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二章第二小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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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鐘點才輪到他們。他們挨挨擠擠地上了梯子,出了艙口,在艙口外又亂哄哄地轉(zhuǎn)了分把鐘,才接到準(zhǔn)備登艇的命令。一清早甲板上滑得很,他們順著甲板只能慢慢兒走,一路上跌跌撞撞,恨得直罵。來到掛著他們那艘登陸艇的吊艇架前,他們草草排成了一列縱隊,只好又停下來等了。晨寒料峭,雷德打了個哆嗦。六點還沒到,一股壓抑的氣氛卻早已形成——在部隊里每天清晨照例總有這么一股氣氛,總是讓人感到:又要動身了,新的問題、不愉快的事,又都要來了。
船上那么多登陸艇,登艇放艇先后快慢各自不一。有的早已載滿了兵員下到水里,正圍著大船在那里打轉(zhuǎn),好似拴在皮帶上的小狗。艇子里的人都在向大船揮手,遍體銀灰的艇身、曉色里藍(lán)藍(lán)的海水,映得他們臉膛的皮色恍若鬼物。平靜的水面看去宛如一片油海。近處,一條登陸艇正在上人,又有一條登陸艇剛剛載滿,正在下水,吊艇架的滑輪不時嘎吱嘎吱發(fā)響?墒羌装迳洗蟛糠质勘鴧s像他們一樣,都還在等候令下。
裝得滿滿的背包壓在背上,雷德的肩膀都發(fā)麻了,步槍的槍口又老是要跟鋼盔碰撞。他心里不覺煩躁起來,嘴上就說:“這要命的背包,也不知背過多少回了,可背著總是覺得別扭!”
“也許是帶子沒有弄好吧?”漢奈西問他。小伙子聲氣不大自然,帶些顫抖。
“龜孫子才弄得好,”雷德說,“這邊舒服了那邊就痛。反正我這個人就是不能背背包——我是只長骨頭不長肉的!”他哩哩啰啰說個沒完,不時還對漢奈西瞟上一眼,看看他是不是還那么緊張。天有點冷,太陽在他左邊,還是低低的、淡淡的,沒有一點熱氣。他跺了跺腳,嗅了嗅船甲板上那股特有的怪味兒:里邊有石油味兒,有柏油味兒,還有大海里的魚腥味兒。
“咱們什么時候上?”漢奈西又問他。
海灘上空仍有炮彈在飛。在曙光里看去,整個島上一片淺綠,沿岸飄著一派淡淡的裊裊青煙。
雷德笑了起來:“怎么?你當(dāng)是今天就有什么稀罕看啦?依我看哪,不到中午咱們就下不了這甲板!闭f著,看見約莫一英里以外的海面上有一批登陸艇在那里打轉(zhuǎn),于是就又安慰漢奈西說:“打前站的都還在逛大海呢!彼D時又想起了進(jìn)攻穆托美島的那一仗,內(nèi)心似乎又感受到了一絲當(dāng)時的驚惶滋味。身子像是又落在了水里,指尖像是又扳住了橡皮艇的邊沿,連那橡皮軟硬如何都還記得分明,嗓子眼里像是又嘗到了一股海水味兒。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掙扎得筋疲力盡,而日軍的炮火還是打個不停,他嚇得只能鉆在水里默默嗚咽,此刻想起,還心有余悸。到他重又抬眼望著船外時,那憔悴的臉上一時竟顯得有些蒼白了。
遠(yuǎn)處,緊靠海灘的一帶叢林已是一派光禿禿的殘破景象,這是炮火給叢林例行的洗禮。想來那里的棕櫚樹一定是樹葉盡脫,只剩下柱子般的一截截了,著過火的一定都燒得一團烏焦了。天邊的穴河山幾乎已經(jīng)隱沒在霧靄朦朧中,霧靄是一派淡淡的青灰,可說不深不淺,正介于水天兩色之間。正看著,岸上落下了一顆重磅炮彈,一大股煙柱沖天而起,比前幾顆炮彈的煙柱都大。雷德心想:看來這次登陸用不著費很大的事了——不過他總還是忘不了橡皮艇那一仗。他就對漢奈西說:“這幫家伙也真是!留下點地方給我們好不好?我們還得在島上住哪!笨磥斫裉煸缟咸幪幎茧x不了一個“等”字,他倒抽了口氣,索性一屁股蹲了下來。
加拉赫罵起來了:“見鬼,咱們得在這兒等上多久才算完呀?”
克洛夫特對他說:“不要急嘛。通信排要分一半人跟咱們一塊兒走,他們還沒有上甲板呢!
“那他們干嗎還不上來?”加拉赫說著,把鋼盔往腦后一推,“這班王八蛋真干得出來!叫咱們就這么等在甲板上,弄得不好一顆炮彈飛來,老子們的腦袋就得搬家!
“你聽見日本人打炮啦?”克洛夫特說。
“那也不是說日本人就沒炮呀!奔永照f完,就點上一支煙,悶悶地抽起來,一只手還緊緊握著槍托,仿佛他的槍隨時都可能讓人給搶走似的。
一顆炮彈在頭頂上呼嘯而過,馬丁內(nèi)茲不覺打了個閃縮,身子正好撞在一個炮架上。他真有一種赤條條無遮無掩之感。
那吊艇架的結(jié)構(gòu)挺復(fù)雜,有一部分就懸空在水面上。背上套著個扣得緊緊的背包,還要帶上一支步槍、兩條子彈帶、幾顆手榴彈,外加刺刀、鋼盔,本來就覺得兩個肩膀連同整個胸膛都像給扎上了止血帶似的,透氣困難,手腳發(fā)麻。何況現(xiàn)在還要走過一條架空的跳板上登陸艇,這個驚險勁兒,真無異于披著全副鎧甲走鋼絲。
終于,偵察排接到登艇的號令了,布朗中士緊張得直舔嘴唇。大家一步一挪,順著跳板往外走。眼睛千萬不能朝水面看,這是最要緊的一條。半路上布朗對史坦利嘀咕了一句:“這玩意兒怎么也不設(shè)計得好些!”史坦利卻偏要來跟他說體己話:“你也知道,加拉赫人倒是不壞的,可就是牢騷多。”
“是啊。”布朗心不在焉地說。他心里在想:自己是個士官,萬一掉到水里,那洋相可就出大了。天啊,掉下去不還得淹死嗎?想到這里,他不覺說出了聲來:“碰到這種差使可就要我的命了!”
到了登陸艇邊兒上,他就一縱身跳到艇里。背了那么重的背包,害得他差點兒還摔了跤,扭了腳踝。一到這懸在空中輕輕晃動的小艇子里,大家頓時都興高采烈起來。威爾遜嚷了一聲:“瞧呀,老雷德來了!”只見雷德一步挨一步的,從跳板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來,皺眉蹙額,傻乎乎似的,把大家全逗樂了。雷德來到小艇邊,滿臉不屑地瞟了船里人一眼,說:“糟糕,找錯船了。這里沒有一個人是蠢模蠢樣的,哪像是偵察排!”
“快下船吧,你這頭老公羊,”威爾遜樂呵呵的,那輕快的笑聲里帶著痰音,“仔細(xì)海水可冷得很呢!
雷德對他一咧嘴:“我知道你身上有個地方管保一點也不冷。這會兒正熱得像團火呢!
布朗一直笑得合不攏嘴。他想:自己排里的這幫老哥們兒有多好啊。心下一時真有一種大難已過之感。
漢奈西問了:“咱們的將軍可怎么上這種小艇啊?將軍跟咱們不一樣,他年紀(jì)不輕了啊。”
布朗忍不住好笑:“派兩個當(dāng)兵的扶他上唄!”看到自己的話引得滿船大笑,他感到挺得意。
加拉赫簡直是跌進(jìn)小艇里的,他嘴里嘀咕:“這雞巴軍隊!我敢打賭,上登陸艇跌壞的準(zhǔn)保比戰(zhàn)場上的傷亡還大!”布朗一聽哈哈大笑。加拉赫這家伙,八成兒跟老婆睡覺都是這么氣呼呼的。這話他到了嘴邊又忍住了,所以笑得越發(fā)不可開交了。正當(dāng)他這樣忍俊不禁時,突然眼前一晃,好像看見自己的老婆此刻正跟個野漢子睡覺。他的笑聲頓時就干了好一會兒,心下一時只覺得茫然。過了會兒,才氣沖沖說:“嗨,加拉赫,我敢打賭,你就是到了老婆身邊準(zhǔn)保也是這么氣嘟嘟的!”
加拉赫聽了起初好像很惱火,可沒料到一轉(zhuǎn)眼他竟然也笑了起來,還罵了一聲:“哎,滾你的蛋!”這一罵,大伙兒笑得就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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