不如它們。真不如它們!雁去了,先見十幾粒大點,黑在白空,后見一短黑線,揚在空中;再后,黑線又成了點黑,在眨眼中掉去,就全都沒了,掙著去了,僅留冰條樣的一根鳴叫,在雪空里橫著。

楊說祁,走呀,還看?

祁便走,說雁們真行。

楊說今夜找不到暖窩,準凍死幾個。

苗說凍死了,不知便宜了哪個放羊的孩子。

他們走,就到了酒家。

酒家叫莽原酒家,其意有三,一是莽原即中原,莽原酒家即中原飯莊,因這豫地酒盛,便不稱飯莊,而稱為酒家;二是酒家坐落很荒,不近城鎮(zhèn),四野點著幾處村落,一處兵營,靠的是門前一條公路牽引食客,故稱莽原;三是莽原有些詩味,有個刊物,文學性的,也叫《莽原》,說明這酒家不是臟亂去處,使路人見了酒家額上的紅字,便覺清新,食欲升而腳止,到酒家歇坐。酒家是營部辦的,一個炊事班長,帶三個炊事員,白褂蓋著軍裝,便給營部創(chuàng)了收入,也為民做了服務。房子是三間平房,一間為灶,一間為廳,另間為舍,也兼?zhèn)}庫。兵們自己動手砌磚房,內(nèi)里白灰泥了,潔凈潔凈,額上的紅字是仿宋,艷紅,舊了兵們用漆再描,瑞雪一照,十分明麗。雪天,酒家沒客,祁們到時,兵們正在娛樂撲克。祁到中廳,先把腳上的雪踢出門外,說好靜啊,該賠錢了。炊事班長忙收起撲克,說你們來就喜客盈門啦,吃些啥?楊說啥好做啥,他當連長了,放血請客。炊事班長驚笑,說真的?祁說你做吧,三個人都請,不怕貴,只不要讓營里知道我們到了酒家就行。

酒家忙起來,叮當出韻律,聲音很露戲鼓的味。兵們在洗菜涮肉,水聲嘩嘩,塞涌著屋子。外面的雪光,從門窗寒映進廳里。廳的桌上,凳上涼亮,印著“軍用”的兩個紅字,在木面貼著,已被客人的屁股磨了去,“軍”字還有半個車,“用”字幾乎全被人用去了,殘著淡淡紅痕,不是軍人,斷然難認那是“軍用”二字。這酒家給營部創(chuàng)了利潤,營部的筆墨紙硯、多訂的報紙雜志,及全營干部每月的補貼,都來自這家。那錢是有著數(shù)目的,營級每月補貼十元,連級每月補貼八元,排級五元,年年月月推算,都已不可小視。特別是團里、師里,冷丁下來一人或群人,檢查工作或有別的做事,很遠來了,帶到莽原便一頓,少不掉的。營房的兵們也來,營長禁過了令,仍來。有次祁說,把酒家散掉算了,營長說你鬧地球玩笑。政教說祁,你不能沒有經(jīng)濟頭腦,啥年月了。祁覺到了逆順,說我當營長了就散。僅憑這,政教說你就當不了營長。營長拍了拍祁的肩,虧你還比我年輕,營長說,以后軍隊干部得學點企業(yè)管理填填肚子。后來,祁來酒家便過幾餐,就絕少再議到酒家。當真少不掉的。祁去過幾個都市,大街小巷都是餐廳、酒樓、飯莊。團里、師里都開設,駐城部隊,還開設大酒樓、大酒店、大酒莊、大酒社、大酒部。一次連里買回十把竹帚,一統(tǒng)十一塊錢,發(fā)票無處落賬,祁曾想也在路邊創(chuàng)個鋪子,取名“到家鋪”。意為你到此處如到家,隨便吃吧。當然,吃過是要付錢的,因為是鋪。營長說你及早拉倒,搶我營里生意,祁便消了念頭。這時,祁在酒家順走幾腳,摸摸飯桌,捻捻墻角的大米,看看墻上掛鐘,針指十點,向楊說連隊在討論?楊說哎,工作安排好了,別念。祁去給炊事班長交待幾句,過來說苗,你來,來打幾圈撲克。苗過來,他們圍著,打五十K。三圈未到,菜就炒好兩個,一是韭黃炒肉絲,另是辣子肉。熱氣蒸著廳子,香辣串著鼻子,立刻,這涼野里,便掛了幾絲熱鬧和繁華。 

連副苗說,喝酒不喝?

祁說,影響不好。

楊說,喝點吧,酒錢我出。

苗說,喝啥?

祁說,飲料吧,象征。

苗說,還不如紅葡萄。

祁說,干脆啤酒。

楊說,下雪天,不會有事。

炊事班長在灶間把一鍋魚片簸個翻身,說今天不會來客,雪把路封了,別怕。昨天二連長來這喝了白酒。

祁旋了身子,你別瞎說。

炊事班長把鍋擱下,真的。

楊立起,來白酒,杜康。

苗說杜康不好,辣。

楊笑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便開了杜康。

酒香味扯著菜香味,漫滿屋子。祁將家門關了,圈了灶間的火暖,屋里涌下熱炕的溫。又上了幾個菜,小處講究不了色,然味是佳的,酒也喝得順暢,吃著道,道著吃,彼此講了許多話。連長祁說,中國人喝酒不是為了酒。苗說,為了啥?楊說,主要是為了聚聚,尋個倒話的口兒。祁給每人滿了杯,舉起來,指導員說得對,祁說,都端起。都起了?祁又說,日后四連就交給咱們?nèi)齻了,來,同心協(xié)力,便都飲下。楊又一一滿上,舉杯,說以后呀,二位軍事干部要支持我政治工作,祁、苗點頭,同喝了。炊事班長又端上一個燉雞,擺在桌中,祁搖著筷子,道來、來呀,自己卻未先落筷。苗說你吃呀連長,你是連長。祁落了筷,楊也落了,苗跟著落下。都說好味道。苗起身撕下兩腿,給連長、指導員各分一只。祁將自己的放到苗面前,楊又將自己的放至祁前,苗不過意,把祁給的送給政指楊,來回繞讓,祁想有三只雞腿最好。我不吃雞腿,苗用雙手捂著面前小盤,說我最愛雞頭,你們把雞頭讓我。楊臉上浮著驚疑,問真是?苗說真是,會吃的人才吃雞頭,就如南方人愛吃魚頭。楊就扭了雞頭,對連長祁說,就讓他吃雞頭吧。祁很覺心離了苗,一臉對不住,說真是的,你就吃吧。

一陣默言,苗吃了雞頭,楊、祁各吃了雞腿。完后,苗端酒立起,說我敬二位首長一杯,剛從軍校畢業(yè),對連隊不熟,工作有誤了,請首長海涵。連長祁舉杯一笑,說是狗屁首長。苗說連首長嘛。政指楊說,我聽著肉麻。苗臉上本著正經(jīng),說總歸是我的首長。

祁說,你是本科,不出兩年,也正連。

苗說,不可能。

楊說,會的,你起步就是副連。

苗說,正連也是連。

祁說,別急。

苗說,沒急。

楊說,我上學時也做巴頓夢,荒唐。

苗說,是荒唐。

祁說,在軍校像孩子,下連才算長大了。

苗說,連隊真讓人明事,受鍛煉。

楊說,來來來,雞湯冷了。

就都捏了小瓷匙,一口口進湯。湯半溫,進得順暢。喝過了湯,酒也便入尾。連副苗去招呼上水了,祁擦了嘴問,指導員,副連長交沒交過入黨申請?楊說交了,下連后首先交的是申請。祁說有事業(yè)心,怎能不是黨員呢。這就像想當工人代表、工會主席、廠長經(jīng)理,可自己不是工人,還在待業(yè)。楊說該早些發(fā)展他,副連長不是支部委員,工作不易搞。祁說就下一批吧。楊說你定。祁說你是書記,你管這。楊說就下一批。祁說那就下一批,你同他談談,身為干部,不要老同戰(zhàn)士混成一團,說不熱冷的話。楊拉了脖子,問他說過啥?祁說他不聽話,傲。又說他常同兵們講,人活在世,吃穿二字,別把錢看得重,錢是為人服務,全連就他帶的一排存錢少。楊說明白了我給他談。楊說完,苗就上了桌水。枯陳的茶葉味,從飯桌上飄散,被剩酒殘菜襯著,反顯出清香,淡淡一股,走進各人鼻內(nèi)。祁抽了鼻子,說是茉莉花茶,苗說是毛尖,祁便捧著茶杯,進灶間同兵們閑聊。

余下楊和苗圍桌相坐,桌上堆著殘亂,一斤酒還留瓶底。苗知道祁走了,楊必然有話。這是方法。苗把面前的亂朝桌心推推,放下手中杯子,說:

說吧。

楊笑了,淡淡如掛在臉上。

說啥?

苗也笑了,很實在,如同揉在臉頰。

總該說些啥。

楊說和你扯淡一下入黨的事。

苗說又有指標了?

楊說我和連長說了幾次,他同意了。

苗說幾月?

楊說習慣著年前年后。

苗說連長對我有意見。

楊說沒意見,他人正,堅持原則。

苗說那就是有些意見。

楊說你頂撞過他?

苗說沒呀,真的沒有。

楊說有次團里來人,他讓一排掃地你沒掃。

苗說是沒掃。

楊說你該掃。

苗說那地剛掃過,不很臟,兵們累。

楊說以后要聽他的,他是一連之長。

苗說以后吧。

楊說在部隊干,不可小瞧這些。

苗說真不明白,這么小的事。

楊說以后明白吧。

祁出來了,跟著幾個炊兵。兵們問菜好嗎?可口?湯鮮?又說菜燒得不好,一天一地雪,佐料不備。楊和苗都說不錯,真不錯。兵們就臉上鮮著光明,說首長們滿意就好。連長祁手里持了三張發(fā)票,一張給楊,說酒錢,另一張給苗,說零頭你出。楊、苗看了發(fā)票,就都樂意著結了賬目。酒錢是七塊八,苗的零頭是八塊二。他們立起欲走,炊事班長先已開了酒家的門。冷風搶進廳里,都不禁寒噤。天仍然浮白如罩。四野的白雪,冰結著地面。公路上有汽車駛過,輪印深在雪里,扭著朝遠處繞去。出了酒家,和兵們道了謝話,楊問祁,說菜錢貴吧?祁說不貴。苗說多少錢?祁說沒多少。苗說得四十到五十。祁說就那么一個樣。

是不貴,楊說,上次三連的幾個,也吃這么幾個菜,是六十四塊錢。

祁立住,多少?

楊也立住,六十四。

祁旋身回去,返身進了酒家。

楊喚,咋回事?

祁回話,你們先走!

他們便清脆著在雪地跳蕩,如在玻璃面上滾動圓球,亮生生地僵凍。苗說準是酒家亂收錢了。楊說肯定。苗說回去看看,楊說都去影響不好,為幾個錢吵到營里,小不忍則亂大謀。苗說指導員,連長真的對我有意見?楊說算不上。給你說實話,苗悄聲說,上個月連長老家來人,連長把連隊床鋪板往家捎了三塊。

真捎了?

真捎了。

你見了?

我見了。半夜,我從廁所出來他們正裝車。

你是隨便向我叨叨吧?啊,是不是?

不是。我是正經(jīng)地說。

我是支部書記,向我說就是向組織匯報呢。

很早我就想向你匯報這件事。

楊不語,腳冰著雪地不動。他的臉上肅肅著思想,面對正南。正南的天空比別處亮潔,如吹脹著一張白紙,鼓在天空。幾滴野雀,從那滑過,在紙上抹下一條淡黑。政指楊想了起來,他初到四連,有日夜里,有兵忽然敲窗,說指導員,你快起床,一排長在排里哭呢。他問為啥?兵說不知。他便披衣去了,苗果然在床邊嗚咽,楊問出了什么事?苗不語。再問,仍是不語。排里的兵,多半都圍床呆站,并不勸說,仿佛苗的哭泣,本是合該的一件事情。至尾,楊將苗叫到自己宿舍,說這兒沒人了,有話說吧。沒人了,苗倒痛哭不止,聲音放得很亮。楊急了,說你哭你哭你狠哭,撕著嗓子哭,讓全連的士兵都來看一個軍官在放大悲聲哭!楊讓他哭,他反倒不哭了。楊說你哭呀,他說我哭不出來了。楊說你為啥哭,他說我沒想到一排的骨干都比我年齡大,都比我在軍營待得久。楊說你是少年得志,十七歲考入軍校,二十一歲當排長,全連一半兵都過了二十一周歲。苗說連隊兵不像兵,不聽指揮,不聽召喚。楊說為這哭?苗說今天我讓一個老兵去站哨。那兵竟說老子快退伍了,黨沒入上,功沒立上,錢沒存上,老婆沒討上,站哨,站個雞巴哨。保家衛(wèi)國守邊防,也該輪著你這比我小兩歲,錢就拿一百多塊的新兵了。就為這個哭?值得嗎?楊說你說的兵是二班副,全營唯一的神射手,射擊十發(fā)子彈最少九十八環(huán),十發(fā)百環(huán)是常有的事,你讓他發(fā)發(fā)牢騷也是合該的。苗驚疑了一眼楊。楊說我們當官的上升都是靠這些兵們墊的腳。事情過去一個季節(jié)了。苗當時的哭相依然清晰著,臉上稚氣一層,淚冤冤枉枉流,似放學倒地的一個小學生。

你還是學生,南邊天空有浮云流動,如緩緩被風吹移的絮。你什么都不懂,心是一張紙,該在那紙上寫些啥兒了,不寫字那紙總歸白著、不派用。楊將目光從蠕云上縮回,眨眼那云就揉成團兒,顯出烏色。烏云有雨或雪。有比沒有好。晴天麗日,白云片片。云是耐看,算做風景不錯,可到底是一塊廢物,不如一塊烏云,或雨或雪,終歸有些作用。

楊盯著苗的潔臉,說苗,連隊其實很復雜的。

苗跺了腳上雪,說和社會一樣。就是社會。

楊說,你剛才那話是隨便說的吧?

苗說,正經(jīng)的。

楊說,連長有次組織訓練昏死你沒聽說吧?

苗說,沒。

楊說,連長有次給一個戰(zhàn)士家寄錢聽說沒?

苗說,從沒聽說過。

楊說,這事只有我知道。

苗說,看不出來他。

楊說,他很光明的。

苗說,指導員,我說他偷連隊床板是千真萬確。

楊說,過去了,不再提起,你從來也沒向我反映過,是吧?

苗說,指導員,我不懂。

楊說,走吧。你還年輕,要天長日久革命呢……

祁從酒家再出來,他們已遠,路上的腳印深深,兩行不時扭繞。祁返回酒家,果是因為錢事。這桌菜錢,共是十八塊二角。祁付了十元,苗付了零頭,八塊二。祁回到酒家,把炊事班長叫到外面,風生冷地從他們中間吹過。祁說菜錢不對吧?班長紅了臉,說對的。祁說才十八塊二?炊事班長說祁連長,我有一場事需要你幫忙。祁說你說。去年營里要給我立功,你要把那立功指標爭給你們連的二班副,二班副訓練好,我知道要打仗了他準是英雄漢,可眼下不打仗,我一年給營里掙了一萬八千塊。炊事班長說著一臉脹,臉上如同鼓了氣。他說你別生氣祁連長,我想今年營里要再提出記我功,你不同意了別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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