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一錘砸開天地,博浪沙始皇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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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對巡游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熱衷,似乎面前即使有堆積成山的財富和纖肢柔荑的六國美女,壯盛的始皇帝也要大駕出巡,親眼看著所有臣民拜倒在自己面前,尋找那份醞釀多年的心神蕩漾。
但始皇帝的巡游不能只為滿足愛好:皇帝巡游的傳統(tǒng)并不是秦王朝的獨創(chuàng),早在上古時期,天下共主黃帝就曾巡視天下,向四夷宣示自己的地位和主權,并借機消滅那些不甘心被取代地位的小部落。今日的秦皇,正如同當年的黃帝一樣,親身去威懾敢于反抗他的人,讓東方六國的故舊們徹底臣服。
每巡一處,始皇帝必做三件要事:觀景、立碑、刻石。觀景可讓他心曠神怡,立碑是皇帝曾經(jīng)親臨的鐵證,刻石則要向上天證明自己尊貴的人主身份——嬴政相信皇統(tǒng)的力量,但他并不相信人心:母后和曾經(jīng)的相父呂不韋的流言,自始至終都在咸陽城中川流不息,成為嬴政的心頭惡;嫪毐和母親的茍且更讓他顏面無光,想起來就覺得惡心。
離開咸陽,或許可以暫時躲避那些紛紛擾擾的流言。
為了方便皇帝陛下的巡視,王朝發(fā)動數(shù)以萬計的刑徒和民夫,在全國各地修建通往都城咸陽的馳道。寬闊平坦的道路既安穩(wěn)又舒適,足以應付上萬人的車馬。伴隨著長如龍蛇的出巡隊伍,嬴政就盤縮在自己的皇駕馬車中,透過針孔車窗,仔細地觀賞跪在道路兩邊的人民,還有地方官專為討好他、沿著馳道栽種的松柏。
始皇帝29年春天,嬴政再次出巡,這次他要沿著上年的東巡路線重走一遍:在始皇帝28年的東巡中,嬴政的“收獲”并不理想,泰山和瑯邪臺的石刻雖然成功完成,東岳封禪的工作卻讓他大傷顏面:志得意滿的皇帝本想借機向滿天的神仙大羅宣告自己的正統(tǒng),卻被一場豪雨毀掉了封天祭禮;巡覽湘山景致,又讓陰風攪了興致,一怒之下干脆伐盡湘山草木;派方士徐福浮海尋蓬萊,后者卻果真泥牛入海,至今仍未歸國。
郁悶的嬴政不希望給世人留下皇帝未得上天眷顧的糟糕印象;他可以砍掉很多人的頭顱,卻堵不住這些悠悠之口,就像他的身世一樣。
只有規(guī)模更宏大、威勢更強盛的東巡,才有可能打消東方臣民的質疑。
可嬴政或許忘記了,如果他肯接受無聊的生活,安心待在咸陽城中,東方的人民才愿意默認這位皇帝的存在。
天子出巡是宣揚國威、彰顯皇權的大好時節(jié),卻給沿路的百姓造成史無前例的負擔:馳道附近的田地不準耕種,皇駕經(jīng)過的街道全程封路。臣民被熱心奉承的地方官員從田地里強行帶走,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接待工作中去;很多人就此倒在工地飛濺的塵土中,再也沒能回到家中。
六國的覆滅已然讓他們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和尊嚴,現(xiàn)在他們連活下去的希望都如此渺茫。
姬公子準備放手一搏,為自己和別人已經(jīng)失去的尊嚴討回一城。如果能一擊即中殺掉暴君,就算身死族滅他也心甘情愿。
不,他早已經(jīng)沒有了家族:韓王投降的那一天,母親在床榻上憂病逝去的那一夜,弟弟躺在自己懷中含淚死去的那一刻,五代相韓的姬公子就再也沒有家人,他自己就是全族。
更何況,我一定會成功。
他再次找來大力士,前往博浪沙查驗地形。
陽武在河水邊畔建城,城外方圓數(shù)十里都是沖積扇形成的淤泥沙地,既沒有林木遮蓋,也鮮有大隊人馬路過。為保平安,陽武的馳道修在了縣城南面的博浪沙丘上,此處生有一叢叢稠密的灌木,寬闊的帝國高速就這灌木林中穿叢而過。
毫無疑問,制訂行程的官員不敢讓皇帝承受顛簸的勞累,嬴政的萬人皇駕必定不會選擇淤結難行的河畔空地,他若想進入陽武縣成,博浪沙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完整的行刺過程是這樣的:姬公子與大力士藏身在博浪沙馳道險處的灌木叢中,靜待皇帝巡游隊伍的到來;待皇駕從險處經(jīng)過,大力士就將鐵椎丟向嬴政的坐車。以他的力量和精準,裝飾考究、雕龍擺鳳的馬車絕無法抵擋120斤鐵椎的沖擊,碎成一地渣滓的同時,縮藏在車中的嬴政也必然死無葬身之地。而趁著對方嘩然大亂的時機,行刺的姬公子等人就可以從容了逃脫,待官府發(fā)布捕盜文書,他們早就在百里之外了。
毫無疑問,這是個兇險無比卻勝算極大的計劃。
荊軻和高漸離的失敗給姬公子敲響了警鐘:兩位鐵血刺客,一位與嬴政相視對坐,一位以盲人身份獲得接近的機會,如此尚無法一擊斃命。如果他們再離得遠些,恐怕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耗費十年心血的謀劃,不是為了幫嬴政貢獻合法殺人的機會。
在精細的謀劃下,終于有了本書序節(jié)中的那一幕。
然而,這一幕并不是始皇帝的終場大戲,反而是姬公子人生的轉折點——
“陛下受驚了!”
慌張的問候如同冰封的箭頭,瞬間釘進姬公子正熾熱難耐的胸膛。
一個身穿白衣的高官,在衛(wèi)兵的保護下跑向尾隨在遇襲馬車身后的那輛座車。確認過車中人的安好后,鷹隼般地眼睛立刻掃向不遠處的幾個丘陵。
皇帝的狡猾,不是平常人能夠想象的能力:大力士奮力一擊砸中的那輛馬車,只是嬴政的數(shù)十輛副車之一。
嬴政不僅懷疑治下的百姓,也不相信保護自己的人。他把所有的車駕都改成同一個樣式,巡游路上隨機更換座駕,只有丞相李斯和貼身服侍的趙高等人知道,皇帝今天會在哪輛車中。
那個身穿白衣的官員正是李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面前的某個土丘有古怪。信手一指,后續(xù)的秦軍衛(wèi)士便飛也似的朝著那塊丘陵沖去。
“捕刺客!”
策劃多年的計謀,卻被奸猾的暴君僥幸躲過;眼見功虧一簣,姬公子木然地跪在沙丘上,眼睜睜地黑色的死神向自己撲過來。
“姬公子,你還不快走?”大力士突然吼道,接著就扇過來一個巴掌,急忙將靈魂出竅的姬公子拉回到現(xiàn)實中。未等他完全回過神來,又飛起一腳將他踹下土丘。
跌了好幾個跟頭的姬公子這下才明白自己的伙伴要做什么:“壯士,快隨我走!”
大力士嘿嘿笑道:“還沒有讓他吃到齊人的拳頭,我怎么能走呢!
怒視著腳下洶涌而來的秦卒,大力士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高大壯碩的背影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留下最后一輪光暈。
“姬公子,保重了!”
忍著再次奪眶而出的淚水,姬公子連滾帶爬地摔出灌木林,一路跑到河水邊,跳上早已備好的小船,像離弦的飛箭般順流東去。
當天晚上,姬公子在一處河岔口棄船上岸,沿著炊煙找到了一戶人家。對方很好客,不但允準他留宿,還為他準備了干凈的衣物。
衣服的做工很簡陋,但對狼狽不堪的公子來說,現(xiàn)在沒有什么還比得上好心人的饋贈。于是為了表示感謝,他打算拿幾枚金豆子送與主人家。
但細加思索后,他只掏出了一串半兩錢,鄭重其事地塞到對方手中。
“就當我宿夜的費食了!
主人受寵若驚,連忙推辭了幾番才喜笑著收下。
“敢問恩主如何稱呼?”主人討好地問道。
姬公子愣了一下,說:“不敢,在下張良!
秦皇帝東游,良與客狙擊秦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
——《史記·留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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