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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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氏集團大樓的總裁辦公室里,所有百葉窗都拉得嚴嚴實實,與會人員摒棄了會議室的圓桌,圍坐在賀維庭的辦公桌前,手機全部不允許帶入,氣氛凝滯,只聽得到中央空調(diào)風口的呼呼聲響。
公司出了行賄的丑聞,明明沒有過的開支出現(xiàn)在賬面,必定是內(nèi)部有人做了手腳,存心要讓賀氏栽跟頭。
賀維庭身體稍稍好一點就召集心腹開會,人人表情凝重,無人懈怠。
“……我這邊的情況就是這樣,賀總有什么要問的嗎?”江姜合上手中的會議資料,見賀維庭手肘撐在桌面,兩手交握抵在唇邊出神,忍不住提醒他,“賀總……賀先生?”
他神思被拉回來,微微抬了抬眼:“嗯,我聽明白了,市場營銷這塊最容易被人做手腳,江姜你要盯緊。”
江姜點頭,有點不放心地問:“是不是身體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已經(jīng)開了兩小時的會,所有人都怕他會吃不消。賀維庭是賀氏的支柱,只要有他在,萬事都有解決對策。
他輕輕搖頭,對吳奕道:“讓人叫幾份工作午餐,加上下午茶,豐盛一點,我請客。今天恐怕要辛苦一點,只能在這里解決午餐了。”
吳奕點頭,其實他們真的不辛苦,最勤勉的員工是賀維庭自己,他又體恤下屬,跟著這樣的boss沒什么可抱怨的。
吳奕還沒來得及出去,辦公室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容昭一陣風似的卷進來,后面跟著剛剛招聘到崗的年輕的秘書小姐,苦著臉道:“賀先生對不起,這人……”
吳奕睜大眼睛瞪了一眼自己的新下屬,唬得小姑娘一臉委屈。賀維庭倒像不在意,擺了擺手道:“沒事,讓他進來!
今后恐怕要多多適應這位不速之客的到訪。
容昭臉色很不好看,要不是看在這么多人都在的分上,大有直接沖上來給他兩拳的意思。
“叫你的人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江姜和吳奕都蹙起眉頭,賀維庭沖他們輕輕揚了揚下巴:“出去吧,吃完午飯再繼續(xù)開會!
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賀維庭問容昭:“說吧,什么事?”
容昭冷笑:“賀總的派頭架子不小,這么了不起的人物,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一個女人,不覺得跌份嗎?”
“又是喬葉,她怎么了?”
他的漠然讓容昭怒火中燒,隔著桌子揪起他的衣領:“她怎么了你會不知道?手上那么大幾條血口子,你別告訴我是她自己劃的!”
他無法形容看到她受傷時的那種心情,怎么有這么傻的人呢?為了愛一個人遍體鱗傷,還要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一次又一次,什么時候是個頭?
相愛不應該是快樂的嗎?他在賀維庭和喬葉身上,卻完全看不到一丁點快樂。
“你很關心她?為什么?僅僅因為你們是同事,你的導師曾經(jīng)為她授過課?”賀維庭不甘示弱,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
容昭有種豁出去般的表情:“是啊,不只是因為這樣。所以呢?男未婚女未嫁,我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賀維庭淺淡地笑笑:“是嗎?那你應該盡你所能地去安慰她,跑到我這里來做什么呢?”
容昭氣不過:“要不是怕她一走了之,我會來找你?她丟了工作,沒了牽掛的人,這回再離開,怕是以后都不會再回來了。無國界醫(yī)生的工作是很偉大,但你也不想想背后有多少潛在的危險,你不怕她客死異鄉(xiāng)嗎?”
賀維庭的心漏跳了兩拍,別開眼沒有說話。
“你就繼續(xù)裝吧!”容昭怒其不爭,“你忘了上回是怎么暈倒住進醫(yī)院的了?聽到埃博拉病毒在西非蔓延的消息,你為什么緊張成那樣,不就以為殉職的兩個亞裔醫(yī)生里有她嗎?這次也許是她幸運,下次呢?”
“她可以繼續(xù)回隆廷的醫(yī)院工作,王勝元那件事我已經(jīng)讓人處理好了,院董和院長那邊也協(xié)調(diào)過沒有問題,不會為難她。”
容昭冷嗤:“你有把她當成個全須全尾的人來看嗎?說讓她滾就滾,讓她回去就回去,今天讓大家誤會她跟我有曖昧,回頭又來英雄救美弄得人人都說最難搞的37床賀大少為她爭風吃醋……人言可畏知不知道?她也有尊嚴的!”
呵,尊嚴,這個詞匯聽起來熟悉又陌生,好像不久之前他也與她提起過,轉眼她已撲過來吻他,那時他將她推跌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說她賤。
對于愛過的人、彼此了解的人,互相傷害往往都傷到對方的尊嚴,說起來滿是心酸。
賀維庭坐在車子里,看著窗外灰撲撲的老舊居民樓,時光仿佛倒流回人生初見的時候。
“你確定她現(xiàn)在住這種地方?”
吳奕回頭,信心滿滿:“絕對不會錯的boss,您要相信我搜集信息的能力!”
放眼海城,有幾個高學歷高收入的醫(yī)生會住在這種地方,又有幾個人恰好叫喬葉呢?
賀維庭的座駕進不了巷口,他只能從車上下來,繞開堆滿雜物的巷道和街坊剛晾出來還在滴滴答答滴水的被單衣物,往更暗淡的深處走。
他的鮮亮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一路上引來無數(shù)好奇的目光,他恍若未覺。直到迎面走來另一個身影,他才肅了肅神色,上前道:“你來做什么?”
葉朝暉這次獨自一人,穿顏色單調(diào)乏味卻剪裁考究的黑色西服,提厚重的公文包,像是剛下了庭過來,倒總算有幾分葉家長子的派頭。
他見了賀維庭只是笑笑:“跟你一樣,來看看喬葉。不過你不用護食護成這樣吧?我好歹是喬葉的哥哥,不是別的男人,對她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賀維庭微瞇起眼睛:“我希望你能記得我們的君子之約。我討厭麻煩,請你不要再為幾年前所謂的商業(yè)秘密泄露來找她,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會守約,今天來只是敘敘舊罷了,私事而已,否則我也不會一個人來!彼执蛄抠R維庭,帶了幾分促狹道,“賀少又到這里來干什么?不會這么巧,也是敘舊吧?”
“我來找我的私人醫(yī)生咨詢健康問題,還需要向檢察官報備?”
“當然不必,賀少只要記得履行約定,貴公司行賄的案子早點給我們一個交代就好了。否則律師保得住你一時,保不了一世!
喬葉聽到敲門聲,以為是葉朝暉去而復返,有些不勝其擾,霍地拉開門,眉頭深鎖:“……你還有完沒完了?”
門外是同樣緊蹙著眉峰滿臉不耐的賀維庭,正嫌棄地打量隔在兩人中間的那道銹跡斑斑的防盜鐵門。
四目相對,喬葉愣了一下才打開門:“你……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她讓出門邊的道請他進屋。這不知是哪一年修建的老公房了,又破又舊,層高不夠,門楣低矮得高大一點的男人幾乎要低下頭才能從門下安全通過,隔壁炒菜的油煙伴著哧啦哧啦的動靜飄過來,賀維庭臉上的表情已全被嫌棄占據(jù):“你就住這兒?”
“房子是舊了點,但生活便利,地段好,租金也便宜!
喬葉邊說邊給他倒水,怕他喝不慣自來水燒煮的味道,杯子里加了一勺蜂蜜。
她獨自住得隨意,身上穿一套小熊圖案的棉質家居服,不知洗過多少遍,已經(jīng)發(fā)白起球。過了中秋天氣漸涼,她腳上還是一雙最簡單的塑料夾趾拖鞋,走起路來啪嗒啪嗒響。
房子是最簡單的一室戶,不知居住面積夠不夠四十平方,卻被她收拾得井然有序,透著家的溫馨,典型的螺螄殼里做道場。
有時他懷疑她事事都在做戲,可這里處處都有喬葉的痕跡、喬葉的味道,她亦不可能知道他今天會臨時上門來。要是連這些都是她出千的一部分,那戲與人生又如何區(qū)分?
是了,也許本來就沒有區(qū)別,是他太過較真。
他捧著剔透的玻璃水杯坐在那里,卻并不喝,盯著她的手悶聲道:“這是那天劃傷的?醫(yī)生怎么說?”
他忘了她就是醫(yī)生?喬葉看了看包著白色繃帶的傷口,不在意地笑笑:“沒事,傷口不深,也沒有縫針,只是最近不好沾水,所以這幾天我都在外面解決三餐,要不然還能招呼你吃頓飯再走。”
賀維庭厭棄地動了動唇角:“我也沒打算留下來吃飯。有件事早該告訴你實話,你的廚藝糟糕透頂,用電飯煲都能把飯煮得夾生,真難為你還能吃得下!
以前他可不是這么說的,感情如膠似漆的時候,不足都成了優(yōu)點,黃連佐餐都甘之如飴。喬葉的巧手只在手術臺上有用武之地,她不擅烹飪,相反賀維庭卻觸類旁通很會做菜,兩人經(jīng)常一起下廚,她的“黑暗料理”往往都靠他捧場,連夾生飯都面不改色地吃下肚。
賀維庭毒舌難纏?不,他是世界上最寬容的男人。
喬葉笑得苦澀:“現(xiàn)在好一些了,沒有那么難以下咽!
小時候她母親也不下廚,反正一家就兩口人,常年在劇團旁邊的學校食堂解決三餐。長大了又遇上賀維庭,直到真正一個人生活,總算學會了下面、炒幾個家常小菜,味道談不上多么美味,比以前還是強了很多?上н@樣的變化,他無從知曉。
屋子各處都收拾得很整齊,唯獨茶幾上被攤開的文件和筆記本覆蓋。文件全是英文的,抬頭印有MSF(無國界醫(yī)生)的紅色標志,賀維庭不由多看了兩眼。
喬葉大概也發(fā)覺了,過來半蹲在地上將文件一一收攏。
“你在看這些?MSF又有派遣任務?”賀維庭的聲音有些艱澀。
“不是,這都是之前發(fā)過來的資料,我現(xiàn)在才有時間看,做一下歸納整理,今后用得上!
她沒打算走,他竟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話到嘴邊,卻怎么都還是說不出口,他捧著玻璃杯子靜坐,手指在杯口來回地撫摸。
喬葉知道他有話說,不逼問,也不坐下來跟他大眼瞪小眼。只是她稍有動作,手上白色的繃帶就總在眼前晃,賀維庭看得不舒服,一開口又打了個彎:“我在樓下碰見葉朝暉,他來找你干什么?”
喬葉手上頓了頓:“沒什么,他知道我剛辭了工作,大概怕我上葉家敲竹杠,所以提前來警告!
“沒說別的?比如重提幾年前的事,或者提供一個新的工作,讓你遠遠地離開海城?”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不得不說,賀維庭非常了解他的對手,所以喬葉也不打算瞞他:“他讓我從你身上入手,搜集賀氏集團行賄的證據(jù)提供給檢方,我沒答應!
賀維庭一點也不意外:“是嗎,為什么不答應?這種事你不是熟門熟路,經(jīng)驗豐富了嗎?”
喬葉笑笑:“我的經(jīng)驗不是從你那兒得來的嗎?再用來對付你,未免太自不量力。”
賀維庭臉色很不好看:“那換個人呢,就沒問題了?”
“換個人……”她依舊笑著,目光轉向別處,“大概可以考慮,要真不做醫(yī)生了就做商業(yè)間諜,也不至于失業(yè)餓死。”
其實沒道理釣什么魚都用同一種餌,她喬葉又不是香餑餑,誰又非卿不可呢?不過是想利用她與賀維庭的一段舊情罷了,也只在他這里行得通。
她只是灰心,這樣拿她當工具使,罔顧她的感受,一而再地想出這種主意利用她的,全都是血緣至親。
五年前是她媽媽,五年后是她哥哥。
賀維庭卻當了真,大概習慣使然,她說的話他總容易當真。他握了握拳頭,忽然伸手猛地拽住她,隔著茶幾硬是將她踉踉蹌蹌拉過來摜在沙發(fā)上,俯身壓上去:“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男人都那么好騙?你以為就憑你,真的可以無往不利?”
他的手指有意撫過她臉上的疤痕,算是最惡劣的挑釁。
她看進他眼里,目光流轉:“我從來沒這么想過。除了你……大概不會再有人被我騙了吧?”
騙術這回事,在得手之前都是你情我愿,除了他,她也騙不了第二個人。
橫豎是他傻啊,賀維庭自嘲地想,不然怎么樣,難道還指望看到她的懊悔?她的眼神一片澄明,他看得出來,就算時間能夠倒轉,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結果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他松開她,整了整衣領坐起來:“你不是想還上那三百萬嗎?我給你個機會,繼續(xù)做我的家庭醫(yī)生,七天二十四小時待命,隨叫隨到,直到我不再需要你為止。那筆錢就當預支的薪水,能做到嗎?”
喬葉頗感意外:“我能做到,可是你為什么……”
上回在維園她就懇求過留下來照顧他,他不肯,發(fā)了那樣大的脾氣將她推跌在地上,手上的傷到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她也承認她有些沖動,看到他那么虛弱,眼睛幾乎看不見,心焦又心疼,恨不得代他承受這一切。可對他來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又憑什么相信她呢?
可現(xiàn)在……他為什么突然想通了?
他漠然地覷她:“我不能再住醫(yī)院,身邊總得有個醫(yī)生照看。與其給那些躲在暗處的家伙再往我身邊安插其他人的機會,不如直接讓你來!
賀氏集團的經(jīng)營戰(zhàn)略一向非常平穩(wěn),并不激進,跟各方的關系也都協(xié)調(diào)得很好。突然傳出行賄的丑聞,其實很容易聯(lián)想到是內(nèi)部有人做了手腳,存心要看大廈傾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賀維庭萬事提防謹慎,也是情理之中的。
喬葉問:“你不怕我故技重施嗎?”
“怕?”他笑得有絲輕蔑,“就像你說的,你那點淺薄的經(jīng)驗都是我給的,F(xiàn)在我有了防備,你以為還能再瞞天過海一次?回頭你去告訴葉朝暉,就說他的條件你接受了,讓他好好等消息吧!”
姓葉的揭他傷疤,忙得不亦樂乎,就不能怪他擾亂視聽,讓人空忙一場。這樣他也能爭取更多的時間,在檢方再次發(fā)難之前,揪出公司暗處的主使者。
喬葉抿緊唇,她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葉家人,這回想留在他身邊,純粹是因為想要照顧他的私心,跟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但既然他這么說了,必定有他的用意,她也猜得出這回他與葉朝暉有場拉鋸戰(zhàn),誰都想著要搶占先機。
他甚至看得出葉朝暉跟她提了條件:只要這回她肯與檢方合作,當年泄露商業(yè)機密的事就永不追究。
多么諷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她輕垂眼睫:“工作什么時候開始?”
“今天!辟R維庭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面,“十七點五十五分,口頭承諾生效。合同我會讓吳奕送來給你簽名,現(xiàn)在你可以先去收拾東西!
“收拾什么?”她有些不解。
他站起來,不耐地又打量了這屋子一圈:“收拾你隨身要用的東西搬到嘉苑去,難道你打算一直住在這個地方?我說的隨叫隨到你不明白嗎?這地方連車都開不進來,如果我半夜兩點要找人,你怎么過去?”
“我可以打車,用電話或者軟件都很方便,也不是很遠!奔卧芬恢笔撬〉膭e墅,距離這里十二公里左右,說近也不近。嘉苑,家園,這名字多好的寓意,是當年那段感情發(fā)酵升溫的地方,說是兩個人的愛巢也不為過。
如今物是人非還要故地重游,她沒有那樣的勇氣。
賀維庭冷嗤:“我都不知道海城的治安什么時候好到這樣的地步了,年輕女性半夜攔車,也不怕被劫財劫色?”
她不作聲,難得的一點窘迫他全都看在眼里,見她聽到嘉苑兩個字臉色都變了,他大概就明白她的顧慮是什么。
他竟有絲幸災樂禍似的高興,原來她也會覺得不自在?那她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他在那房子里是怎么過來的?
躲過,避過,整晚整晚地失眠,最后還是回到那房子里去,在兩人同床共枕的地方抱著沾染了她發(fā)香的枕被才能睡得著。醒過來又恨,不知是恨她還是恨自己,這么扭曲,有時覺得他才是真的賤。
她用過的東西,后來才一點一點處理掉。從割舍不斷到再也不想看見,慢慢抽離自己,以為終于可以擺脫了,卻又經(jīng)歷這場重逢。
他深深呼吸:“放心,我不會讓你住到主屋里去,別太看得起自己了。嘉苑地方大得很,會有人給你安排,平時我們也不會有太多機會碰面,我只是不習慣等人,尤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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