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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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的小馬駒。
馬駒以一種滑落的方式產(chǎn)了下來,流暢得讓小巴特爾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真正不可思議的還在后面,一個牧馬人也許一生也不會有機會目睹這樣的奇跡。
這匹紅色幼駒竟然在落地的那一刻,直接站在了地面上。
小巴特爾已經(jīng)不止一次看到騍馬產(chǎn)駒,從來都是叭的一聲,裹著胞衣的馬駒滑落在地上,在地上躺一會兒,然后才嘗試著站立起來。
而這匹紅色的馬駒,竟然直接站在了地上。盡管它并沒有筆直地站立,而是四腿叉開,顫抖著保持平衡,它的頭顱還有些沉重,它還無力支撐。來到這個嶄新的世界上,它必須要承受比在母親的腹中更多的重力。
因為這站立的姿勢,幼駒身上的胞衣在慢慢地滑落,隨著那半透明的青色黏膜的脫落,最初那種如同隔著薄霧般看起來并不清晰的灰黑色的毛色終于顯露出來。那是一身紅得發(fā)亮的皮毛,因為身體的毛色濕潤,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玉色的效果,像極了巴林雞血石。
小巴特爾坐在地上看得呆了。
站立著出生的馬駒,他只是聽老人說過。而此時,當馬駒身上的胞衣慢慢褪去時,就像一個在草原漸漸明亮的晨光中慢慢展露的奇跡。
小巴特爾注意到,幼駒的四腿長得出奇,在蒙古馬中,這樣長腿的幼駒并不多見。
盡管它完成了這看似根本不可能的站立,但它需要的是邁出第一步,在草原上的第一步,尋找母親的乳頭,在吸吮了第一口乳汁之后,才算真正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經(jīng)過了漫長的孕育和痛苦的分娩,騍馬在脫出了腹中鼓脹的累贅之后,此時恬靜而安穩(wěn),舔舐著這個濕漉漉的小東西。
但騍馬的舔舐盡管動作極其輕柔,卻還是在最微小的觸碰中破壞了這匹幼駒本來就看似奇跡般的平衡。它仍然低垂著對于它顯得有些太大的頭,危險地搖晃著,險些跌倒。有一刻,小巴特爾幾乎都想上去幫一下,但他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對于那些降生時直接躺倒在地上的幼駒,就是讓它必須自己站立起來,只有自己站起來,它才能成為這草原上的駿馬。而對于這種百年不遇的直接站立著出生的小馬,他至少明白,不能在它最初站立的時候去幫助它,它必須自己尋找到平衡,邁出在草原上的第一步。
放了將近三十年馬,每年,他的馬群中會有幾十匹幼駒降生,他似乎還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觀看一匹剛剛降生的幼駒。
一直蜷縮在母親的肚腹之中,現(xiàn)在終于來到這個世界上,此時,它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適應(yīng)。它的肺開始呼吸冰冷的空氣,它的肺第一次感受到草原的氣息,它從此就要呼吸這北國荒野粗糲的空氣。
它搖晃著頭,慢慢地想抬起來,但頭顱確實顯得有些太沉重了,是它柔弱的脖頸所難以承受的。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它的四腿與大腦似乎配合得還不太默契,每一次努力試圖踏出腳步都會帶來整個身體的搖晃,隨時可能危險地跌倒。
小巴特爾幼年即開始牧馬,見識過無數(shù)的漂亮馬駒,但這匹深紅色的幼駒讓他情不自禁地有一種想要過去將它扶起的沖動。
但他克制住自己這種不理智的想法。馬駒落地之后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里站起身,而對于這匹幼駒,必須在第一時間邁出腳步,畢竟馬生產(chǎn)的時間不是總有這么好的運氣,有牧人在旁邊看護,狼隨時在準備著撲殺剛剛降生的幼駒,只有站起來撒開四蹄開始奔跑,才能獲得生存下去的機會。
這是北方的草原,只有最強悍的個體才有資格躋身其中。
小巴特爾仍然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而他沾滿了黏液的手,也在冰冷的晨風(fēng)中凍得麻木,但他忍耐著,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怕自己一個微小的動作也會帶來一絲微風(fēng),破壞了這幼駒的平衡,讓它就此跌倒。
騍馬輕聲打著響鼻,略顯焦急,像是在催促著幼駒及時邁出腳步。
這幼小的東西像一只頭重腳輕的蜘蛛,有些不知所措地搖晃著。
現(xiàn)在,它的頭已經(jīng)抬得更高一些了,露出那雙漂亮的眼睛。
但它的目光似乎還沒有焦點,只是直直地看著前面。它的眼前只有草地——它會永遠記得的地方。終于,它輕輕邁出了一步,但這一步確實破壞了所有的平衡,一切都錯亂了,它在這錯亂的舞點中搖晃,險些跌倒在地。它本來缺少這種破壞平衡的勇氣,但當它終于站穩(wěn)之后,發(fā)現(xiàn)一切并沒有那么可怕,它開始輕輕地挪動,蹈動著尖細的蹄子,慢慢地在這種毫無章法的蹈動中尋找某種默契。
終于,它叉開的四蹄穩(wěn)穩(wěn)地支住了草地,它以四蹄在這大地之上找到了支點,它抖動的四腿慢慢地一點點站直,在幾乎站直的最后一刻,大概是因為沒有保持好平衡,也或者是因為它的頭過于碩重,它的身體前傾,險些跌倒。它有些慌亂地調(diào)整著腳步,鼻子剛剛觸到草地,又重新站直,隨后,就終于顫顫巍巍地站立在大地之上。
它終于可以向前移動,鉆到騍馬的腹下,尋找乳頭。
小巴特爾聽自己的爺爺講過,剛剛降生的馬駒在站立起來之前,總會向大地叩首,那是感謝大地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
小巴特爾松了一口氣,它站立起來,移動腳步,吸吮母親的乳汁,也就意味著從此擁有了在這片草原上生存下去的權(quán)利。
疲憊的小巴特爾打馬回營地時,那馬駒已經(jīng)在騍馬的腹下迅猛地吸吮乳汁了。
騍馬回身愛憐地舔舐著它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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