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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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她也不在乎他有過戀愛史，二十七八的人了，有幾段戀愛史也是正常的，沒有反而有點(diǎn)不正常。
她問到這一點(diǎn)，只是想讓兩個人的關(guān)系透明化。趁著還沒結(jié)婚，你交代你的過往戀愛史，我交代我的過往戀愛史，這樣兩個人徹底了解對方，如果想打退堂鼓，現(xiàn)在還來得及。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比較傾向于相信他沒有過戀愛史，因?yàn)樗孟駥賽鄄皇悄敲锤信d趣，主要精力都放在科研上，完全是奔諾貝爾的節(jié)奏。
春節(jié)的時候，她把他帶回家給爸爸媽媽看。
二老對他的硬件都挺滿意，名校畢業(yè)，名所工作，個子高大，相貌堂堂。但軟件方面就不盡如人意了，主要是沒個“起眉動眼”，就是說，人不那么活泛，比較寡言少語。
說不清是人比較木訥，還是比較高傲，感覺是一點(diǎn)也不合群。人在那里，但心卻像是在遠(yuǎn)方，從來不知道主動找點(diǎn)話題說說，都是問一句答一句，還都是些單詞，很少有句子，更沒段落。
吃飯的時候就埋頭吃飯，吃完了也不知道幫忙收個碗擦個桌子。
然后就坐那里看電視。
好像完全不動動心思討好二老。
或者是不屑討好？
對父母的這些評價(jià)，她不以為意，知道Ｖ市的風(fēng)俗就是岳父岳母挑剔女婿，公公婆婆巴結(jié)媳婦。
當(dāng)然是指結(jié)婚前。
結(jié)婚之后，誰挑剔誰，誰巴結(jié)誰，就很難說了，都是個案，沒有一定之規(guī)。
父母說：“這就看你自己了，今后是你跟他生活，不是我們跟他生活，他對我們熱情不熱情，都無所謂的，主要是看他對你怎么樣�！�
他對她怎么樣呢？
就那樣。
他不是那種特會來事的人，她也不是他千辛萬苦追到手的，所以倆人從一開始就比較平淡，直接從陌生人變成準(zhǔn)夫妻，沒有經(jīng)歷猜心的煎熬，也沒有體驗(yàn)熱戀的瘋狂。
她覺得自己也不是那種無所事事的小女人，成天要丈夫捧著圍著，茶余飯后八卦東家長西家短。她有自己的事業(yè)，雖然沒明確定下勇奪諾貝爾的目標(biāo)，但也想在科研上做出點(diǎn)成果來，絕對不會做個依附于丈夫的小女人。
她安慰父母說：“就像他這樣平淡如水更好，婚前婚后就沒落差，反正我有自己的事業(yè)，不需要誰成天陪我說話�！�
3
大年初三，戴明就跟著季永康回他的家鄉(xiāng)拜望他的爸爸媽媽。
她雖然打趣說這是“丑媳婦去見公婆”，但心里還是比較自信的，知道自己不丑，雖不算大美人，但絕對不丑，還是博士，著名的Y所研究人員，知書達(dá)理，脾氣又好，家里經(jīng)濟(jì)狀況也不錯，爹媽都在工作，都是知識分子。
認(rèn)識她的人都說這樣好的媳婦上哪兒找？不知道今后便宜了誰家臭小子。
她曾經(jīng)半開玩笑似的把這些評價(jià)告訴過他，他沒說什么，但從他的笑容來看，應(yīng)該是很高興自己做了“臭小子”的。
她是個百分之百的城市姑娘，生在二線城市，長在一線城市，還從來沒去過真正意義上的“鄉(xiāng)下”，這是第一次，很興奮。
一路車船勞頓，顛顛簸簸，最后終于來到一個稱得上“窮鄉(xiāng)僻壤”的小村莊。
但“窮”和“僻”沒有把她嚇倒，反而增加了她對他的敬佩：他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沒有名校，沒有名師，還能考上比她的學(xué)校更有名的大學(xué)，這要不是天才，啥是？
她也被自己感動壞了。
如果換個眼光勢利的女孩子，看到這么落后原始的鄉(xiāng)村，肯定掉頭就走。
說不定都熬不到看到這落后原始鄉(xiāng)村的地步，半路上就逃跑了。
而她，沒有叫苦叫累，也沒有嫌棄他的家鄉(xiāng)，而是更加敬佩他。
這是多么高尚的情懷��！
如果他倆換個位置，她肯定要對他感激涕零，就憑這一點(diǎn)，都要加倍愛他，愛他兩輩子。
她的專業(yè)習(xí)慣使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下一代，她和他生的孩子，肯定會有良好的基因，但肯定不會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里生活，只要他倆不溺愛嬌慣孩子，孩子肯定會比他倆更出色。
他倆就已經(jīng)算是各自專業(yè)的佼佼者了，讀的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學(xué)校，進(jìn)的是全國最高等的研究所，而他們的孩子，將會比他們更出色，那會出色到什么程度�。�
她的想象力都有點(diǎn)不夠用了。
他父母都是地道的農(nóng)民，話不多，跟她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她怕他父母對她不滿意，瞅個空子逮住他打聽：“你爸媽——喜歡我嗎？”
“你沒見他們笑得合不攏嘴嗎？”
“笑得合不攏嘴就說明他們喜歡我？說不定他們是在笑我——哪點(diǎn)做得不好呢！”
“怎么會呢？你哪點(diǎn)做得不好？”
她還真覺得自己沒哪點(diǎn)做得不好的，穿著打扮簡單素雅，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給家里每個人都帶了適合他們年齡和身份的禮物。
但她還是不滿足于“笑得合不攏嘴”，又問：“他們對我倆的事——怎么說？”
“中！”
“中？什么意思？”
“就是好的意思，表示他們都同意了�！�
她開心了！
也明白了他為什么寡言少語。
遺傳。
聯(lián)想到自己的父母居然對他那么多意見，益發(fā)覺得還是貧下中農(nóng)樸實(shí)親切，就一個字“中”，哪來那么多“雖然……但是……”
但他家的生活習(xí)慣跟她的太不同了，搞得她束手無策，摸頭不是腦。
他家伙食很單一，頓頓都是白菜蘿卜，用個長柄鐵叉子從地窖里叉出來的，天知道放在那里多久了，蘿卜的心都變黑了，白菜葉子也不新鮮，有時還能看到幾粒老鼠屎，也不知道洗干凈了沒有，就那么水煮鹽拌的，真是難以下咽。
她私下問他：“你們家——就吃這個？”
“是啊�！�
“一年四季都吃這個？”
“最少半年吃這個�！�
“怎么半年都吃這個呢？”
“只有這個嘛，不吃這個還能吃什么？”
“怎么不去菜市場買菜吃呢？”
“菜市場？這里哪有菜市場？家家都有菜地�！�
“那你們在哪里買肉吃？”
“自己養(yǎng)豬�！�
“豬呢？”
“殺了�！�
“肉呢？”
“賣的賣了，送人的送人了。”
“自己一點(diǎn)都不留？”
“留了�！�
“在哪兒？”
“過年吃完了�！�
她是年后去的，沒趕上。
“怎么不——多留點(diǎn)平時吃呢？”
“留多了放哪里？不壞了嗎？”
她這才想起他家好像沒冰箱。
“怎么不——買個冰箱呢？”
“電不足，三天兩頭斷掉�！�
她在他家吃了幾天清水煮白菜蘿卜，吃得心慌慌，從早到晚都覺得餓，又不好意思要東西吃，怕人家說她饞。
但她是搞科研出身的，遇到困難，首先想到的不是退縮和回避，而是想辦法解決。只有到竭盡全力也無法解決的時候，才會承認(rèn)此路不通，然后去尋找新的途徑。
所以她看到他家過的是這樣清貧的生活，并沒有想到逃跑，而是積極想辦法改變。
當(dāng)然，眼下這幾天她是沒辦法改變他家的現(xiàn)狀的，但她設(shè)計(jì)了很多改變方案，可以用在未來。比如買些密封包裝的雞鴨魚肉帶來，開一包，吃一包，就不會壞掉。還可以放在他們的地窖里，既然白菜蘿卜放在那里都能保持一段時間，密封包裝的雞鴨魚肉就更可以放一段時間不壞掉了。
然后，她又想到這個方案還是不完美，只在自己來的時候才帶雞鴨魚肉來，那人家平時不還是沒肉吃嗎？
應(yīng)該平時就寄些密封的雞鴨魚肉過來，讓他家人經(jīng)常打打牙祭。
她眼前浮現(xiàn)出一幅感人的畫面：他爸爸媽媽還有弟弟弟媳妹妹侄兒侄女等一大幫人，吃著她寄來的雞鴨魚肉，個個都感激涕零，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邊吃邊夸：“這是大嫂從城里寄來的呀！真好吃！”
她的心里無比暢快，感覺肚子里的饞蟲都得到了安撫。
看來望梅還真的能止渴！
到他家的當(dāng)天晚上，她想洗個熱水澡，洗去一路風(fēng)塵旅途勞頓，但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洗澡間，或者熱水器。
她跑去問他，他帶她去找他媽：“媽，你給她燒點(diǎn)水洗澡洗頭�！�
他媽站那里不動，臉色木然。
她主動要求：“我自己來吧，你只要教我怎么生火就行了�！�
他抓耳撓腮。
她好奇地問：“你也不會生火？”
“沒生過�！�
“那你以前在家的時候怎么做飯？”
“沒做過�！�
“那你吃什么？”
“有人做。”
“誰？”
“多得很的人，我家女人一大幫呢。”
剛好他家那一大幫女人中的一個——他妹妹——到廚房來找水喝，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毛遂自薦道：“我來幫大嫂燒水吧�！�
他如釋重負(fù)：“永萍，謝謝你了，以后接你到Y(jié)市去讀書！”
“不騙人？”
“我騙過你嗎？”
“沒有，大哥最好了！”
把她交給了妹妹，他就去跟他那幫娃娃朋友玩牌去了。
永萍幫她生了火，往炒菜的大鐵鍋里裝上水，邊燒水邊跟她聊天：“我大哥對你真好，還叫媽給你燒水，但是哪有婆婆給媳婦燒洗腳水的道理？”
她有點(diǎn)尷尬：“我是說我自己來——”
“你是城里人，哪里會燒我們這種灶？幸好被我聽見了——”
“真謝謝你了！”
“我家就我大哥最有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二哥三哥都不行——”
“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是啊。我爸媽說我像我大哥，會讀書�！�
“你想到Y(jié)市去讀書？”
“是啊，我哥說只要我考上了，他養(yǎng)我�！�
她還在思考這個“他養(yǎng)我”的意思，就聽永萍說：“大嫂，我喜歡你，你比我以前那個大嫂好太多了——”
她一愣，馬上醒悟過來，追問道：“她怎么了？我是說你以前那個——大嫂——”
“她太嬌氣了！一到我們家就哭，像哭喪一樣。大過年的，連小孩兒都不許哭的，她一個大人還哭，多晦氣��！”
“小孩兒都不許哭？那要是哭了呢？”
“哭了就挨打�！�
“挨打那不是更哭？”
“哪敢�。坎慌麓蚱谱�？”
“那——小小孩兒呢？又聽不懂話——”
永萍一笑：“那就用奶頭堵住嘴唄。”
“那你以前那個大嫂——沒人敢打她——也沒人——堵她的嘴吧？”
“是啊，可難辦呢�！�
“后來呢？”
“后來她就要我大哥送她回去�！�
“你大哥送了嗎？”
“我大哥不肯送，哪有大年三十往外送媳婦的�。俊�
“那你大嫂怎么辦？”
“她就不停地哭，越哭越兇，搞得我家年夜飯都沒吃好——”
“再后來呢？”
“再后來就哭了一宿。”
“再再后來呢？”
“年初一就把她送走了�！�
“她就和你哥——吹了？”
“嗯�！�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去年過年的時候�！�
她覺得胸口像塞了一團(tuán)爛棉花一樣哽得慌。
雖說她不計(jì)較他以前有過女朋友，但那是以他主動坦白為前提的，像她那樣，自己把過往情史原原本本都告訴對方，給對方一個定奪的機(jī)會。
如果他是那樣做的，她肯定不會計(jì)較。
二十七八歲的人了，誰沒個前啥的？
但現(xiàn)在她是從外人口中得知的，性質(zhì)就不同了，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前啥，而是隱瞞歷史�？紤]到她還特意問過他這個問題，而他回答說從來沒有過女朋友，那就不是一般的隱瞞，而是惡性撒謊了。
撒謊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有第二次，就有第N次。
關(guān)鍵是人品有污點(diǎn)了，信譽(yù)壞了，你沒法再相信他，因?yàn)椴恢浪木涫钦�，哪句是假�?
她在考慮要不要也叫永萍送她去車站。
最后決定先問問他。
永萍燒熱了水，舀進(jìn)木桶里，幫她提到臥室：“大嫂，你洗，我看電視去了�！�
她看著桶里的水，總覺得上面漂著一層油，因?yàn)閯偛庞榔紵臅r候也沒先把鍋洗一下，直接裝水燒的。而她忙著打聽他那個前啥的事，忘了指出這一點(diǎn)。
現(xiàn)在讓永萍再幫她燒一鍋水，就太過分了。她只好安慰自己說：他家炒的菜都看不到油星，哪里會有油漂在水面上？
閉著眼睛洗吧。
她沒敢洗頭，只絞了幾把毛巾，把身上擦洗了一番。
一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才逮住他。本來他吃完飯又要去跟他那幫娃娃朋友玩牌的，但被她抓住了，說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他有點(diǎn)緊張，可能猜到了是什么“重要事”，但他很快就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那表情仿佛在說：“大不了你哭一宿唄，我明天送你走。”
她一下怯場了，生怕落到前大嫂的下場，哭一宿也沒人理，還落下一個罵名，若干年過去了，人家還在背后念叨她“晦氣”。
他問：“什么重要事？快說吧，我那幫老同學(xué)還等著我開局呢�！�
“我聽你妹說你以前——有個女朋友——”
“怎么了？”
“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
“你有過女朋友？”
“是真的。”
她追問：“那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怎么說你——沒有過情史呢？”
“是沒有過嘛�！�
“但怎么你妹說你有過女朋友？”
“有過女朋友就是有過情史？”
“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當(dāng)然不是一個意思！”他振振有詞地說，“有過女朋友只不過說明——有過女朋友，但是有過情史——那就意味著——兩個人談情說愛過——彼此相愛過——”
“那你的意思是——你和她沒有談情說愛過？”
“沒有�！�
“那你們在一起干什么？”
“不干什么�！�
“你也沒有——愛過她？”
“這不明擺著的嗎？”
她突然覺得沒什么好問的了。
他寬宏大量地說：“其實(shí)你說的那兩次，也不算情史�！�
“算什么？”
“一次是暗戀，另一次——只不過是有人追你，你答應(yīng)了而已�！�
還真是這么回事！
說明他那次不是撒謊，只是在用詞方面比較嚴(yán)格而已。
搞科研的人，用詞嚴(yán)格是應(yīng)該的，不嚴(yán)格是搞不出科研來的。
她對“前大嫂”的事釋然了，沒再糾纏，只央告說：“你——不去跟那些人打牌不行嗎？”
“人家都等著了——”
“那我也跟你去吧�！�
“那像什么話？一幫老爺們玩牌，你一個老娘兒們——我是說你一個姑娘家——跟在那里成什么話？”
她有點(diǎn)失落。
他過來摟住她，安慰說：“我也不是天天跟他們玩牌，一年就這么幾天。你要是不喜歡，我們明年不回來就是了——”
她是個聽不得軟言軟語的人，他這么一說，她就不好意思再堅(jiān)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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