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另外一個令人非常興奮的話題與那些正好處在適婚年齡的年輕女子，特別是與她們的父母有關(guān)：哈里•戈貝爾還是單身呢。這個青年的心有待征服，而由于他的名聲、他的文學(xué)修養(yǎng)，他的財富以及他勻稱的身材，這一切都構(gòu)成了一個理想的丈夫形象，備受關(guān)注。在“克拉克之家”，每一個員工都很快就意識到，珍妮•奎因，這個24歲的前歐若拉高中女子啦啦隊隊長、美麗性感的金發(fā)女郎已經(jīng)迷上了哈里。珍妮在工作日的每一天都要上班，而她也是這個餐館里面唯一在光天化日下膽敢不執(zhí)行那份服務(wù)須知的人：她可以隨隨便便地跟哈里開玩笑，不停地跟他聊天，時不時打斷他的工作，而且從來都不會一次同時把所有的配菜帶給他。不過，珍妮周末不上班，星期六，這是屬于諾拉的。
廚師摁響了服務(wù)鈴，把諾拉從想象中拉回到現(xiàn)實：哈里的烤面包片做好了。她把裝著烤面包片的碟子放到了托盤上面，而在返回大堂前，她特意整理了一下別在自己頭發(fā)上的鍍金發(fā)卡，然后才推開門，驕傲地走了出去。也就是兩個星期的時間，她已經(jīng)墜入愛河。
她把哈里點的東西拿了過去。“克拉克之家”里的顧客漸漸多了起來。
“祝你用餐愉快，戈貝爾先生�！彼f道。
“就叫我哈里吧……”
“在這里不行。”她低聲說，“奎因夫人會不高興的。”
“她不在這里。沒有人會知道……”
她用目光瞟了瞟周圍的其他顧客，然后向他們的桌子走去。
他匆匆?guī)卓谕滔铝丝久姘瑫r在面前的紙頁上草草畫了幾筆，寫下了日期：1975年6月14日。他已經(jīng)寫滿了好幾頁，實際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寫的是什么：自從他來到這里三個星期以來，他還沒有辦法開始寫他的小說。腦海里倒是時不時會閃過一些念頭，但最終都沒能延續(xù)下去，而且他越是要努力地想，結(jié)果得出來的東西越少。他有一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在慢慢地枯萎。他知道自己是攤上了他這一類人有可能遇到的最可怕的災(zāi)難：他得了“作家病”。每一天，他心中的“白紙恐懼癥”就會加劇一分，以至于他都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此番計劃是否真的足夠理性：他剛把自己的全部積蓄都用來租這幢海邊的大房子，一直到9月份為止，這的確是他一直夢想的所謂“作家的房子”，可是如果作家都已經(jīng)再也不知道該寫什么了，那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呢？當(dāng)初在簽下房子的租賃合同時，他的計劃看起來可是無懈可擊的：在這里寫一本一級棒的小說，在9月份之前要取得很大進(jìn)展，這樣他就能先把小說的前面部分寄給紐約的各大出版社，他們一定會深深著迷，爭著想要來買下這本書的出版權(quán)。為此，出版社就將提前支付給他一大筆稿費，讓他能夠順利完成書稿。這樣一來，他的“錢景”無憂，而他也就能搖身一變，成為他一直夢想的那種文學(xué)明星了�？墒�，到了現(xiàn)在，他的夢想已經(jīng)快要幻滅成灰了：他連一個字都還沒有寫出來。按照這樣的節(jié)奏，等到秋天返回紐約的時候，他就將既沒有錢也沒有書，只能回去哀求曾經(jīng)工作過的那個中學(xué)的校長重新聘用他，同時把自己心中追求的光榮夢想永遠(yuǎn)地埋葬。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還得再找一份晚上守夜的工作，這樣說不定還能額外多賺一點錢。
他看著諾拉，她正在跟其他的顧客聊天，光芒四射。他聽到她在笑，于是寫下了：
諾拉、諾拉、諾拉、諾拉、諾拉
諾-拉、諾-拉
“諾-拉”，這兩個字改變了他的世界。
諾拉，自從他遇見她以來，這個嬌小的女人就讓他神魂顛倒。在沙灘初次見面后隔了兩天，他在城里的大商店門口又碰到了她。當(dāng)時，他們一起沿著主干道走到了海邊。
“他們每個人都在說，你來到歐若拉是要寫一本書�！彼龑λf。
“沒錯�！�
她的熱情一下子被點燃了：“哦，哈里，這真是太令人興奮了！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作家！我有那么多問題想要問你啊……”
“比如說？”
“怎么樣才能寫書呢？”
“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各種想法在你的腦袋里打轉(zhuǎn)，直到化成句子，在紙上一一展開。”
“作為一個作家，肯定是棒極了！”
他望著她，就這樣瘋狂地愛上了她。
“諾-拉”。她說過，她每個星期六都會到“克拉克之家”兼職，于是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六，一大早，他就來了。一整天，他就在那里凝視著她，她的每一個舉動都讓他著迷。然后，他突然想起她只有15歲，于是不禁為自己感到羞愧：如果這個小城里有誰開始懷疑他對“克拉克之家”的這個小服務(wù)員有不軌企圖，那他的麻煩可就大了，甚至有可能為此而進(jìn)監(jiān)獄呢。于是，為了打消別人的懷疑，他每天中午都來到“克拉克之家”吃午飯。就這樣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他裝作是對這家餐廳習(xí)以為常的樣子，每天來到這里工作，假裝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沒有人會知道，到了星期六，他的心跳就會加速。而在此期間的每一天，不管是在鵝彎還是在“克拉克之家”，坐在工作的臺子面前，他能寫下的只有諾拉的名字�！爸Z-拉”。就這樣寫滿了整頁，都是她的名字，都是對她的觀察，都是對她的描述。這些紙頁，他回到家后都會撕碎，然后放到他的鐵垃圾桶里燒毀。如果有人哪一天看到他寫下的這些內(nèi)容，那他就完蛋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餐廳里的工作熱火朝天，但諾拉讓敏蒂替了她的班，這可有點非同尋常。她很禮貌地走過來跟哈里道別，旁邊站著一個男人，哈里意識到這就是她的父親——大衛(wèi)•凱爾甘牧師。他是在接近晌午的時候來的，一來就到柜臺上喝了一杯石榴汁。
“再見，戈貝爾先生。”諾拉說，“我今天下班了。我只是想跟你介紹一下我的父親，凱爾甘牧師。”
哈里站了起來，兩個男人很友好地握了握手。
“那么，你就是那個著名的作家。”牧師笑著說。
“而你，一定就是那個大家經(jīng)常談起的凱爾甘牧師了�！惫锘卮鸬馈�
大衛(wèi)•凱爾甘看起來很高興：“不要太在意這些人說的話，他們總是喜歡夸大其詞�！�
諾拉從口袋里面取出一張小字條，遞給了哈里。
“這是我們今天在學(xué)校舉行的年終表演。就是為了這個，我今天得提早一點走。下午五點鐘，你來嗎？”
“諾拉，”她的父親輕聲譴責(zé)她，“讓可憐的戈貝爾先生安靜一會兒。你想要他去中學(xué)的表演晚會做什么呢？”
“我們的表演很好看！”她熱情地為自己辯解著。
哈里謝過了諾拉的邀請，并向她致以敬意。透過玻璃窗洞，他看著她消失在街角，然后他就回了鵝彎，繼續(xù)跟他的草稿“做斗爭”。
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了�！爸Z-拉”。他坐在書桌前面兩個小時，卻什么也沒能寫出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表。他不應(yīng)該到那個中學(xué)去，絕對不行�？墒牵瑳]有一道墻，甚至連監(jiān)獄也不能阻止他想跟她在一起的心：他的身體還關(guān)在鵝彎，但他的心已經(jīng)在沙灘上跟諾拉翩翩起舞。下午三點了，然后是四點。他攥緊了圓珠筆，不能離開這間辦公室。她還只有15歲，這種愛情是要被禁止的�！爸Z-拉”。
下午四點半，哈里穿著一身優(yōu)雅的暗色西裝，走進(jìn)了中學(xué)的大會堂。大廳里面都是人，似乎整個小城的居民都來到了這里。當(dāng)在人群中穿梭前行的時候，他有一種感覺，就好像所有的人在他經(jīng)過的時候都在竊竊私語，而那些學(xué)生的家長在跟他視線相交的時候，仿佛都在說：“我知道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彼械綐O其不自在，于是隨意挑了一排座位，坐到了椅子上，這樣大家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演出開始了。先是一曲十分蹩腳的合唱，然后是一團(tuán)亂糟糟毫無節(jié)奏感的喇叭合奏。所謂的明星舞蹈團(tuán)毫無星質(zhì)可言，鋼琴雙人四手聯(lián)彈完全沒有形成共鳴，而唱歌的也沒有一副好嗓子。接下來，舞臺上的燈光全都熄滅了，在黑暗中，唯有一個射燈的光暈從空中滑落，在舞臺上打出了一個圓形的光環(huán)。她就這樣出現(xiàn)了，穿著一身綠色帶有閃光片的裙子，在燈光照射下，閃耀出千百道亮光�！爸Z-拉”。觀眾席突然安靜了下來，她坐到了一張酒吧凳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fā)卡，調(diào)好了剛剛被放到她面前的麥克風(fēng)的高度，臉上綻放出了吸引著所有觀眾注意力的燦爛笑容。然后，她彈了彈吉他，突然唱起《情不自禁愛上你》（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這是一個經(jīng)過她自己改編的版本。
底下的觀眾全都聽呆了。而哈里就在這一刻終于明白，命運之神讓他來到歐若拉，為的就是要把他引上通往諾拉•凱爾甘的這條路。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非凡的一個人，而以后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可能遇見第二個了�；蛟S，他命中注定不是要成為一名作家，而是要與這個非同尋常的年輕女子相愛一場。還能有比這個更美妙的命運安排嗎？他深受震撼，以至于演出結(jié)束之后，當(dāng)其他人還在鼓掌致意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逃走了。他急急忙忙地趕回到鵝彎，坐到了露臺上面，大口大口地喝著威士忌，一邊瘋狂一般在紙上寫著：諾-拉、諾-拉、諾-拉。他再也不知道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辦。離開歐若拉？可是，去哪里呢？回到嘈雜的紐約？他跟這幢屋子的主人簽下了四個月的合約，而且已經(jīng)支付了一半的租金。他來這里是為了寫書，必須堅持下去。他一定要收拾心情，真正地像一個作家那樣拿出行動來。
一直到在紙上寫得手腕生疼，一直到威士忌喝得頭昏腦漲，他才走下沙灘，悶悶不樂地靠在了一塊大巖石上，凝視著遠(yuǎn)方的地平線。突然，他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哈里？哈里，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是諾拉，還穿著那件綠色的裙子。她快步來到他的身邊，跪在了沙灘上。
“哈里，天哪！你有什么不舒服嗎？”
“什么……你在這里搞什么？”他只能問出這樣一句話作為回答。
“演出結(jié)束后，我就在等你。我看到你在掌聲中離去，然后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感到有些擔(dān)心……你為什么這么急著要離開？”
“你不應(yīng)該來這里，諾拉。”
“為什么？”
“因為，我喝了酒。我想說的是：我有點醉了。現(xiàn)在，我有點后悔了。如果早知道你要來的話，我就一滴酒都不沾了�！�
“你為什么要喝酒呢，哈里？你看起來好悲傷……”
“我感到很孤獨。我感到自己太孤獨了�！�
她依偎在他身上，眼睛閃閃發(fā)光，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哈里，可是，你的身邊有那么多人！”
“孤獨感快要搞死我了，諾拉�！�
“那么，我就來一直陪著你吧�！�
“你不應(yīng)該這樣……”
“我渴望這樣。除非，你覺得這樣是在打攪你�！�
“你永遠(yuǎn)也不會打攪我的�！�
“哈里，為什么作家都顯得那么孤獨呢？海明威、梅爾維爾……他們?nèi)际沁@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我不知道是作家們特別孤獨呢，還是說這種孤獨感推動著他們?nèi)?chuàng)作……”
“那為什么所有作家都要自殺呢？”
“并不是所有作家都會自殺。只有那些別人不再讀他們的書的作家才會自殺�！�
“我讀你的書。我到市政圖書館借來了那本書，一個晚上就讀完了！我太喜歡了！你是一個很偉大的作家，哈里！哈里……今天下午，我是為你唱的。那首歌，我是為你唱的！”
他笑了，看著她。她把她的手放到他的頭發(fā)里，無盡溫柔地摩挲，嘴里還在重復(fù)著說：
“你是一位很偉大的作家，哈里。你不應(yīng)該感到孤獨。我在這里呢�！�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