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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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為此消沉了許久,原本掛在嘴上的平定天下也閉口不提,每日不是抱著承乾陪小兒游戲,便是陪著我說些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懷孕的緣故,楊晗那里的音信少了,倒是派人來送過幾次東西,裝模作樣的噓寒問暖間倒是意在打探李世民的近況。
我納悶地和鴻雁道:“這些話,到底是她替誰問的呢?”
鴻雁嘆口氣:“這個齊王妃,您還是留點神防一點兒吧!
一日,月娘從院外進來便嚷嚷道:“又有一個楊家的女子入府了!”
我吃驚:“哪個楊家的女孩?”
“是如今觀國公楊溫的外甥女,是燕地人,正巧她也姓燕,現(xiàn)正在王妃那兒呢!”
“誰送來的?”
“不就是楊溫?”月娘說,“八成是見你懷孕,于是趕忙又送個進來好拉攏李世民呢!”
“可李世民如今自己都是個泥菩薩,他們討好他做什么?”
“楊溫可不傻,他不只是往這兒送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府里聽說也送去了!
我嘆口氣:“都是自家血脈,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好姑娘,生逢亂世卻只能替人做賭注!
鴻雁和月娘聞言都不再說話。
3
足足三晝夜的陣痛之后,我的兒子出世了。
我聽見鴻雁的低泣聲夾雜在兒子洪亮的哭聲里,月娘笑著朝窗外候著的人嚷道:“是大胖小子!”
我感覺自己渾身筋骨都散了架,癱軟無力地浸在汗水里,撐著又困又倦的眼皮,我朝兒子看了一眼,可只瞥見他濃黑的額發(fā)和紅紅的小身子便沉沉睡去了。
李世民想替兒子取名李承岳,我不樂意。我不愿我的孩子跟著李淵孫輩的排行,也更不愿意他這一生要承襲什么大山大河大川大岳。我選來選去,最終定了單字一個“恪”。
“李恪!崩钍烂褡谖疑磉,口中反復(fù)念著,“李恪!
他說:“聽上去不錯,但就是不夠響亮!
“嫡長子響亮就好了,”我說,“何必拉著他?”
“那小字呢?”他問。
“你說云漢好不好?”我問。
“云漢……云漢……”他念了兩遍,點頭,“倒是大氣。我以為你會從佛經(jīng)中給他取個故事,就像你的乳名蘭因似的,你們家不都是如此?”
好久沒有人對我提起“蘭因”這兩個字了,此時從他嘴里說出來,登時讓人百感交集。我搖頭:“取個佛經(jīng)里的名字,又不能真保他一世平安,倒不如取個警醒的名字,倒能時時提醒他。”
李世民將手探進被里,捉住我的手,說:“你呀,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心謹慎了?”
我笑而不語。
他握著我的手,問:“這幾夜睡得可好?醒幾次?”
“昨夜倒好,只醒了一次!
他點頭:“我看你今兒個精神頭也不錯,和我說說笑笑倒有小半個時辰了也不乏。藥還是接著吃吧,手心腳心還是有些發(fā)涼,你啊,少操些心,多吃些東西。怎么我找人送來的燕窩你也不吃?我看鴻雁熱了幾回又端下去了。你現(xiàn)在不好好補補身子怎么行?”
“我從來不愛那些玩意兒!
“嗯,曉得你不愛,不然前半年也不會巴巴把齊王妃送來的燕窩全給了觀音婢。”他抿嘴笑,像是揶揄我。
“你到底是親王,還是這府里的管家?怎么什么小事兒你都知道?”我靠在枕上打趣他。
“那得看誰的事兒。”他瞅著我笑。
鴻雁進來說:“大王,跟您的小廝們正在院內(nèi)候著呢,問您什么時候過去,這北風(fēng)刮得緊了,怕是又要下雪!
“這是第幾場雪了?”我坐起身想往窗外看,可所有的門窗都嚴嚴實實不透一絲風(fēng),我只能聽見干瘦的樹枝在風(fēng)里被晃得吱吱嘎嘎作響。
“第五六場了吧!崩钍烂翊鸬溃澳闵旱臅r候飄的初雪。”
我點頭,說:“你快回去吧,一會兒雪就大了。怪冷的!
“沒事兒,我再陪你坐會兒!
“我也有點乏了,你回去歇著吧,明天不上朝嗎?”我勸道。
“乏了你就睡,”他伸手將我背后的枕頭放平,“躺好,你睡你的。我看看你,一會兒就走。”
我閉上眼恍惚聽見外頭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像是要將這小院都刮跑似的。李世民輕輕地拍著我,就像幼年時乳母哄我入睡一般輕柔細致。我惦著第二天乳母要帶恪兒過來,一會兒就睡著了。鴻雁后來說,李世民直到三更天才走。
那晚雪真下了一夜。
按照李淵的年號,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武德二年的十一月天了,冰雪儼儼裹著長安城,灰色的城墻青黑的瓦塊都被染上白發(fā)。李世民送來的幾株紅梅盆景擱在雪地里活脫脫是美人凈白的面上被凍破的痕跡,在割人骨頭的北風(fēng)中搖搖晃晃猩紅如血。
九月里任李建成老師的禮部尚書李綱向李淵提出了辭官,他說太子失德,信讒慝、疏骨肉。這事兒在朝野間引起一片嘩然,月娘說他們兄弟的矛盾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雖然有李淵撐腰,但李建成那邊卻形勢不佳,李元吉和裴寂連連敗退,將大片河?xùn)|土地都拱手讓人,鬧得李淵老賊頓時驚慌畏懼,竟然下敕稱放棄河?xùn)|地區(qū),只守住關(guān)西之地便罷了。
李世民舍不得辛苦打下的基業(yè),最終還是上表力諫,他說太原乃王業(yè)根基,自來富庶,不可輕易放棄。
事到如今,李淵手下也實在是無人可用,他為人謹慎多疑,連立了不少汗馬功勞的親兒子都放心不下,哪里肯把軍權(quán)輕易托人?自稱帝起他就任人唯親,所用的人多半是自己的堂族宗親。算起來,李世民到底比旁人還是可堪托付一些吧?
正當(dāng)他騎虎難下之時,李世民主動上書請纓,李淵自然樂得就坡下驢,喜滋滋地贊揚兒子忠心,命他速領(lǐng)幾十萬精兵回擊劉武周。
為李世民踐行是在長春宮,李淵親自去了,當(dāng)眾褒獎他過往的功績,還當(dāng)著李建成的面對他許諾,一旦他驅(qū)逐勁敵收復(fù)河山,就立即加官晉爵并榮及妻兒。
那日的獵獵北風(fēng)中李建成的臉色想必是不好看的吧,可對李世民而言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機會,無論父兄心內(nèi)如何忐忑面上又如何訕訕,他也一定要抓住。
在大軍出征前一夜,他來看我,帶著不知從哪兒得來的玫瑰香露,他和我說,等到春天到了,他就凱旋了,他會把河?xùn)|的玫瑰都帶回來種在廊下,讓我連睡夢里都塞滿了甜郁的芬芳。
他這一走,我便陡然間閑了下來,除了去長孫那兒晨昏定省之外,每日便是和月娘她們一起閑聊做伴。
月娘愛談軍國事,每說起李家兄弟,她便撇嘴:“李家這幾個,論起有反骨搞陰謀倒個個是好手,但論到打仗,卻還只有這個李世民還像個樣子!”
我一邊逗著恪兒一邊笑她道:“是是是,他上陣應(yīng)該帶著你去,誰不知道你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
她說:“我算什么!若是我爹爹和哥哥在世……”
我見她又傷心了,便勸道:“都是我不好,說錯話了。寬點心,你弟弟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你陰家還有一線骨血。待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到時候再光耀門楣也未可知啊!
她嘆口氣,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你知道李世民和李元吉鬧翻的事兒嗎?”
“他們不是一早就不和嗎?”我不以為意。
“這次是徹底鬧掰了,當(dāng)著李淵的面,在朝堂上吵起來了,”她說,“就是為了這次河?xùn)|失守的事,李世民也不知哪根筋搭錯,竟然上表彈劾李元吉玩忽職守妨礙軍務(wù)。這李元吉哪是好惹的,仗著有大哥撐腰從來不將李世民放在眼里,這不,當(dāng)面就吵開了,要不是李淵在啊,我估計他們都得打起來。你說李淵是精明呢,還是糊涂呢?他一邊不得不重用李世民,一邊又支持著李建成,這么和稀泥,也不怕他們兄弟最后鬧得不可收場嗎?”
“遲早的事兒!蔽艺f,“古往今來為了權(quán)力兄弟鬩墻甚至父子反目的事兒還少嗎?”
我將蒙眬欲睡的恪兒放進搖籃里,蓋上鴻雁縫制的百家被,輕輕地晃著。我看著恪兒肖似李世民的臉蛋,說:“他們李家的事兒不過是狗咬狗,咱們當(dāng)看戲就完了!
“你不怕李世民輸?”
“他不是池中物,絕不會輸。”我不假思索。
“你這么信他?”
我點頭。
月娘看著我:“我還想問你來著,你是不是忘了要找李淵那老賊討公道的事兒?”
我抬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了?殺父之仇亡國之恨都能忘?”
她朝李恪努努嘴,說:“這不是有了他嗎?我擔(dān)心你心軟了。”
“兒子是我的,和那李淵沒關(guān)系!
“李世民這場仗要是勝了,李元吉更是不會放過他,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我會打聽著的!彼f。
“你那些線人,可不可靠?”
“放心,有的是我父親過去的部下,雖投了唐但也是沒辦法的。有的是我家的老人了,都信得過!
我點點頭:“當(dāng)心些!
“不過,”她說,“我眼瞅著,你那些堂族的叔伯都有些意思呢,像是兩邊押注似的,一會兒親近李元吉,一會兒又送人來給李世民,這會兒恪兒滿月,又給你備足了禮,真是太子黨和秦王黨兩邊都不開罪!
“晗妹妹對我說這都是保全之策罷了!蔽艺f,“他們倒也有他們的難處,若是明明白白和我說各自保平安,我倒也能理解,可是啊,哄著旁人為他牟利,還拿人當(dāng)傻子呢。”
李世民這一仗打得足有半年,連新年都沒回來。長孫又有了身孕,于是迎客不便,正月里除了她需進宮請安外,我們這幾人抱著孩子守歲倒也安逸。
只是元宵還未過,卻有一不速之客找上門來。自稱是蕭后娘家之親,受南陽公主所托特來探望。
我正納罕,前陣子李世民替我四處尋找都不見南陽姐姐。有人說她也隨后投奔突厥,去找蕭后和義成姑姑去了;也有人說她去了洛陽,到了王世充的地盤。怎么她這會子托一個陌生人大喇喇地來秦王府探我?雖然不知底里,但總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我讓鴻雁將她迎到堂內(nèi),行過禮分賓主坐下。
只見來人已上年紀,但眉目依舊端秀,而且舉止大方,舉手投足間絲毫不見怯意。她在東邊榻上坐下后,環(huán)顧四周,贊道:“真是個清雅的所在!
我一笑,問:“不知老人家怎么稱呼?我南陽姐姐又在何處?”
她笑著回:“這院子人音繁雜,咱們只顧著說些家常閑話,被外面人聽見可是要拿出去笑話的了!
我會意,看來此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于是朝鴻雁點頭示意:“你去看看恪兒午睡醒來沒,昨兒個王妃說幾日沒見他了,怪想他的,你和乳母帶著他去王妃那兒一趟吧?勺屑毿,別讓他和承乾兄弟打架!
鴻雁應(yīng)聲出去了,我聽她在門外喊了一聲:“月娘,帶人去園子里看看還有沒有落下的梅花,東邊院墻下還有一棵呢,別嫌遠找仔細些!
等到門外聲音漸消,她突然下榻俯身行禮:“屈突通之妻于氏拜見新安大長公主!
我驚得手上的茶碗險些兒潑翻在地:“你是屈突通的夫人?”
“正是!彼诘厣希Ь吹鼗卮。
這屈突通不是等閑之輩,早在祖父在位時他就以耿直聞名,當(dāng)年他奉祖父之命去隴西巡查皇家牧群,一下子便查出牧場內(nèi)竟蓄養(yǎng)了兩萬多匹隱瞞未曾上報的馬。祖父龍顏震怒,一氣之下欲把涉案的一千五百多人都處死,但這屈突通進諫道人命至重,豈能以馬匹之故殺掉千人?他甚至以死抗?fàn),要求祖父收回成命,最終救下了這些人,而他也因此事被祖父重用。當(dāng)年楊玄感謀反,他也為父親平定叛亂,他和陰世師將軍一樣,也是隨楊侑鎮(zhèn)守大興,在潼關(guān)處無力抗敵,最終被降。
我當(dāng)樹倒猢猻散,他也早已降了李唐,卻沒想到他夫人今日會找上門來。
故而我一聽她自報家門就唬了一跳,連忙上前扶她起來:“夫人怎么親自前來?”
“我夫君雖然已為唐臣,但心中始終牢記故主之恩不敢忘,他一直有個心結(jié),便是未能替先帝保全公主皇孫,愧對兩代君王的賞識!也愧對公主和皇孫!”
“夫人別如此說,世間翻云覆雨哪里是我們?nèi)肆蛇`逆的?我聽聞屈突將軍在大興淪陷后幾番試圖光復(fù)京都,失敗后拋棄妻子投奔楊侗終于被俘,當(dāng)時他還在戰(zhàn)場上面朝江都再三跪拜,號哭不止,道‘臣力屈兵敗,不負陛下,天地神祇,實所鑒察’,他的事跡我一早便有聽聞。”我想到此,眼淚不禁潸潸而下。
“多謝公主!”屈突夫人說,“雖如今改換門廳,但我夫君和虞大人無一日不思念先帝,虞大人還寫了一幅字送給我夫君。我目不識丁不能辨認,但聽說是屈原《橘頌》中的一句,什么深什么遷徙,是忠誠不二的意思!
“深固難徙,更一志兮。”我喃喃念道。這虞大人必是父親倚重的虞世基大人的親弟虞世南無疑,他們兄弟二人都素有才名,寫得一手好王羲之的行書。虞世基隨父親一起在江都臨難了,這虞世南如今在李淵麾下任散官。
父親離開三年余,這些人都已經(jīng)各有前程了,卻再沒想到今日,我以為早已如煙云散盡的前塵往事又會重現(xiàn)。
“公主,”屈突夫人說,“希國公被李元吉所害,我夫君聞之氣得恨不能殺之而后快,但苦于沒有機會。我夫君命我來告之公主,請公主放心,若有機會報此大仇,他必不會放過。”
我點頭:“將軍忠心,楊昀感念不已,但務(wù)必請將軍先保全自身。如今我楊家只能任人宰割,無力為將軍做些什么,但若有機會,楊昀情愿以身為牛馬來報答將軍對父親對大隋的拳拳之心!
“公主何出此言?我等深受先皇恩德,只恨未能為國捐軀,像虞世基大人一樣血灑御前,如今公主再這樣說,豈不羞煞我也?”
我收住淚,對她說:“陰將軍的兒女陰弘敏陰弘智姐弟倆如今也在秦王府!
屈突夫人嘆息:“陰將軍與我家是世交,李淵狹私報復(fù)將陰將軍……等我夫君回城來四處打探,才得知全家百余人只剩下姐弟兩人,也被發(fā)配進秦王府了,于是不便討要,只得想辦法照拂。如今他們姐弟有公主照看,真是再好不過了!”
“都是離亂人,大家在一起也能做個伴!蔽覈@口氣。
屈突夫人說:“公主放心,我夫君和宋國公、虞大人早已商議好,一定會傾力保全先帝血脈,絕不會讓公主母子再有閃失!
我聲淚齊下,上前握住她的手:“楊昀感激不盡!”
說了幾句閑話后,她起身抖抖青色的裙擺,辭別道:“我來這兒是打著南陽大長公主的旗號的,待久了怕是不方便,我這就走了。公主今后若有事請盡管派人送信至我府上或者宋國公那里,我們定當(dāng)效犬馬之力!
雖然月娘時常和我叨念著故國舊事,但很久沒有人再“公主”“公主”地喊我,也很久沒有人再對我提起那些父親嘴邊常念叨的名字。突然一陣穿堂風(fēng)透過窗紗帶著臘梅花香飄了進來,庭院靜謐得仿佛雪落地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我恍惚覺得屈突夫人帶著我做了一場大夢,夢里我依舊穿著舊時衣裳,回到舊時宮闕,和故人們笑語晏晏朝夕相伴。
整個冬天我都整日守在搖籃邊,看著恪兒的小臉,不覺地就想起季子和禪師。過去的紛紜歲月在我腦海中奔騰不息,我握著他又小又軟的手,心里彌漫著溫暖的柔情。我暗暗起誓,絕不讓他重蹈他們的覆轍,一定要讓他的一生平安喜樂。
4
那位燕姑娘倒是個難得爽朗的孩子,她秋天入府直到現(xiàn)在,李世民都還沒見她。我開始一聽她是楊溫特意送入府來的,還以為是個什么心思深沉的人,一見面我倒呆了,難不成楊溫見秦王府日子苦悶于是特地給我們送開心果來了不成?
她在我月子里來過幾次,都被鴻雁攔在外室了,李世民當(dāng)時吩咐除了大夫和鴻雁幾個貼身的,誰都不許來內(nèi)室擾我。連長孫都知趣,只每天托人來問問恪兒的情況,時不時送些東西來。所以她沒能見著我,據(jù)說很是掃興。
等我出了月子,她立即來問安。
都說燕趙女子個個有橫刀立馬的氣勢,果然她也是,高挑的架子,眉眼中倒是有幾分英氣,可一張小嘴總是笑著,又添幾分嫵媚天真,煞是好看。我一見便在心里想,這楊溫倒不是沒眼力的,送這么個美人胚子來給李世民,還是下了血本的。
燕姑娘一見我,立即笑起來:“楊姐姐,論起來咱們還是遠親呢!
我點頭:“是的,你舅舅是我堂族的叔叔!
她看著我,滿口贊道:“公主果然就是公主,漂亮得像我舅舅府里供著的畫上的仙女兒一樣,怪道我舅舅成日囑咐我要好好跟著公主學(xué),可公主這尊貴氣派,哪是我能學(xué)會的呀。”
月娘取笑她:“小嘴兒真甜。你舅舅還說什么啦?”
“還說,要我多和楊姐姐陰姐姐親近,咱們都是一道兒的!彼蟠筮诌值卣f道。
鴻雁聞言,立即唉聲嘆氣:“完了,又來一個口無遮攔的!
月娘白她一眼,笑著對燕姑娘說:“這話在這兒說說可以,出門你可不能說。尤其是在王妃那兒,明白?”
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知道的,在王妃那兒我只問安道好的,多余話我都不敢說一句的。”
我見她乖巧得有趣,問道:“你閨名叫什么呀?”
“明媚!彼实卣f。
“真是名如其人,貼切極了!蔽倚,“以后你就隨陰姐姐叫我昀兒吧。你舅舅既把你送這兒來了,咱們就好好處著當(dāng)個知心人。鴻雁和陰姐姐都是極可靠的!
“不過你可別跟著你陰姐姐學(xué)說話,”鴻雁補道,“她啊,還沒你嘴巴牢呢!
月娘惱羞得一拳頭砸向她:“你這嘴巴倒是越來越壞了!”
我和燕姑娘笑成一團,連躺在搖床里的恪兒都跟著咯咯地笑起來。
李世民說好春天回來的,結(jié)果直到初夏時節(jié)才收兵凱旋,這一次他不僅將劉武周集團一舉殲滅,還把劉武周趕至突厥最終令其被殺害。
他回來時恪兒都已經(jīng)牙牙學(xué)語了,他將孩子抱在手里時,竟然興奮得熱淚盈眶。
“運籌帷幄的大將軍竟然也被自己兒子弄哭,真不羞!”我取笑他。
他說:“昀兒,這半年我都在沙場上,每天看著征戰(zhàn)和殺戮,看著鮮血和死亡。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默然。
“有一天傍晚我們剛剛經(jīng)歷一場三天三夜的戰(zhàn)役,我們以少勝多,斬殺對方五萬人,在收拾戰(zhàn)場時,我看著遍地都是殘破的軍旗和已經(jīng)難辨模樣的尸體,野狗呼嘯奔跑,這些曾經(jīng)勇猛堅強的戰(zhàn)士卻只能毫無尊嚴地躺在地上被野狗們撕拉吞噬。當(dāng)時夕陽越過山脈照在地上,整個天地好似都是血染的顏色。我突然覺得我是個罪人,所有逐鹿中原的人都是罪人,生命來之不易,需要多少呵護多少心血澆灌才能成長,卻這么脆弱,這么容易失去。那一刻我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地活著,讓我的妻子、兒女都好好地活著,任何人阻攔,我都會不顧一切地還擊!
我見他這模樣,感慨無限,不知說什么,只好伏在他肩頭,抱著他。
李世民回到長安不過一個月,李淵又命他出師討伐王世充。此時秦王府早不是半年前門庭冷落的樣子,終日車馬喧囂,是長安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地,遠超過在隔壁永福坊的齊王府,李世民更被官加益州道行臺尚書令。聽說李淵當(dāng)日為了安撫他,還追究了裴寂敗兵之責(zé),雖然只是面上文章,但好歹是也給李世民出了口惡氣,劉文靜之殤在他心中始終是不能碰的帶著恥辱的傷口。
臨出征前,他突然問我:“你可知封德彝其人?”
我將嵇康的文集卷拿在手里,凝神想了一想:“他是我楊家舊臣沒錯,和楊素挺相合的,其余的我倒不知道了!
他接過鴻雁遞來的茶抿一小口,坐下:“這次討伐王世充倒是他在父親面前攛掇的!
“他要跟著你出征?”
他點頭:“我倒納悶,他素來和大哥親厚,怎么又會把這種好事給了我?”
我將書放下,托腮望著窗外正開得密密匝匝的海棠花。
“莫非,”他說,“他也是個下注的家伙?”
我一驚,他這個“也”字——原來楊溫他們在他身上用的心思,他心里跟明鏡似的,什么都清楚。
我還沒搭腔,他又道:“不過這個封德彝在父親面前倒是很吃得開,雖比不得裴寂,但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人物。若是他肯幫我……”
他莫非是在暗示我?我扭頭看向他,琢磨著他的神情。
“恪兒這幾日可好?我聽觀音婢說他前幾日夜里愛啼哭,是身子不爽嗎?”他突然又轉(zhuǎn)了腔調(diào),探身往搖床里看去。
“乳母帶他去園子里看花去了!蔽艺f,“王妃細心,承乾只大恪兒半歲多都已經(jīng)能走幾步了,那日我去問安,見他嘴里嘰嘰喳喳地念個不停,真是聰明極了。恪兒就不行了,天資終究差一些!
李世民瞅著我笑:“只聽過夸自個兒孩子的,沒見過這種娘親,成天便說孩子不好!
“我只是不偏私罷了!
“你這還沒私心呢?”他唇邊那抹笑似乎別有興味,“生怕我多夸了他一句多抱他一會兒似的。他好歹是我兒子呢!
“你也太多心了。”我被他這么一說,心里一虛,不自在地起身推開南邊窗戶,嘴上故作嗔怪道,“等他學(xué)會說話,我還會不讓他喊你耶耶(唐時對父親的稱呼)不成?”
李世民見我有些惱了,便笑呵呵地說:“我也一句玩笑罷了,你又何必真惱。我看恪兒倒好,不像承乾嬌氣,幾個乳母都顧不及,觀音婢大著身子還得親身照料!
“這才是金枝玉葉的命呢。”
從南窗邊看出去,鴻雁正帶著人在海棠花前,鋪開一地的竹絲編的席子,將早春就曬好的杜鵑拿出來去去潮氣。還有剛采下的薔薇花,紅的粉的攤了一地,和海棠花比著艷麗。
“你這院里總是這么花團錦簇,四季都香氣撲鼻的!崩钍烂褡叩轿疑砗螅瑢⑹謹埳衔业难。
“是鴻雁勤快!蔽艺f,“早年在宮里頭,這個時節(jié)正好用紅色的薔薇花淘盡了做胭脂紅粉。再熱一點兒,茉莉、梔子也好了,煮茶時擱一點兒,那股子香氣比什么熏香都讓人安逸。入秋最好的就是桂花。你剛喝的,是去年鴻雁收來的臘梅曬干了和今年的明前茶用存著的雪水煮成的,其余東西一概沒加,你嘗著覺得怎么樣?”
“爽口極了。我說怎么有一股子清甜氣直往嗓子眼里鉆呢!
“這兩日天氣有些燥,鴻雁就拿出這茶來,去去火氣!
月娘站在鴻雁身側(cè),滿臉的不耐煩,她素性大拉拉不拘小節(jié)的,自小又在將府長大,見多了刀劍槍戟,哪里小心翼翼地伺候過這些花花朵朵,去年冬天就為此和鴻雁惱了一場,連我都被捎帶上諷刺成脂粉堆里的娘們兒。此刻她面上又是快繃不住了。
看著她氣呼呼的滑稽樣,我不禁笑出聲了。
“笑什么呢?”李世民在我耳邊問。
“你看月娘的臉,八成等會兒又要借故找鴻雁麻煩了,她來我這兒后,倆人還沒哪個月不鬧的!
李世民竟然也笑道:“她渾身的英氣,哪做得來這些事,鴻雁也是故意折騰她!
我心念一轉(zhuǎn),故意說道:“好好一個紅粉佳人,偏偏流落到此。她也罷了,最可憐她弟弟,將門虎子竟然也就打打雜過日子!
他從背后環(huán)抱著我,將面頰貼在我額頭邊,靜了半晌后說:“等我出征回來見見那陰弘智吧,若是好就帶在身邊跟我南征北討見見世面也好,也算是承他父親衣缽了!
晚膳前他趕著去陪長孫進餐,我送他到院門口兒,他突然轉(zhuǎn)身問我:“昀兒,我現(xiàn)在在你心里是什么人?”
我一笑,伸手推開他:“是我兒子的耶耶。”
屈突夫人收到我的去信很快就給了我答復(fù),這封德彝果然和太子走得近,他曾一月數(shù)次赴東宮宴,也是李元吉的座上嘉賓。那次李世民彈劾李元吉時,還是他在李淵面前費盡唇舌才讓李元吉找到經(jīng)驗不足但勇猛可嘉的理由免于懲罰,可今日他竟然將征討王世充這樣的好事拱手送給李世民,也難怪李世民生疑。屈突夫人信上說,他為人奸猾,是出了名的墻頭草,秦王還是多謹慎為好。
我將信送給李世民,他見后一笑,就隨手扔進香爐里燒了。對于我和屈突夫人的交往,他始終未問一字,似不在意,又似欲加縱容。這個男人,時而天真似孩童,時而卻心思難以捉摸地深沉,我?粗l(fā)呆,想想初遇時的境況,那滋味真是復(fù)雜難言。
只是,我這一生,都注定要和他綁牢了。但愿他始終記得他的諾言,就像我永遠都會記得他在建康船頭對我說的話一樣。
自李世民出征后,楊晗更是絕了音信,只是齊王府的消息卻不時傳來。而她身后我的那些至親們,也忙得很呀。他們兩頭下注來保平安的事兒,只怕這長安城里無人不知,也無人不笑的。
可是啊,我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責(zé)怪他們,孟夫子曰:“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唯士為能。”值此世道,雖然個個名列王侯,但卻連自己什么時候會丟了性命都不知道,整日只能聊些閑事以取樂,連親朋都不可多走動,怕被多事之人生出事端來。如今雖然李建成位居?xùn)|宮,但李世民戰(zhàn)功赫赫、軍權(quán)在握,下一任天子是誰還難說,兩邊討好都不得罪,自然是上上之策。
月娘打聽到,自李世民出征后李元吉便活絡(luò)起來,聯(lián)合裴寂和張婕妤、尹德妃一個勁兒地在李淵面前吹風(fēng),說什么如今中原初逐鹿,正是各親王建功立業(yè)的好機會,若只留在長安,諸位親王不免淪為紈绔子弟,不如讓他們歷練一番才能成為國家的屏障。
月娘聽說李淵被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動了,親口對李元吉許諾會再讓他帶兵歷練。
“你說,這事兒李世民知不知道?”月娘問我。
“你都知道了,恐怕小半個皇城內(nèi)的人都知道了,李世民難道是個實心眼不會安插眼線的?”
“難說!痹履锲沧欤澳隳翘妹煤吞渝鷵(jù)說成天和尹德妃她們打得火熱,上次德妃由婕妤升上來的時候,她們倆第一時間去慶賀了,咱們府里這位據(jù)說人家連面都不給見,收了禮物派個人出來說‘乏了,改日再見’就給打發(fā)回來了!
“長孫性情端方、一絲不茍,和她們的確不是一類人,合不來也是正常的。李世民戰(zhàn)功赫赫,即便沒個枕頭風(fēng)幫忙,也不見得會失勢吧!
“你真這么想?”月娘戲謔我,“平日最聰明的一個人,今天就忘了什么叫功高蓋主,就忘了曹植的七步成詩和伍子胥是為何而死?”
我皺眉:“功高蓋主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李世民如今也無回頭路了,這功不立是不行的,但若是太過了,也……”
“不管怎么說,”月娘說,“這李元吉的仇和李淵的仇,我們是必須報的,現(xiàn)在只能指望李世民了!
隨后的日子里,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的斗爭局勢日趨明顯,李淵一邊利用李世民的殺伐武功替他爭奪天下,一邊又縱容長子和四子分割李世民的權(quán)勢。表面上看似乎對三個兒子之間的矛盾渾然不覺,還是一團和氣,天倫之情融融,但實則老謀深算,將嫌疑之心藏起罷了。
想來倒也悲涼,當(dāng)日晉陽起兵之時,這父子四人應(yīng)當(dāng)是精誠團結(jié)為一體的,如今卻這樣分崩離析,父親算計兒子,兒子算計父親,兄弟間互相爭斗不休。
都為了這說起來至高無上實際又空虛短暫的“權(quán)力”二字。
我想起當(dāng)日后宮里有關(guān)于父親和伯父楊勇的那些飛短流長,只覺得心涼如秋水,可嘆這帝王家,擁有的和失去的,到底是怎樣一個循環(huán)報應(yīng)?
我看著在我懷中黑發(fā)濃密、眼神澄澈的恪兒,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卷入這些是非當(dāng)中去。
武德三年中,承乾、恪兒還有剛出生的泰兒分別被封為衡山王、長沙王和宜都王,根據(jù)律例,只有太子的兒子才能被封為郡王,親王之子除世子將來可嗣親王爵外,不過都是郡公待遇罷了。李淵這番破格,朝野內(nèi)外都心知肚明是為表彰軍功傲人的李世民,但李淵為免太子黨不滿,于是也將李元吉的幾個兒子封為郡王,以示公平。
李世民果然是難得一遇的奇才,他在征討王世充的戰(zhàn)役中,不僅將這個稱霸洛陽多年的梟雄殲滅,而且還同時滅掉了遠道來援助王世充的竇建德集團,自此李唐已無敵手、稱霸中原了。
整場戰(zhàn)役維持了一年多,待到李世民回長安,恪兒早已能說會道會跑會跳了。我常收到他加急送來的家書,有時他會告訴我今日的戰(zhàn)役是如何輝煌,有時他會寫“無別事,只是惦念而已”,我每日為他抄寫經(jīng)文焚香禱告,但我相信他一定會平安歸來——因為,他是我的李世民。
武德四年的盛夏,他終于蕩平中原班師回朝,李淵竟賜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官職“天策上將”給他,這等恩寵讓整個親王府都為此沸騰。
他率兵入長安的那天,城內(nèi)一片歡騰。他身著金色鎧甲、騎著汗血寶馬帶領(lǐng)尉遲敬德等大將押送王世充、竇建德兩位曾經(jīng)的帝王一行數(shù)萬人浩浩蕩蕩從朱雀大街上入皇城。大軍們揚起的塵埃像是一場瘋狂的沙塵暴,在長安大街上幾日不散,高揚的凱歌在整座長安城上空盤旋,深夜都能聽見那歡樂的音浪。
李淵特意親自在宮門外為他接風(fēng),表彰他為大唐打下萬里河山。
這一次,他把洛陽行宮里的寶物都帶了回來,據(jù)說那些夜明珠和金佛晃花了李淵后宮妃嬪們的眼。那些曾被我父親視作珍寶又讓他被千夫所指的宮女和金銀珠寶,就這樣被李淵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欣然笑納。
李世民為我?guī)Щ亓宋腋赣H的一幅字畫,他說:“我知道那些珊瑚珠寶你是不會稀罕的,所以我特意求了父親把這幅字賞給我!
我看著他,心緒復(fù)雜,說:“李世民,你千萬別忘了你對我的諾言。”
他握著我的手,說:“一定!”
還朝后李世民一改從前模樣,設(shè)立弘文館廣納天下英才,虞世南入了秦王府做了李世民的參軍,又是李世民的弘文館的學(xué)士,蕭瑀成了秦王府的司馬,雖伺候御前,但也常來秦王府走動,經(jīng)常和弘文館那幫謀士們高談闊論通宵達旦。屈突通將軍則被封為陜東道大行臺右仆射,鎮(zhèn)守洛陽,李世民的又一親信李道玄被任命洛州總管,管理洛陽軍事,據(jù)屈突夫人說,這都是李世民舉薦的,這代表著洛陽正式成為了李世民的地盤。而他手下更有徐世績、李靖、秦叔寶、程知節(jié)、尉遲恭這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將,一時風(fēng)頭無兩,終于連他身為儲君的長兄都要讓他三分。
他也履行了他的諾言,將陰弘智調(diào)入軍中,操練數(shù)月后又提升為一個小小軍官。為此,月娘總算是提起他時有了笑意。
有一次她還在四下無人時特意行大禮來感激我。
我見她難得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笑道:“你好了吧,以后好好的,便比什么都好!
“弟弟能不用寄人籬下被人使喚,我就于愿足矣不敢多求了,我自己怎樣都好!彼f。
我搖頭:“呆話!我問你,你弟弟今天能重入軍中,是為什么?”
“因為李世民呀!彼。
“李世民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你求的呀。”
“那是因為他此時在意我,若有一天他有了新歡忘了我,你弟弟該如何?”我問。
她愣住不言。
“或者有一天,我惹惱了他,他一氣之下將我和同我有干系的人都拿來出氣,你弟弟又該如何?”我又問。
她怔怔地看著我。
“你既然想要護著你弟弟,就不能隨便怎樣都好,”我說,“你若是想一生一世照顧他,甚至還要照顧他將來的子嗣、你們陰家的骨血,你就必須自己過得好!
她低頭不語。
“而且,”我放緩語調(diào),溫柔地對她說,“只你過得好還不夠,因為你的好是建立在李世民對你的情感上的?伞对娊(jīng)》里說:‘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矣!阋獮槟愕艿茏隹可,你就得有一個足夠有力量的屏障,那就是生下李世民的孩子。即便有一天,他已經(jīng)膩煩透了你,但有你的孩子在,他便會對你和你家人顧念三分!
月娘不說話,手里攥著衣帶在指間纏來繞去。原本顧盼神飛的神色現(xiàn)在換了一副彷徨的模樣。
我勸道:“月娘,我們這樣的身世,哪能由著自己愛如何便如何呢?你在我這兒躲一世,不僅照顧不了你弟弟,只怕有一天我連你都保不住。到那日我們該如何是好?難不成都抱成一團引頸就戮?你入府已經(jīng)幾年了,應(yīng)該看透了這些事兒,平日你又最聰明不過,這件事你別再執(zhí)拗了!
月娘和李世民圓房那夜,我和鴻雁坐在燈下百感交集。
這幾年來,多虧有她做伴,我才能打發(fā)掉那么多無聊、心焦的日子。但可惜,我們再親密也無法像尋常姐妹那樣只說說笑笑做伴解乏,有太多人的期待和太多事壓在我們的肩上,即便是睡夢深處也無法拋卻。
這就是命吧,即便明知前途艱險萬狀、荊棘叢生,我們也只能慷慨當(dāng)歌、孤獨前行。
鴻雁執(zhí)著剪子,邊修剪劈啪作響的燈花邊嘆道:“這月娘終究是長大了。”
我對著一本佛經(jīng)半日看不下去一個字,只想著當(dāng)日初見她時英姿颯爽的樣子。
“公主也大了,再不是剛?cè)肭赝醺畷r心無城府、目下無塵的模樣了!彼f。
這些年來,我經(jīng)過了家國破碎、骨血慘別,見過了那些狼狽為奸的魑魅魍魎,也聽過了四面楚歌聲,若再是當(dāng)日的蘭因,怎么對得起父親、季子、乳母還有楊侑?又怎么能教遠在突厥的母親放心呢?又怎能保護我的稚子不受風(fēng)刀霜劍的迫害?
恪兒突然推門而入,光著腳奔向我:“娘親!”
我急忙抱起他:“恪兒乖,怎么沒跟著姆媽睡覺,一個人跑來了?”
他將小臉埋在我的懷里,奶聲奶氣地說:“我想娘親了!
我抱著他柔軟溫暖的身子,頓時心中所有悲苦都變得虛幻縹緲起來,心房瞬間被他的氣息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我抱著他走進內(nèi)室,輕聲哄道:“那跟著娘親睡,可好?”
我本希望恪兒身上能多帶一些我的痕跡,可惜現(xiàn)在看來他全然像了他父親,不僅眉目相似,就連說話皺眉的神情都神似。長孫一見他就笑著說:“小大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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