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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除夕，公公婆婆沒有在蘇北老家度過，而是和兒子媳婦一起在這八十平米的小屋里守歲。正月里，一起回老家拜了幾個興致盎然的年之后，又回到了城里�；貋砗�，公公就做了一個手術(shù)，膽囊切除。在逝去的那個冬天，隨著季節(jié)一同逝去的還有這家人的一些皮肉之物，比如，婆婆的一個子宮肌瘤，公公的兩顆痔瘡，許光榮的三五粒膽結(jié)石，還有兒子許輝的一小截包皮。那些隨著手術(shù)盤端走的已成為身外之物的東西，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如同季節(jié)轉(zhuǎn)換一樣，又悄然而至。痔瘡切了還會有，肌瘤取了還能長，只有胡梅梅的那只乳房，再不會返回到她的胸前了。

家里永遠(yuǎn)都有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餐桌上永遠(yuǎn)都有誰的一兩瓶藥丸兒。公公手術(shù)后，更是臥床不起，偶爾有一兩次如廁，身子更加微微顫顫，他披一件厚實(shí)的棉襖，一只手捂著刀口，胸部便癟下去一塊，恍若切除的不是一顆膽囊，而是整個半截身軀。

每天伺候完公公的午飯，婆婆就會小跑至廣場跳集體舞，臨走時(shí)，婆婆會像小孩似的，遵循請示這個環(huán)節(jié)。她說，我想去跳會兒舞。然后透著黑亮的雙唇便撒嬌地嘟起來。公公則一臉煞有介事，正了正身子，手臂揮灑得如同播種，他說，去吧，快去，別在路上趕慌。然后再指使婆婆該穿哪雙鞋，該換某件衣服。這些舉止都令胡梅梅既羨又妒，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快點(diǎn)變老，老得像婆婆這樣。

婆婆是個奇特的人，在胡梅梅看來，她對一切新鮮事物具有不可言喻的崇拜心理，在短短幾個月里，婆婆學(xué)會了唱戲，化妝，還有跳舞。尤其是最后一項(xiàng)，使婆婆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每天婆婆都會穿得人五人六，然后顛著雙半高的鞋在菜場里穿梭，她用夾著蘇北方言的普通話與菜販講價(jià)，完了會問一句，你們是蘇北農(nóng)村的吧？要是對方說是，婆婆便會“呀”地一聲，說，跑這么遠(yuǎn)做生意啊，真不容易。然后嘖嘖嘖地提著幾縷韭黃出了菜場。婆婆似乎已經(jīng)忘記自己也是個蘇北農(nóng)民，胡梅梅覺得婆婆很奇特，如同一株仙人掌科植物，無須根，無論在多陌生的土壤上都能存活和茁壯。

辦公室里的水仙在某個深夜綻放了，早晨推開門，一縷花香繞鼻。小宋常常對著這株水仙長吁短嘆，她說女人如花，花開不多時(shí)啊，堪折直須折。自從上次浴室偶遇后，小宋話多起來了，稱胡梅梅叫小妹，時(shí)不時(shí)地遞來一兩片餅干和話梅后，便開始講述她鮮為人知的兒子和母親。小宋之于胡梅梅已沒有秘密了，秘密說出后便不再叫秘密，揣著秘密的小宋抑郁寡歡，神情黯淡；沒有秘密的小宋卻變得神采奕奕，陽光璀璨。原來秘密真不是個好東西。

小宋開始相親了，每天下班都會在洗手間補(bǔ)一下妝，用粉底液一遍遍地涂抹著棲息在兩頰的蝴蝶斑，然后提著上了年歲的小包走出公司。第二天早上出現(xiàn)的時(shí)候，蝴蝶斑又隆重地飛出來，面色焦黃，神情沮喪。她對著胡梅梅說話，又仿佛自言自語，我為什么要相親，其實(shí)我根本不需要男人。

然而到了晚上，小宋又會約見下一位，且興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