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節(jié)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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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項英并沒有走遠(yuǎn) 此時他帶著一大堆機(jī)關(guān)干部就隱蔽在瑞京附近的梅坑 盡管周周圍圍炮聲不斷槍聲不絕 盡管因蔣鼎文的嚴(yán)密封鎖而造成生活上的極端困難 但因為南京軍是在逐步摸進(jìn) 故項英他們在中央革命根據(jù)地最后的這塊綠洲里 倒也過得稱心如意 根據(jù)地軍民們的情緒仍十分高漲 劇團(tuán)還在有條不紊地排練節(jié)目 演員們勁頭十足 誰都想在會演中拔得頭籌
會演這天 天空中綿綿地飄著小雨 十幾位年輕小伙頂著雨加緊搭建戲臺 他們在坡邊開出一塊平地 用長長的盛開著香花的刺楂子 將三面圍成一道人多高的綠籬 就成了一個露天舞臺 再在上方的樹干上懸掛幾盞紗罩燈 確也燈火輝煌
盡管細(xì)雨蒙蒙地下個不�！〉磻虻娜诉�是絡(luò)繹不絕地從四面八方涌向會場 有些甚至是從十幾千米以外的山溝溝里趕過來的 他們披著蓑衣 戴著斗笠 挨肩擦背 有說有笑地等著開演
項英陳毅也散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演出 陳毅的腿經(jīng)過自己上次霸蠻的手術(shù) 竟奇跡般地快好了 看著忙進(jìn)忙出的報幕員 聽著周圍的群眾在愉快而歡暢地拉著家常和談?wù)撝?jié)目 再瞟瞟項英 項英正與他身邊的人樂呵呵地笑個不停 陳毅內(nèi)心極為痛苦
節(jié)目越演越精彩 雨也越下越大 觀眾們的興致也越來越高 沒人愿意離去 演到精彩處 臺上臺下情景交融 掌聲一陣接一陣 好一派歌舞昇平太平盛世景象
陳毅卻怎么也歡樂不起來 眉頭越皺越高 低聲問身邊的何叔衡說 何老 這世界上到底有不有桃花源
何叔衡會意 極為傷感說 我這把老骨頭活不了幾天了
當(dāng)東方露出晨曦之時 演出結(jié)束了 項英親自組織評議 獲獎演員興高采烈地在臺上站成一排等候發(fā)獎 項英拿著獲獎演員名單走到臺前 幾位工作人員捧著獎品站在左右 獎品是一人一支自來水鋼筆
面向密密麻麻的觀眾 項英走到臺前高聲宣布 現(xiàn)在開始發(fā)
炮 臥倒 陳毅突然高喊一聲 打斷了項英的發(fā)言
項英吼道 陳毅 你想干什
轟 轟 幾聲巨響 人群中騰起一片火光 還沒等人們醒過神 轟轟 又是幾聲巨響滾來 頃刻之間 不少手腳身軀腦殼碎肉混同在泥土沙石中 一起飛上天空 又如冰雹雨點一般掉落下來 砸向唱戲的人和看戲的人
蔣鼎文籌備已久的最后的圍殲戰(zhàn)終于爆發(fā)了
項英倉促應(yīng)戰(zhàn) 周建屏紅二十四師損失大半 余者分散突圍
毛澤覃的獨立師全軍覆沒 毛澤覃自己也犧牲在一個名叫紅林的荒草坡上 毛主席托付給他照看的兒子小毛毛從此下落不明
兵損大半的項英被迫退到仁鳳山 哭喪著臉對陳毅說 我已智窮力竭 望兄良策教我
陳毅看著眼前這位留守中央革命根據(jù)地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人 心內(nèi)如同四海翻騰 良久方說 分散突圍吧 已別無他法了
好 沖得出去一個是一個 此時項英對陳毅已是言聽計從
冒著南京軍熾烈的炮火 頂著南京軍的槍口 留守中央革命根據(jù)地的干部戰(zhàn)士 開始了悲壯慘烈的大突圍
前進(jìn)的道路是血與火的道路 猛烈而密集的槍彈把紅軍突圍隊伍切成無數(shù)段 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南京軍 將已被沖得稀亂的紅軍突圍隊伍團(tuán)團(tuán)圍困在一個個孤零零的山包上
紅軍在全力拼搏 子彈拼完了 就從烈士們身上取下子彈刺刀繼續(xù)戰(zhàn)斗 前赴后繼地向前沖 每沖過一個山頭 都要灑下不少人的鮮血 每突破一道阻攔 都有不少紅軍倒下 中共一大代表何叔衡 中共第二任總書記瞿秋白以及劉伯堅賀昌等中共重要干部 均在突圍中或陣亡或被俘后不屈而死 先后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當(dāng)項英向黨中央發(fā)完最后一份電報時 天已昏黃 山區(qū)太陽落得早 森林中黑天黑地的
聽著震山撼谷的槍聲炮聲和揪心的廝殺聲 陳毅深切囑咐身邊的每一個人說 從此以后 在一個不短的時期內(nèi) 我們就是沒娘崽 一切都要靠自己當(dāng)心了 一旦被敵人抓住 就犧牲自己一個 莫牽扯別人
每一個人都在一絲不茍地聽著 山野靜極了 樹葉在輕輕地飄落 溪水嘩嘩地響著
項英走到電臺前 嚴(yán)肅地說 砸了它
電臺人員懷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不停地?fù)崦娕_ 不停地啜泣著 遲遲不忍心下手砸
項英吼道 還遲疑什么 砸了它
報務(wù)員反倒大聲地哭了起來
陳毅一拐一拐地走到電臺邊 摸著電臺 輕輕說 埋起來吧 以后也許還用得著
說罷 親自動手挖起坑來 不知不覺中一行滾燙的淚水掉到地下 很快又溶化進(jìn)新翻出來的泥土里
等到蓋上最后一捧土?xí)r 好端端的天氣突然變色 風(fēng)起云涌 電閃雷鳴 暴雨接踵而至 萬籟咆哮 響徹深壑險谷 天黑得像頭頂上罩了一口鍋
出發(fā)吧 項英抹抹頭上的雨水 發(fā)出了最后的突圍命令
陳毅忍著傷口的劇痛 拄著樹枝走在最前面 一步一滑兩步一摔地慢慢朝前挪 身上到處被棘刺劃開了血口子 衣服被扯成了爛布筋 很多人提出要背陳毅走 被陳毅堅決謝絕
好不容易摸到山坡與平原接壤處 來到一條又寬又深的封鎖溝前 陳毅剛要走出林子 刷的一道閃電劈過 照亮了溝沿邊走動的幾個南京軍 陳毅透過枝葉瞥得清楚 立即縮腳 向后示意 換個方向走 不料連走兩處 情況都是一樣 一時間大家都急壞了
項英說 今晚拼死也要沖出去
陳毅運了運神 說 跟我來
跌跌撞撞地摸到一條小河邊 陳毅指著河中說 河邊的石嘴子一直伸到河心 對岸是淺灘 我們就從這里過
說著就要下水
我來吧 項英攔住陳毅 說 你身體不行 等我先下 邊說邊朝河里伸腳 不料踩在青苔上 身子一滑 掉進(jìn)了河里 偏偏今天山洪暴發(fā) 將這里沖成了一個大漩渦 一下子將項英絞到了渦心 項英慌了 奮力劃水 轉(zhuǎn)了幾圈 莫想掙脫得出來 眼看就要被漩渦吞沒 急得大聲呼喊道 我掉進(jìn)漩渦了
黑夜沉沉 大雨嘩嘩 根本就搞不清項英在哪里 聽得項英呼叫 幾個人都急了
陳毅聽聽嘩嘩翻滾的激流 朝河中大聲喊道 你看好了 抓住我的木棍 說著 借著閃電將手中木棍伸向項英
可棍子不夠長 項英拼著命劃就是抓不到 一股激流涌來 將項英扭入深水中 項英心想完了 兩手亂撈 碰到一根東西 順手一摸 原來是樹根 趕緊就順著樹根往上爬 頭剛伸出水面 刷地一道閃電劃過 照得水面如同白晝 正好陳毅也把棍子遞了過來 項英眼快 伸手抓住木棍 終于被大家拖上了岸
陳毅問道 怎么樣 能過嗎
項英呸著口中的水說 不
唰 又一道電光閃過 緊接著一個炸雷打來 所有的人都像挨了炮彈似的 全倒在泥水中 失去了知覺 等他們醒轉(zhuǎn)過來 已是風(fēng)停雨住的第二天清晨了 二十米外的草叢中橫躺著兩棵高大的松樹 焦黑的枝干還在畢畢剝剝地?zé)庙?/span>
項英陳毅艱難地站起來 肚子餓得咕咕叫 四處一瞧 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樹果子 也不管它鬧不鬧人 走過去摘下來就吃 等吃了一個飽正要找路時 胃里面卻一陣一陣地?zé)猛础∮姓f不出的苦 等到胃痛稍稍感覺到好一點 肚子又叫開了 餓得渾身發(fā)軟頭發(fā)暈 還得吃那不知名的讓人胃痛的野果子 項英陳毅忍受著饑餓與胃發(fā)燒的雙重折磨 繼續(xù)找路突圍
一路所見 到處是黑煙滾滾 到處是逃難的人群 到處是尸體 到處是槍聲 不久前這里還是萬紫千紅春色滿園 轉(zhuǎn)眼便成百孔千瘡滿目瘡痍 陳毅心痛不已
幾天來的沖沖闖闖 項英陳毅身邊僅剩下三名警衛(wèi)員了 這天他們剛鉆出一個山旮旯 迎面碰上一支隊伍 老遠(yuǎn)就看出打頭的是贛南軍區(qū)參謀長龔楚
陳毅詫異地大聲問道 龔楚 你怎么還沒突出去
龔楚扭頭一眼瞧見 手一指 大聲嚎叫道 他就是陳毅 快沖上去抓活的
說著帶頭撲了上來
陳毅急對項英說 龔楚叛變了 快跑
說罷 拐杖一丟 撒腿狂奔
站住 龔楚大呼小叫著在后猛追
項英一時沒有聽清陳毅在喊什么 稍稍猶豫了一下 一個南京軍迎頭撲來 項英冷汗直冒 猛一回身 繞過一棵大樹 跟南京軍逗了幾個圈子 一溜煙跑了
陳毅腳痛跑不快 被龔楚趕上 一把抓住陳毅的罩衣后領(lǐng) 只喊陳毅快投降
陳毅扭頭一瞧 罵一聲去你娘的 將罩衣一掀 正好罩在龔楚頭上 龔楚看不見路 一腳踩在石頭邊處 腳脖子一歪 滾倒在地 陳毅趁機(jī)猛跑 與返回來救他的項英聾牯會合 一同舍命狂奔
前面出現(xiàn)一塊大崖壁 從崖頂上傾下一道急流 形成一小塊瀑布 瀑布里面隱隱約約透出一道巖縫 此處地勢平坦 視野開闊 無任何藏身之處 聽得龔楚大呼小叫著追來 陳毅急中生智 說 學(xué)孫猴子 鉆水簾洞 快
幾個人彎腰竄過疾瀉而下的瀑流 朝巖縫里鉆 巖縫既窄又淺 容不下幾個人 只能緊貼著崖壁立住 透過毛玻璃 霧里看花一般地覺得一些人在到處亂翻亂戳 凡能搬得動的石頭都要搬開來看一看 連碗口大的洞穴也要挖一挖 項英陳毅緊緊貼在巖縫邊 被千萬支銀箭射得喘不過氣來 陳毅的傷口上似乎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亂刺亂扎 痛得他咬牙切齒地暗暗罵道 狗婆養(yǎng)的 快走啰
龔楚左翻右尋找不到項英陳毅 便死死盯住瀑布看 臉上露出一絲陰笑 對士兵說 喂 你們幾個鉆進(jìn)去看看
幾個士兵端著刺刀槍就朝瀑布里撞 突然龔楚哎喲哎喲地大叫起來 士兵們回頭一看 原來是龔楚蹬翻了一個大石頭 偏偏壓住了自己的腳 痛得他呲牙咧嘴直叫喚 士兵們趕緊跑回去 用力撬開大石頭 抬上龔楚 匆匆忙忙往山下去了
陳毅長嘆道 天照應(yīng)呢
幾個人鉆出巖縫 趕緊轉(zhuǎn)移 哪里走得動 早已全身冰涼 趴在地下無法動彈 過了好一會才又恢復(fù)元氣
到了晚上 項英陳毅還在設(shè)法突圍 不知怎地竟走進(jìn)了橫七豎八睡在山路上的一支南京軍中間來了 南京軍哨兵睡得正香 陳毅不動聲色 悄悄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走在最后的警衛(wèi)員聾牯 心生一計 將一顆手榴彈悄悄放在一個南京軍的腿邊 把拉線纏在另一人的手上
一會 身后傳來一聲巨響 黑夜里顯得極為驚天動地
項英陳毅都站住了 互相詢問怎么回事
隨即傳來噪雜的吵聲 聽得南京軍紛紛嚷道 紅軍來了 紅軍來了 聾牯只管吃吃發(fā)笑 項英問他笑什么 聾牯把剛才的事情說了
項英說 冒失鬼 快走
快追 快追 別讓陳毅跑了 后面早已響起了龔楚的嚎叫
項英扭頭一看 呀 一線火把呼呼地沖了過來
陳毅說 鉆密林 快
五個人趕緊朝路邊林中一躲 看著看著火把飛了過來 呼地一陣風(fēng)起 空中倒起了大雨 陳毅雖然凍得直哆嗦 心里卻一個勁地念叨 天老爺 大些落 天老爺 大些落
火把呼嘯而過 很快便溶入夜中不見了
陳毅輕輕說聲 走吧
于是打道往回走 與追敵背道而馳
天亮?xí)r分 來到一個三岔路口 陳毅項英正不知該向哪方走 密林中突然鉆出一個叫化子 一把攔住陳毅 討飯棍一丟 抱著陳毅放聲大哭道 首長 首長 終于找到你啦
陳毅定睛看著叫化子 問道 你是
那人說 首長 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 我是曾記財呀
陳毅盯著曾記財 一邊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個名字 一邊拼命地搜索腦海中的記憶 突然 一把摟住曾記財 高興地說 唉呀 是你呀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你不是粵贛邊牛頸區(qū)區(qū)委書記嗎 幾年不見 怎么搞成了這個樣子
曾記財哭著說 首長 上面要肅反 怪我沒有多殺人 說我右傾 撤了我的職 斗了我好久 還把我趕出革命隊伍 我聽說你在仁鳳山 就扮成討飯的來找你 首長 你說說看 我全家被南京軍殺得只剩下我一個光棍漢 不讓我革命 我能干嗎
陳毅拍著曾記財?shù)募缯f 記財同志 你是好同志 我了解你
曾記財噙淚笑道 首長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革命隊伍里呀
好 咱們一起從頭干吧 陳毅熱切地說著 向項英介紹了曾記財
項英問曾記財 我們要去粵贛邊的油山 你熟不熟悉路
首長 我就是從那邊摸過來的 請隨我來 曾記財說著 帶上項英陳毅來到一處溪澗邊
看著淙淙的溪水 項英說 沒橋怎么過呀
曾記財把手朝上方一指 說 首長請看那邊
項英扭頭看去 原來小溪兩邊各長有一棵大榕樹 粗大的氣根各自伸向?qū)Ψ健【谷豢邕^溪澗 扭成了一座天然的獨根橋
一行人于是小心翼翼地爬過獨根橋 從密林中沒路找路走 直奔油山而去
從此 留守在南方各革命根據(jù)地的工農(nóng)紅軍 依托險密的山林 在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下 開始了艱難驚險傳奇曲折的游擊戰(zhàn)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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