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您撥叫的用戶已失業(yè),請稍后再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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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圣誕老人收到的愿望也能分類整理,列在“上班族”一欄下面絕對是烏泱烏泱望不到邊的“我要困覺!”四個血紅的大字。老話說得好,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著,當我還在上班的時候,公司例會、飯后小憩、敲鍵盤超過一小時都是我犯困的誘因,更別提海量加班晝夜不休帶來的惡性循環(huán)。所以失業(yè)的那天晚上,當我挺著一張被淚水泡皺了的臉回到從來沒時間收拾的狗窩時,我已經來不及思考任何關于“明天怎么搞?”“未來怎么辦?”“下個月房租怎么交”這樣的宏大命題,腦子里唯一還在循環(huán)播放的只剩下一句話:“啊,終于可以不用開鬧鐘了!
然后我就一頭栽進了亂糟糟的床,帶著小北京送給我的滿身沙塵,睡得像一頭接近年關的豬一樣沉。
再起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我條件反射式的彈射出被窩,眼睛都還沒睜開就一路狂奔著洗臉刷牙,一邊念叨著要死要死又要被扣工資。忙中添亂,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原本在桌上呆得好好的背包突然又嘩啦一聲滾下了地,錢包鑰匙潤唇膏紙巾掉了一地,附帶著一灘長方形的粉紅色紙片——等等,這是什么——我摸了好半天才摸出眼鏡給戴上,等到眼球順利對好焦的那一秒,我忽然楞住了。
那是一沓子散落的毛爺爺,那是我昨天晚上哭著鬧著撕破臉得來的遣散費。
原來我再也不用去到那家公司上班了。再也沒有兩趟公交轉車,擠死人的地鐵1號線,準點打卡上班但從來不準點打卡下班,以及7-11難吃得一逼的特惠午餐了。我媽我爸我老姨我祖宗,再也不會被一個沒文化的文化公司老板照三餐問候,我的節(jié)操,再也不會動不動被拿去喂狗了。
可是……接下來呢?
因為之前超強度的工作壓力,我的日程表里排滿了plan ABCDEFG,剪頭買菜換隱形眼鏡甚至連大姨媽都精確計劃到日期,卻從來沒有預見到失業(yè)之后應該做些什么這樣的問題。就像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囚犯,突然有一天醒來,發(fā)現牢門大開,獄警全都不見了。我應該現在就離開嗎?要不要帶上我的包袱卷兒?我究竟要去哪兒?出去了之后又應該干些什么呢?
因為爆米花電影看太多的關系,我還能精確的預計到,這樣不要錢的自由背后,往往都隱含著更恐怖的伏筆。比如上面那一位拿來當范例的囚犯,當他一腳踏入外面的世界,等在那里的無一例外,ABCD四個選項,全都是一臉菜綠,嘴角流膿,吭哧吭哧爬過來準備拿他當下酒菜的變種僵尸。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好消息,僵尸屠城的傳說至今沒有變現,北京還是那個北京。但壞消息是,我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我了。
從今天——不,嚴格來說,應該是從我昨天晚上八點踏出前公司大門的那一刻起,我已經變成了一具只有消耗沒有產出的人肉負資產,作為一名坐吃山空的待業(yè)青年,我的漫漫再就業(yè)之路從這一刻起正式拉開帷幕。趕緊找到下家,續(xù)上救命口糧,保我在帝都繼續(xù)半死不活的混下去,已經成為我人生中排名第一順位的要務。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提不起勁來。這一份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工作,成功的讓我光是聽到“工作”兩個字都直犯惡心。
也許是昨天哭得太厲害吼得太大聲,也許是太久沒有睡得這么踏實這么沉,現在我的頭像是被人裝進了兩斤鋼釘,又被拿去當球踢了三十分鐘,最后又拿水泥灌滿了給我安回來一樣,呈現出一種慘無人道的劇痛。我捂著腦袋,一時間痛得六神無主,實在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的情況下,我干脆像夢游一樣慢慢蹲下去,把那疊鈔票一張張的拾掇到手里,一張張的抹平,又慢慢的一張一張的對著正反面,把毛主席的臉朝著一個方向排列起來。
科學研究表明,人的一輩子,如果沒有那么倒霉人到中年遭遇飛來橫禍,安安穩(wěn)穩(wěn)活到人均72歲標準線再嗝屁的話,折合下來總共也不過2萬6千天,63萬個小時。而我剛剛揮霍了其中寶貴的一個小時,用來認真清點一沓毫無必要的人民幣。
而且說不定,接下來的那個小時,我很有可能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搞亂,再重新清點一遍。
在一片絕對安靜的虛空之中,我麻木的,一把一把的揮霍著時間。在我緊趕慢趕,忙著念書忙著找工作忙著工作忙著換工作忙著吃飯忙著睡覺忙著讓自己看起來更忙的二十幾年的人生里,這好像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而與此同時,當我盯著那不多不少,剛剛夠我交完三個月房租再充個電話費的小紙片,突然覺得一切都很荒唐。如果說當初念書是為了工作,那現在工作又是為了什么?為了吃飯?為了租房?為了買包包?為了在這個毫無樂趣的世界里毫無樂趣的活下去?可是如果真的這么毫無樂趣的話,為什么又還是非活著不可,非工作不可呢?要說工作是為了實現自我,發(fā)揮潛能,取得驚人的成就的話,如果我本來就是個一事無成的庸人,那是不是根本就不用再去努力,因為一早就注定了不會成功?
我從來不知道,一次失業(yè),會把一個社會主義大好青年,變成一只滿腦子負能量的半吊子哲學家。我能感覺到,經過這家人渣公司堪比急性盲腸炎上吐下瀉的一系列折騰,我的心里已經有個什么地方悄悄的起了變化,可是究竟是什么變化,是良性還是惡性,究竟發(fā)展到第幾期了,醫(yī)生我還有救沒有,這一切在目前的這個小時,這一天,甚至可以預見到的,今后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里,都不會那么容易得出答案。
寂靜中的胡思亂想令人恐慌,為了抵御這種馬上就要開展自我辯論的人格分裂傾向,我先呲的一聲,迅速打開了一罐啤酒——是的,大中午的就開始喝酒,何止墮落,簡直墮落。但我是誰?是一條卒不及防的失業(yè)狗!我曾經那么努力的熱愛工作,可是我的工作還是像夢遺一樣毫無知覺的遺棄了我。
——所以去他媽的。我恨恨的摔下那疊錢,用手背擦擦嘴角的泡沫,肆無忌憚的痛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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