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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黑夜里,小小的身子很是用力地抱著身邊人的胳膊,睡得有些不安穩(wěn)。原本睡著的人驀然睜開了眸子,長長的睫毛輕輕翕合,眼睛看上去更是漆黑如夜,閃動著不明的情愫。

白色月光透過窗子,被照射到的空氣中有隱約浮動的灰塵,顯得迷離而不真實。

他能感覺到小身子傳過來的細微顫動,伸出的手想要撫慰,卻停在了半空,眸色復(fù)雜地盯著因為噩夢而顯得彷徨的孩子。自己似乎成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不肯放手,卻仍然覺得不安。

嘴角勾起一抹無意識的弧度,耳邊似乎又響起師父當(dāng)年的一番話—

“玠兒,天各有命,當(dāng)年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算得出落兒的劫最終還是解不開,如果當(dāng)年她跟你……哎,罷了。為師今日再為你算一卦吧。”頭發(fā)和胡子已經(jīng)花白的老人,飽經(jīng)滄桑的雙眼,閃動著他熟悉的光芒。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精神比往日好了一些,卻透著油盡燈枯的征兆。

“師父,不要再用逆天術(shù)了,您……”

“最后為你做一點事,以后恐怕沒這機會了。為師知道落兒的死成了你心里的一個結(jié),為此你連師門都不回了,若不是這次……恐怕你也不會回天羅山了!

“師父,我……”還想說什么卻被玄機老人截下了話頭,已然閉上了眼睛,凝心掐指。即使他想阻攔也不成了,一旦開始,若中途打斷,會遭反噬。

師父這一生,最得意的有兩件事,一個便是十歲那年習(xí)得的問天術(shù),機緣巧合下,得到了上一任的玄機老人的衣缽,甚至突破了第九階—逆天術(shù)。另一件便是收養(yǎng)了他們兩個孤兒做徒弟,數(shù)十年來悉心培養(yǎng),一個成為了江湖上呼風(fēng)喚雨的公子,還有一個只學(xué)了半吊子醫(yī)術(shù)的他。

雖然師父表示想要將問天術(shù)傳給他,卻還是拒絕了。有一句話就是各安天命,雖然能逆天而知天命,卻無力篡改,要有何用?

拇指無意識地在三指間游走,忽然停了下來。玄機睜開了眼,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很快扶住了那倒下的身子。

“師父!”

“喀喀,沒事。”玄機將嘴角的血跡擦去,面容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這一卦為習(xí)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矠樗,為溝瀆、為隱伏、為矯柔、為弓輪,其于人也為加憂、為心痛、為耳痛、為血卦……這一卦,說的是轉(zhuǎn)機。心里的死結(jié)若不去除,便一直會受到困擾。你生性最是灑脫,對什么都無所求,你覺得人一旦有求,有欲望,就會脫離自己的掌控,便是不好?墒谦d兒,只要在這凡塵中,沒有人可以做到無欲無求,不是不求,只是不敢罷了!

“這卦顯示了你的有緣人將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事物必有兩面,那人或許能解了你的結(jié),亦或者再給你系上一個結(jié),一切都只能看因緣造化了。人哪,不能總活在過去里,該放下的就都放下了吧!

“師父,你先躺下休息下吧!北荛_了師父那仿若洞察一切的眸子,想要扶著他躺下。

玄機微顫著手,將懷里取出的書硬是塞到了他手中:“為師不想這一門絕學(xué)失傳,你學(xué)也好,或者是你將來的徒兒學(xué)也好,總之讓這門學(xué)術(shù)流傳下去吧!

薄薄的冊子上三個剛勁的大字—問天術(shù)。就是這一門卜卦術(shù),天下人趨之若鶩,擾得師父不得不隱姓埋名,進山清修。知天命,人只看到好的一面,豈止一次的逆天而行便耗盡十年的壽命,因此這第九階的逆天術(shù),師父只用了兩次,一次是為了雪落師妹,還有一次……就是現(xiàn)在。

“也許……你也會有用到它的一天!

他想要上前,卻被師父的掌風(fēng)定在了一步之外,看著他嘴角溢出的鮮血,狀況看起來更差了,無奈說道:“徒兒明日再來!

“喀喀,以后都不要來天羅山了,為師只想陪著雪落,不想被人打擾。卦象上說的有緣人,緣分到了,自然就到了。它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guān)鍵,你會因為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走吧,為師要休息了!

……

自從那一日后,他如同承諾一般,再也沒有上過天羅山,聽說那一覺便再也沒醒。執(zhí)墨第二年來的時候,帶來了一枝梅花,天羅山的雪梅,很是艷麗。他說,師尊去的時候很安詳,他把師尊的骨灰一同葬在了梅花園,落雪的時候都能看到梅花怒放。

天羅山是一個禁忌,雪落是一個禁忌,三年前的火災(zāi)亦是一個無解的禁忌……太多太多,壓得他快喘不過氣。還有執(zhí)念過深的執(zhí)墨,每一年,都感覺他的功力上漲得很快,甚至今年他察覺了不屬于逍遙派的功夫,偏于陰狠,他不知道自己還制得住他幾年。但愿結(jié)局來臨的時候,他能做到無愧雪落的托付。

臨玠垂眸,望著從安婕色脖子上滑出來的銀色項鏈,墜子是一件像是扳指一類的東西,卻比扳指要薄,更為纖細一些。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其實從見到安婕色的那一眼,他就看到了這飾品,甚至心跳都幾不可察地慢了半拍。師父說的有緣人,他沒有想到會是一個小女孩,但透過那雙眸子,又覺得這小女孩或許不那么簡單。

你……究竟是誰呢?

為什么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guān)鍵,只是一個稚嫩的孩子……

臨玠差點就要懷疑他師父的逆天術(shù)了,思來想去,都不覺得這一孩子就能解開他內(nèi)心里的結(jié),畢竟連他自己都無力。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手還是擱在了安婕色的小腦袋上,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著那漸漸舒展的眉,覺得心中的苦悶散去了一些,不管怎么樣,有變數(shù)的東西還是放在身邊最能掌控。

夜深沉,臨玠再次閉上了眸子睡去,面上有了一絲輕松。

但既然是變數(shù),就不可能被掌控,只是當(dāng)時的臨玠還不夠看透徹,或許就不會這般自信了。

翌日清晨。

從一個溫?zé)岬膽驯е行褋淼陌叉忌]有睜開眼睛,反而是朝著那溫暖的地方微微蹭了蹭,好久沒有感受到這種踏實的感覺了。等等,溫?zé)嵛矬w?這個穿著白色褻衣的男子!

貌似是……師父?!

“嗯,婕色?”

帶著一抹鼻音的性感嗓音在耳邊響起,安婕色驀然回神……訕訕地收回那根想挑著人家下巴的胖食指,那叫一個戀戀不舍。

“師父,經(jīng)過徒兒鑒定,師父早上不刮胡子,也是個翩翩美男子!”說完把自己埋進了被窩里,拱成了個球,好丟臉好丟臉!

臨玠好笑地望著似乎在賴床的小徒弟,手指無意識地?fù)崃藫嵯掳停恍褋砭涂吹阶约倚⊥降芗冋娴哪樕蠏熘嵭σ,還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剛才似乎……被調(diào)戲了?

“師父,師父……”從老遠傳來的叫喚聲響起,臨玠迅速地穿戴好,在白采兒撞門之前拉開了房門。

“師父?”白采兒很是興奮地站到了臨玠面前,將手上的錢袋交給了他,“昨晚那江洋小盜被我逮到了,一早就去衙門領(lǐng)了賞錢!

安婕色聽到動靜拉開了一條縫,看見臨玠站在門口,逆著光,頎長的身姿恍若謫仙,忍不住又恍惚了。

白采兒不經(jīng)意地一瞥,正好看到臨玠床上探出的那顆眼熟的小腦袋,眸子驀然睜圓。

“安婕色!”

不可置信地瞪著床上的小人兒,臨玠嗜睡,這床相當(dāng)于他的圣地,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和染指的!居然……白采兒看著那小小的女娃,師父為她似乎破了不少例。目光在二人之間游走,臨玠的身子微微移動了下,擋住了她的窺視。

“找個工匠早點把你師妹房間的床敲好!钡恼Z氣,聽不出情緒,臨玠朝前走了一步帶上了門,“走吧,今日約了錢府的老爺,遲到就失禮了!

“那個……”

“讓她再睡會兒吧!毕袷侵腊撞蓛合胝f的,臨玠淡然地補充道;仡^看了一眼,隨即帶著白采兒出門了。

支著耳朵偷聽的安婕色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小小的身子裹著被子打了個圈,面上的笑容擴散的更大了。

師父,是個很溫柔的人哪。

許是少了那個溫暖的懷抱,安婕色這回籠覺睡得很不踏實,到最后折騰得了無睡意,但是卻不舍得起來,只是瞪著床頂?shù)囊粚臃凵啂,默默地想……師父,原來還有這么夢幻的小童真!

“師父,師父,快來看好劍!”

門外傳來二師兄管錢的聲音,安婕色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邊套上外套匆匆往外跑去。

“哪里,哪里好賤?”

管錢看著從師父房間沖出來的安婕色先是一愣,但看她這么好奇的神色,他就忍不住興奮地晃了晃手中的長劍,湊過腦袋在安婕色耳邊低聲說道:“這把劍是我從黑市花了三十兩銀子買到的,據(jù)說是卞唐第一殺手用過的,名為魂淡的絕世好劍!”

說完拿著劍擺了個威風(fēng)凜凜的姿勢:“很襯我吧,小師妹?”

安婕色眨巴著眼默默思考,親愛的二師兄,你是想說這魂淡很襯你,還是那好賤很襯你呢?

安婕色的視線停留在那把名劍上,那顆鑲著的寶石看起來倒是挺值錢的。但從剛才拔出的劍身來看,第一殺手如果用這種劍,會被剁成肉醬的吧?分明是抹了什么粉末使劍看起來光芒四射,而非劍本身的劍光,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看那灑了一路的細微熒光就知道。

三十兩銀子買這么一把破劍,真是敗家!不過在看到管錢那一臉幸福滿足的表情,安婕色卻不忍心打擊他了。

“二師兄,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比你更襯得上魂淡的了!”

管錢很是滿意地打量著這把劍,愈看愈是歡喜。除了對自己有養(yǎng)育之恩的師父外,他最崇拜的還是那個第一殺手宵練,一人一劍獨身闖龍?zhí)痘⒀。這些年那些買兇殺人的雇主出的價格是幾倍幾倍地漲,最高的都有十萬兩黃金了,那該有多少錢啊……喀喀,拉回正題,這絕對不是金錢的問題,是個人信仰的問題。

能夠得到一把他用過的劍,就好像離自己定下的目標(biāo)又近了一點,成為天下第二的殺手。很久以后的后來,那時的他已經(jīng)是富可敵國的管少爺,一把離魂琴使得出神入化,卻始終佩帶著一把破舊的劍。有人問,為什么他手上那么多名劍,卻獨獨佩戴這一把看起來又破又舊的“魂淡”?他說有個人對他說過,只有魂淡最襯他,這是后話。

兩人都兀自笑著,不過管錢總覺得眼前這笑得格外明媚的小師妹說得有哪里不對似的,可是又說不出來是哪里不對。于是撓了撓頭,轉(zhuǎn)了話題問道:“師父和大師姐去哪兒了?你怎么會從師父的房間里出來?”

“好像是去錢府了,帶著大師姐一塊兒去了!

管錢的面色變了變,狀似松了一口氣,隨即眉開眼笑地說是給他們二人準(zhǔn)備準(zhǔn)備去。安婕色好奇,問他也不接著往下說了,只看他廚房臥室兩邊跑,一邊燒水,一邊吩咐她上隔壁鄰居家借點艾草菖蒲葉回來。

安婕色奔出了逍遙宗,傳說中的隔壁鄰居很好找,因為挨著逍遙宗的就只有一戶人家,房子看上去與逍遙宗一樣,估計是一個師傅造的。

叩了叩門,過了半晌都沒人來開,安婕色又拍了拍門上的鐵環(huán)制造出更大的響動,這下應(yīng)該能聽見了吧?安婕色蹲在門口守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出來開門,正打算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大門發(fā)出了厚重的嘎吱聲,背后躥起一股涼意。

安婕色回頭,卻看屋子里光線暗得不行,一盞燭火放在舊木桌上隨風(fēng)忽明忽暗的,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內(nèi)心涌現(xiàn)出一股極大的恐懼,沒有人是誰開的門?

“還不進來?”從里面?zhèn)鞒龅纳n老的聲音,像是一名老嫗,安婕色隨著那聲音不由自主地跨過了那道門檻,進入了屋子里面。

一股森森冷氣似乎從腳底升了起來,安婕色不安地蹂躪著衣角,一邊環(huán)顧四周尋找人影。

“大娘,我是隔壁逍遙宗新來的,想問你借點艾草和菖蒲葉,打擾了!

好不容易顫巍巍地說完一句話,安婕色還是沒見到人影。忽然右肩膀上感覺一重,嚇得她立刻僵住了,轉(zhuǎn)過頭的時候僵硬得能聽見骨頭咔嚓的聲音,那驀然出現(xiàn)的白色身影以及快要及地的凌亂的長發(fā),令安婕色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哎?怎么暈過去了?”那白色身影趕緊撩開遮住眼睛的長發(fā)向后一甩,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孔,看上去的確是個年邁的老嫗。不過看她拖著安婕色那利落的身手又讓人懷疑……這是一個有著蒼老聲音年邁身子的老嫗嗎?

好不容易將安婕色安頓在了那張老舊的太師椅上,那白影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小女娃,血色褪去的小臉因為恐懼而微微緊繃著,那白影看了好一會兒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從懷里取出了小瓷瓶擱在安婕色的鼻子下方,來回兩下,就見安婕色的眼皮跳動了兩下,轉(zhuǎn)眼就醒過來了。

“啊—鬼啊……”那張近在眼前皺紋跟菊花瓣一般的臉令安婕色一聲大叫,又要暈過去。

“啊—人啊……”那白影被安婕色那一聲大吼帶的,跳起來也吼了一句,在安婕色快暈過去的時候死掐著她的人中,“不對,我不是鬼,不許暈!

人中處被掐得生疼,就算想暈也暈不了,而且那手指溫?zé)岬挠|感證明了眼前的人并非鬼怪,安婕色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你是誰,干嗎嚇人?”

“嗯,我只是被你吵醒了,剛起身而已!闭f著轉(zhuǎn)身,再次回身的時候已經(jīng)是將頭發(fā)盤好,面容還是如菊花瓣般褶皺的老嫗……

“我……我是來借艾草和菖蒲葉的……”既然對方是人,安婕色鎮(zhèn)定了心神,再次提出了她來的目的。

那老嫗蹙了蹙眉,嘴里喃喃著放哪兒了之類的詞,開始翻箱倒柜。然后安婕色一眨眼的工夫,桌子上就多出了許多艾草和菖蒲葉。

“這些應(yīng)該夠用好幾次了,下次過來可就沒有了。過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你了,我也該走了!

“啊?”等我?安婕色的腦海里生出一個大大的問號,看著老嫗?zāi)蔷栈ò昴樁嗔艘荒ㄣ皭,還真是……很惆悵啊……

察覺到自己異樣情緒的老嫗將安婕色趕出了屋子,站在門外的安婕色一頭霧水,這個老嫗太奇怪了,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是什么意思?歪著小腦袋看著禁閉的大門,很是費解的模樣。

屋子里,老嫗對著鏡子撫了撫面上的褶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從柜子里取出了一個堆滿了灰塵的黑匣子,一打開滿室華光。

漫長的等待終于到頭了,算是有個交代了。

光芒散去,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塊玉玦,而老嫗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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