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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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
亂糟糟的房子，窗臺堆積著厚重的灰塵，地上亂七八糟的污漬五顏六色，何錚的臟衣服和臟襪子到處都是，魚缸早就沒有水了，我的內(nèi)衣和外套被隨意地扔在地上，太亂了。
打起精神像一個真正的主婦一樣收拾了一陣，我回到衛(wèi)生間洗拖把，一抬頭看見自己的臉，鏡子里的我面色蒼白，黑眼圈深重，顯得很憂郁。我被自己嚇了一跳，突然覺得我應(yīng)該換一種方式生活，至少我應(yīng)該快樂一些。
招商銀行的卡還能透支一些錢，上次去做兼職的工資還沒發(fā)，過兩天要去療養(yǎng)院給成姨送錢。如果我自己還不快樂一點(diǎn)，日子真的太難過下去了。
我會努力的，我在那些浮華的日子里浸泡了太久。市委的張叔叔給我打來電話，說爸爸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案了，走私的文物已經(jīng)上繳國家，萬荷堂里的東西大部分來歷不清，市委決定開辟一個古玩博物館，他問我的想法是什么。如果我同意，就算是爸爸給市里做了一點(diǎn)貢獻(xiàn)，檢察院最后也會從輕下定論。
“隨你們決定吧，怎么罪名小怎么弄吧�！蔽艺f。
“小雨，你別怪我們，我們都盡力了�！�
“沒事，我知道的。”
“你在北京還好嗎？有事情跟張叔叔說，怎么說我也是你爸的世交�！�
“明白了……”我把電話掛了，那通電話之后張叔叔再也沒有找過我，我也沒有再給他打過電話。我并不知道他的號碼，他也沒有告訴我，好在我沒有要知道的意思。
爸爸死后我才知道這個社會究竟殘酷到了什么地步。在北京好好地生存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每天早晨從地鐵里出來，我都覺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是還是那么多人寧愿留在這兒，這就是生活的慣性嗎？
現(xiàn)在我才知道，結(jié)婚太早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但如果沒有婚姻，愛情將死無葬身之地。
我把我與何錚的結(jié)婚證書夾在爸爸收藏的紀(jì)念冊的最后一頁，雖然爸爸生前為這張薄薄的紙與我鬧得水火不容。但我知道，他只是想讓我幸福。爸爸留給我的這兩件東西我沒有上繳，我想留著它們，雖然它們并不值錢。
我常常會一頁一頁地翻開那本小冊子，想象著爸爸收藏這些結(jié)婚證書的心情，清代的、民國的、“文革”時期的，每個時期的都不一樣。我想，爸爸一定是一個有自我解嘲精神的人，他一輩子沒結(jié)婚，卻擁有著那么多的結(jié)婚證書。想到這兒，我又覺得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悲涼。
找工作真的不容易，我記得那些人力資源部的經(jīng)理們詫異的眼神，還有那一成不變的問題：“啊！你結(jié)婚了？”
然后我就會忍著尷尬點(diǎn)頭說：“是的�！�
“可是你是學(xué)俄語的，來應(yīng)聘翻譯，你怎么能結(jié)婚呢？”
“你有時間出差嗎？”
“那你有孩子嗎？”
“你怎么結(jié)婚那么早啊，你上大學(xué)的時候就結(jié)婚了��？”
這些問題被接二連三地扔過來，讓我覺得我必須耐心回答，否則就會失去這個工作機(jī)會。但是當(dāng)我認(rèn)真地回答完他們刁鉆的問題后，只能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然后慢慢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自信被一點(diǎn)點(diǎn)地打磨掉，最后灰溜溜地走出辦公室的大門。
那些等待回應(yīng)的日子，我只能默默地穿梭在北京的街頭，看著秋風(fēng)把無助的落葉吹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去應(yīng)聘的時候總是能遇到很多人，這年頭學(xué)外語的人怎么會這么多？在那些等待的隊伍里，總能聽到一些喜歡自我打擊的人說：“真不知道我們在瞎找什么工作啊，現(xiàn)在的工作不都是要靠關(guān)系的嗎？”
然后我就會瞬間傷感起來，想起爸爸。如果他還在世，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變成一個穿梭在各大高級酒店和發(fā)布會上的女翻譯，跟全世界最有名的古董商人和文化界名流們站在一起。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如果有的話，我就只會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女生，像一個寄生蟲。
“你愁什么啊，你不是還有何錚嗎？”聞佳總是這么搪塞我，“我算是看出來了，何錚可是這世界上難得的好男人了，當(dāng)時我還懷疑他是看上了你的萬貫家財，現(xiàn)在你落魄了他還這么拼命照顧你，你還愁什么啊？”
對，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我永遠(yuǎn)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愛情。
對我來說，認(rèn)識何錚就像是一個意外。那一年我大一，也許應(yīng)該先說一說當(dāng)時的我。
初上大學(xué)，總有一些陌生感。特別是女生多的地方，很容易就成為是非之地。那些外表看起來斯文溫柔的女孩，罵起街來讓人招架不住，就像播音系的聞佳，并沒做什么對不起她們的事情，卻被眾多播音系的女生們討厭一樣。
在那時的我看來，聞佳并沒有多讓人討厭，她只是長得很好看。聞佳是東北人，皮膚白得很，圓圓的臉蛋透著健康的緋紅色，她喜歡穿大紅色的拼花裙子，甚至連床單都是大紅色的。她說她能考上播音系真是上天給面子，像她這樣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能上播音系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我在成姨家里見過像聞佳床單那樣的紅色，成姨的家里是大片大片的紅色，紅色的沙發(fā)，紅色的家具。我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子裝修，成姨說：“因為這是暴力美學(xué)。熱烈的紅色會讓人有膨脹感，暴力美學(xué)就是把一切彰顯力量、夸張的東西疊加起來，營造一種吞并的氣氛，我喜歡這種感覺，很有生命力�！�
所以當(dāng)我第一次看見聞佳時，就在心里想：看，這又是一個暴力美學(xué)的擁戴者，一個強(qiáng)勢的女子。后來我怎么也沒想到，我會與聞佳成為大學(xué)時期里最要好的朋友。
聞佳那時總是說我不夠自我，她說：“拜托小雨，你這么有錢又漂亮，干嗎還那么低調(diào)啊，你這樣別人不會說你孤芳自賞，反而會說你故作清高。不過也無所謂了，好在你有個有錢的老爸，凡世間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去管，就安心做你的仙女吧。”
然后我就會很無奈地看著她。她叼著一根煙，煙熏得我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我最初的大學(xué)生活都與聞佳有關(guān)。我沒什么朋友，大家都覺得我是個家庭背景顯赫的人，不太愿意和我來往，只有同樣被大家排斥的聞佳喜歡和我在一起。
聞佳和我們宿舍里除了我和白曉以外的另兩個女生的關(guān)系越來越糟糕，終于，在入學(xué)的第二個月，聞佳搬走了。她在學(xué)校附近盤下了一個小店，裝修一新以后住了進(jìn)去，前面是賣銀飾和旅游工藝品的地方，后面是臥室。
攢夠了錢，她就會去旅行，離開北京。不上課，也不請假，好在北辰大學(xué)的播音系最最自由。那時我很喜歡聞佳的生活方式，她說她喜歡旅行，停不下來，于是她就開始旅行。偶爾我感覺到她需要錢的時候，會故作喜歡地把她店里的首飾買下來。
每一次聞佳旅行歸來，我們就聚在西門的大排檔喝酒。一次她在西門喝多了，冬天的夜里，她滿是酒氣的嘴里吐著白氣問：“小雨，你為什么那么喜歡丹麥？那里好遠(yuǎn)，不過如果有機(jī)會，我們一定要一起去。”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聞佳是一個天才，其實我從未對誰說過自己喜歡丹麥，只是偶爾在圖書館看到安徒生的書會停下來；只是在看海洋天氣預(yù)報說到波羅的海時會跟著喃喃地念一句；只是偶爾會說起哥本哈根的爵士音樂節(jié)，說起那座蔚藍(lán)的漂在海上的城市……而她竟然如此了解。于是我拉著聞佳的手說，因為那里有寧靜又美好的莊園，還有古老的教堂，我喜歡那些荒涼的北歐文字，我要和我愛的人一起去丹麥尋找屬于我們的童話。
“那你一定會去的，因為上帝在你這邊。”聞佳疲倦地笑起來，一杯接著一杯灌自己啤酒，“你知道嗎，我為什么那么喜歡跟你在一起？因為你什么都有了，和一個什么都有的女人在一起最安全。我在那些所謂的愛情的角落里傷風(fēng)感冒，只能談情不能說愛，你懂嗎？”
“我懂�！蔽艺f。我抱起不省人事的她，匆忙結(jié)賬。在回宿舍的路上，聞佳吐了一次，她抱著我說：“小雨同學(xué)，你什么都有了，就缺一個好男人�！�
那一夜的風(fēng)很大，聞佳不斷地說著男人，說她見過的各種男人，打工的時候，玩樂的時候。在路上，她傷感得號啕大哭，我不知所措地抱著她的頭。
我扶著她，從學(xué)校的北門往外走。我覺得應(yīng)該盡快回到小店安頓她，但在黑夜里穿行，只會越走越害怕。聞佳也變得越來越重，我根本扶不住她，她嘴里還在念叨著：“死男人都給我滾。”
“都這樣了還罵個頭��！”我把她的手搭在肩上，艱難地往前走著。
在我感到幾乎抬不動聞佳的時候，兩個男人迎面而來。就在這個寒冷的晚上，何錚出場了。
這樣的黑夜里遇到陌生的男人，我不禁渾身都顫抖了起來�？戳丝幢�，凌晨一點(diǎn)鐘。我想跑，可是聞佳怎么辦，她迷迷糊糊的一點(diǎn)意識也沒有。透過慘白的路燈光，那兩個男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兩個人的個子都很高，手上還拿著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是兇器嗎？
在他們走近時，我叫出來：“我給你們錢，不要傷害我們�！�
那一刻的氣氛非常尷尬，兩個男生走近，我不敢抬頭，只看到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大衣，好像是武俠小說里的賊人。我想，完了。
“你們要去哪兒？”何錚就在那時候?qū)ξ艺f出了第一句話，“那么晚了還在外面，很危險�！�
那時候我的眼睛被風(fēng)吹得很疼，凌晨的寒氣讓人抬不起頭來，我只能護(hù)著聞佳的臉，聞佳的臉熱得像發(fā)燒了一樣：“我……”我說不出話來。
“學(xué)校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些女人給弄壞的，奉勸你們一句，別盡做一些丟人的事情，以后還要靠著學(xué)校的名字找工作呢！”另一個稍微矮一些、名叫李瑞的男生莫名其妙地冒出了這么一句話，他年輕的臉上滿是輕蔑。
剎那間我挺直了腰板，上齒咬著下唇：“閉上你的狗嘴！”
“你怎么罵人呢你？”李瑞急了。
正是這時，聞佳靠著我哇啦哇啦地吐了起來，我招架不住，她從我手里猛地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在那瞬間，何錚和李瑞趕緊上來，替我抱住了已經(jīng)躺在冰涼地面上的聞佳。
兩個黑衣賊人頃刻間變成了穿著黑衣、手執(zhí)佩劍的衙差，身上還帶著順天府尹的大紅官印，仗義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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