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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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戈就是傻子的意思。她這一叫,這個機靈人確實就有些變傻了。有什么東西把他聰明靈動的腦子給蒙住了。這一來,他的腦子就有些發(fā)木,就真是一個傻瓜的腦子了。
她走進這狹小整潔的屋子,芬芳從四面襲來,又嘆息了一聲:“達戈!”熱淚便盈盈地浮上了她的眼眶。
“你怎么不好好起步,當(dāng)個軍官,就在部隊上等我。
“傻姑娘,那樣的話就太久了,你看,我不是馬上就能得到你了嗎?”說著達戈張開雙臂要把她攬人懷中,她卻淺淺一笑,退到了門口。
華爾丹再往前來,她伸出手,用齊腰的柵門.將兩個人隔開了。
“為什么?”門里邊的男人問。
她倚在門框上,定了定神,說:“你說收音機里那些歌聲好聽嗎?”
“好聽!
“比我唱得好聽?”
“沒你唱得好聽!
“那為什么她們可以在收音機里唱,在舞臺上唱,而我要一輩子都住在鄉(xiāng)下?”
“你想離開?”
“我為什么不該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村莊?”
“我愛你!”
色嫫把門打開,自己投到了男人的懷里:“既然你要我,那個晚上你就不該離開!那個晚上,你就應(yīng)該要了我!”
華爾丹用雙手捧起了色嫫的臉,叉開雙腿把身子緊緊貼了上去。色嫫呻吟了一聲,身子就軟了下來。兩個人的嘴唇貼到一起的時候,華爾丹的手已經(jīng)探進了她的懷里,摁住了她結(jié)實小巧的乳房。他陶醉了,嘴巴貼在色嫫耳邊悄聲說好像一只乖乖的兔子啊!彼氖謮壕o了一些,這下,他把乳房后面評評跳動的心也摸到了。
他又說:“天哪,這小兔子的心跳動這么快!
色嫫只是面色潮紅,呼吸急促,臉上浮現(xiàn)出來卻是痛苦的表情。
他的身子更緊地貼向了色嫫姑娘說:“好姑娘,你的獵人要出槍了!
說著,他把色嫫的手,拉向他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堅硬,而且滾燙。色嫫姑娘真俾是被一根燒紅的鐵棍燙著了一樣甩開手,低低地尖叫一聲,從他懷里掙出去了。
他還想再撲上去,但姑娘慢慢蹲下身子哭了起來。華爾丹站在原地呆住了。剛才她叫他傻子時那種腦子被什么東西蒙住的感覺又回來了。兩只耳朵也在嗡嗡作響。一個干澀的聲音問:“為什么?”他曉得這個沒有得到回答的聲音應(yīng)該是從自己嘴里吐出來的。但那聲音卻隔得有些遠,從身后的什么地方傳過來,還帶著一些空洞的回聲。
“為什么?難道你不相信我是個真正的神槍手,你不相信我是最好的獵人?”
色嫫淚眼迷蒙:“我相信,我相信!
華爾丹的聲音提高了:“那又是為什么?”他提高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把蒙住他腦子,使他感覺遲鈍的東西挑開了,周圍的世界又是原來的樣子了。于是,他提高了聲音,問:“那你是為了什么?”
“達戈啊,世道變了。一個好獵人能夠幫助我成為歌唱家嗎?”
歌唱家這個詞,色嫫是用漢語說出來的。想想,機村的藏語方言中真還沒有這樣一個詞。這種方言里只有“歌”,“唱歌”,“那個人在歌唱”,“那個唱歌的人”,那是描述人在某種時候的一種狀態(tài),那是人人都可能具有的狀態(tài),而不是指一種光耀的職業(yè)。
現(xiàn)在,這個特指一種光耀職業(yè)的專用詞以漢語的方式從美嗓子色嫫嘴里蹦了出來,這個詞好像有著咒語般的魔力,她因悲傷而晦暗的臉泛出奇異的光亮。
華爾丹本是個天資聰穎的年輕人,在部隊已經(jīng)學(xué)得一口很好的漢語了。他當(dāng)然懂得這個詞是什么意思。
他說:“色嫫啊,我在部隊聽過歌唱家的演唱,你不會唱那些歌,他們那樣的歌你怎么會唱?!”
“我學(xué)得會,我已經(jīng)學(xué)了好多了。”她說這話時,臉上泛出了更明亮的光彩,并且立即就唱了起來:
“毛主席的光輝,嘎啦呀西喏喏,照到了雪山上,依啦強巴喏喏!”
這歌中的藏語也是遠方的藏語,而不是機村的當(dāng)?shù)胤窖浴?
華爾丹捧著腦袋蹲在了地上:“求求你,停下來,不要唱了!
色嫫一唱歌,人就興奮起來,她又唱了一首才剎住了興頭。然后,兩眼放著晶晶的亮光問:“我唱得比收音機好聽吧?”
她看到蹲在地上捧著腦袋,痛苦萬狀的男人,才回到現(xiàn)實情境中,雙眼重又黯淡下來。
這回,是她痛惜地捧住了那個傻瓜男人的腦袋,哭了。
然后,她突然站起身來跑開了。
華爾丹跟著她跑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來,好像是突然忘記了這樣跑動到底是要追索什么。他站在門前的草地上,呆呆地望著虛空,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而又茫然的神情。
色嫫提著艷麗的長裙,跑過草地,跑過了草地中央那株鵝掌楸巨大的蔭涼,翻過房子前面的小山丘,從他眼里消失了。
機村的人都說,其實,那個機靈的惹覺·華爾丹在那一天就死去了。之后,是腦子不開竅的叫達戈的那個人從同一個身子里長出來了。
全機村的人都聽見過美嗓子色嫫美妙的聲音在不同的情境下叫著這個拋棄了美好前程來投奔愛情的傻瓜男人:“達戈!”
心情愉快的時候,她叫:“達戈!”
愁緒難遣的時候,她叫:“達——戈!”
更多的時候,她的心情在這兩極之間徘徊不定:“達戈。
村里人也跟著叫起他這個名字,人們慢慢地就把那個曾經(jīng)屬于一個英武軍人的名字忘記了。達戈天天上山,打獵,機村山林中的獵物也太多了。他從來沒有空手而歸,人們嘆息,說:“這個人身上殺氣太重了!
“唉!當(dāng)今之世,非但人逃不過劫難,林子里的獵物也與人一樣,同有一劫!”
有一個小孩子,混在大人堆里,每每看到達戈肩扛著獵物從山林里出來,那只蛇一樣滑溜,鷹一樣機警的獵犬跟在他后面,見大人們都這么長吁短嘆,就說:“那你們?yōu)槭裁床话阉麣⒘??
引得人們吃驚地看他。
“你們不是心疼林子里的野物嗎?殺了他,那些野獸就不會遭殃了!”
大人們臉上現(xiàn)出奇怪的神情,說,從古到今怕還沒有一個孩子這么說話,然后便嘆著世風(fēng)日下,搖著頭慢慢散開了。
留著這個小孩獨自立在廣場中央,喊道:“要是不敢殺人,至少可以把狗給他干掉!”
但是,這個小孩連這只狗也無法干掉,他的年紀太小了,連上小學(xué)的年紀都還沒有到嘛。
那個時不時總要語出驚人的孩子就是我。
《4》后來,達瑟自己算過日子。
他對達戈說,自己離開民族干部學(xué)校的那個日子,正是機村大火燒起來的時候。
他說,早兩個月,就傳來了叔叔被批斗關(guān)押的消息。
當(dāng)時他正走在大街上的游行隊伍里,他從喇叭里那一大串打倒的人里聽到了叔叔的名字。達瑟那一遇事就要慢下來的腦子立即就慢了,而且比平常慢得更多。他自己都還沒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被同學(xué)們從隊伍里揪了出來,紅衛(wèi)兵袖套也被扯走了。他覺得心,還有身上別的地方很痛,等到他喘過氣,從地上爬起來,游行的隊伍已經(jīng)走遠了。幾個灰頭土臉的閑人看著他,他才明白,自己的好運氣到頭了。
他在學(xué)校宿舍的那張床上躺了幾天。
風(fēng)在屋外的樹梢上嘩嘩吹動,不時把焚燒書籍文件的焦煳味吹送過來。高音喇叭一天到晚哇啦哇啦響。他想就這么一直睡下去了,一直睡到不再醒來。他不怎么餓,卻渴得實在受不了,只好從床上起來了。
達戈說:“你還不是真想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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