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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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小區(qū)門口,可可一抬頭就看到靠在警車邊的周大繒,腳下踩滅的煙頭顯示出他等待的時長。
“你怎么在這兒?”可可皺著眉數了數地上的煙頭,嘖嘖,七個。
“你通知他們說抓到嫌疑人了?”周大繒看起來有些不滿。
“你們審訊那家伙認罪了?”
“沒。”
“那我告訴他們干什么?再說通知家屬不是法醫(yī)科的活吧?”可可有點疑惑地看到大繒的神情居然緩和了。
“懂事就好!敝艽罂曓D身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
“……你是怕我多管閑事來找家屬邀功?”這回輪到可可不樂意了。
“不是。”
周大繒否認,也沒有打消可可的念頭,她坐上副駕駛位置,沉默。
車開出馬路,開上高速,呼嘯的風聲和一排排樹木從窗外快速劃過,卻劃不開車內沉默的氣氛。直到周大繒不得不又強調一遍。“我不是怕你多事!贝罂曊f。
越抹越黑。
“少來,不然給我一個理由,讓隊長大人驅車專程趕到這里,難道就為了換個地方抽煙?”
大繒看似無辜地眨眨眼:“啊沒錯,換個地方感受一下,人生就要在不同的地方抽煙才精彩嘛!
潯可然斜睨著看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揍人,卻一動不動。
大繒看了看她的表情,無奈嘆息:“可可,你不懂!
“愿聞其詳!
“怎么說呢……這個事,作為一個法醫(yī)你卷得有點深了,起先只是一個復查的案子,后來變成了你也受傷,我怕你……”大繒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措辭,“怕你自己把自己當受害者之一,違反紀律去和家屬接觸!
“然后告訴他們不確定的嫌疑人和不確定的真相?”
大繒沒有否認,只是等了很久,才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可可,你也許很懂物證、懂痕跡,但你不懂人。我遇到過不止一次被卷入太深的警察在歷經辛苦抓到嫌疑人后,明明還沒確認就去通知家屬,然后又哭又鬧要見嫌疑犯的家屬,引來了媒體,最后發(fā)現證據不足……”
車里的空氣似乎瞬間變得稀薄。如果平心靜氣想,潯可然會明白周大繒是為了自己好,他擔憂自己因為受傷而把情感投射在受害者家屬身上,做出違反職業(yè)規(guī)則的事情。但現在潯可然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覺得自己的職業(yè)操守遭到了侮辱。
周大繒還在說:“人是世界上最復雜的生物,即使最可憐的受害者家屬,也可能變成最殘忍的加害人!
“周大繒,你說我不懂人,是因為,你不懂我!睗】扇惠p微地咬著嘴唇,“麻煩靠邊停車!
大繒手把著方向盤并沒有動,“這里除了公路就是荒野!
“我知道,我沒瞎。”
“可可,別鬧脾氣!
潯可然聽著越發(fā)火大,好像先冤枉人的不是他周大繒一樣。她翻翻白眼,就算你活得好好的,世界上也總有人要來惹你生氣,好像這些人就沒點別的事兒能干一樣。與其廢話,不如行動。
潯可然坐在時速一百的車里,伸手去開車門。
周大繒覺得心跳頓時停了一拍,一腳大力踩在剎車上,輪胎在地面發(fā)出尖銳的刺鳴,塵土飛揚中,車在公路緊急車道上停了下來。
但當可可緩過來,打算開門下車時,發(fā)現車門居然被鎖死了,扭頭就對上憤怒的眼神。
“你這人有毛病是不是?”周大繒本來就是個爆脾氣,瞬間像點著了一般,“想死啊?想死直說!就幾句話至于要跳車嗎?講不講理!”
“不講理。”可可冷淡的聲音一如初識時,“有誰跟你介紹潯可然的時候說她是個講理的人,那他就是瞎了!
大繒張嘴想罵,腦子里轉了一圈,還真沒有人說過。老一輩說潯可然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同輩說她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怪人,還真從來沒有人用懂事、講理、聽話中的任何一個詞描述過她。
“開門。”不講理有才華很普通的怪人潯可然又說了一遍。
大繒火氣也蹭蹭地大了,一言不發(fā)地掏出手銬,拉起可可的右手就把她拷在了車頂把手上。
潯可然目瞪口呆地看著發(fā)出嘩啦啦聲響的手銬,然后聽到咔嗒一聲,車門應聲而開。
周大繒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門開了,你要下車?”
潯可然賭氣憋得臉都紅了,扭頭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前方。
“不下?不下我關門了哦,要我開門又不下車,女人就是麻煩!
大繒關好車門,啟動繼續(xù)往前開,嘴角掛著淡淡的冷笑。
臭丫頭,老子還收拾不了你了。
內心揚揚自得的快要憋不住笑出聲來的刑警隊長開著車,開著開著就不笑了。身旁的人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扭曲卻咬著唇死活不出聲的樣子,讓他感到不對勁。
“喂,沒事吧?”大繒問。
可可低著頭搖了搖,卻隱隱傳來了抽泣聲。
這可把人嚇得不輕,大繒連忙在公路邊適合停車的地方再次停了車,解開可可的手銬,不知所措帶點兒內疚:“喂,潯可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說啊,別老低著頭!”
媽的,老子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如果大繒知道此時可可腦子里在想什么,一定捅自己兩刀。
潯可然沒有抬頭,一手捂著嘴,哀哀戚戚的樣子開了車門,跑進了公路邊的草叢。
大繒在原地石化了一會兒,心想大概是剛才她下車其實是要方便,被自己一誤會給銬住了,這么一想,內疚立刻如塞住出口的水龍頭一樣噗噗地越積越多。左等右等不來,大繒跳下車,也不鎖門,反正警車誰敢動,就往路邊草叢走去幾步。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幾聲可可的名字,不會出什么事吧?
突然身后發(fā)出熟悉的引擎聲,大繒回頭,發(fā)現警車居然開動了起來,他愣了一秒,瞬間反應過來。
被耍了!
死丫頭把我引下車然后趁機上車開走……這何止是不講理啊,什么人吶這是!
周大繒在原地仰天長嘆一聲,做了這么多年刑警,從未想過有一天還會栽在這里被一個小丫頭戲耍。
警車開動,不到百米又停了下來。
大繒覺得之前所有的內疚都從水變成了油,點燃了熊熊怒火,丫的臭丫頭,深呼吸深呼吸,不能和小人置氣。大繒一邊安慰自己,小人難養(yǎng)女人也難養(yǎng),一邊深呼吸往前大邁步,打算追上停著的警車,回局里罵她。
還差不到十米,引擎聲再度響起,滿腹火氣的周大繒眼看著幾步遠的車子再度開出兩百米。
還吃了兩口自己警車的尾氣。
突然開始理解為什么世界上會有激情殺人這件事存在,有時候,有些人啊,真是不捅兩刀不足以平內心憤怒。
周大繒心里默念了好多遍“好男不和女斗”“大人不和小兔崽子斗”,走到警車邊,惡狠狠呼出幾口氣,才敢開門坐回駕駛座,他怕自己一進車里忍不住掐死可可。
可可正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臉無辜地從窗戶里往外扔東西。大繒定睛一看,扔的是自己的煙。
一根、兩根、三根……然后回頭,一臉淡淡的驚訝,“啊呀,你剛才去哪兒啦,周隊長!
周大繒深呼吸深呼吸,克制自己。
“怎么了周隊長?哮喘嗎?還是你喜歡聞馬路上的土味兒?”——還是一臉淡然的無辜表情。
大繒憋得臉上筋都快抽住了,扭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把可可右手拷在了車頂把手上。
小混賬東西。大繒覺得自己出了口惡氣,啟動車。
潯可然晃了晃自己被銬住的手,看著明晃晃的手銬,突然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好像終于開了道口子,再也忍不住一般,越笑越大聲。
大繒鼓著嘴嚷嚷:“再笑!再笑回去把你關看守所里!”
可可還在笑,“你還刑警隊長呢,哈哈……玩不過就拷人,真是出息哈哈哈哈……”
“玩你妹啊玩玩玩!刑警隊長你也敢玩!”大繒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忍不住就去捏可可的臉,“丫的還笑還笑!”
“哈哈哈、啊喲捏臉就算性騷擾了啊,哈哈,我要去局長那里告狀,你欲求不滿喪心病狂對同事下手啊,哈哈哈……”
周大繒都快被氣樂了,這是個什么人!“潯可然,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變態(tài)!”
可可微微停下笑,歪著腦袋好似思考了一下,“追在警車后面跑的人沒資格說我,哈哈哈哈……”
周大繒心里有氣,卻被旁邊沒完沒了的笑聲給感染了,不由自主地想笑,臉上表情一陣一陣的扭曲。
“誒周隊長,請我吃飯啊!
“做夢!
“否則我把你拷我這事兒到局里大肆宣揚哦,到時候扣獎金算輕的啊。”
“哼,無憑無據。”
“我們剛才經過了一個收費口一個超速檢查口誒。”
“那又怎樣?”
“把徐麗案子送來的師兄就在交警隊哦,監(jiān)控拍下的截圖今天要今天就有哦。”
“……你要吃什么!
“哈哈哈哈……”
“你夠了啊!”
想要毀掉徐麗尸體的人是抓到手了,但是審訊又遇到了新的難題,這個在公安樓保衛(wèi)科里工作了三年的男人,早就聽聞過刑警隊的一些慣用審訊技巧,根本不吃這一套,整整兩天,就是一句話不說。
大繒把可可招來,請她當面和這個叫汪易峰的男人對質,“那晚掐你的是不是這臉?是不是這手?是不是這男人?”
可可冷笑,“有什么好看的?我那兒還保留了那晚電話機上的指紋,被撬鎖上的指紋,還有我脖子上被掐的殘留物,拔這廝一根頭發(fā)做一個DNA對比就可以把他送檢察院了。至于徐麗身上的傷痕是不是和他有關,哼哼,把他和徐麗單獨關在一個房間里好了,我相信徐麗小姐雖然已經開始腐爛了,但是還是可以和他對質一下的。”
汪易峰哆嗦了一下。
大繒眼尖看見了,心里開始冷笑。
“啊對了,”可可補充道,“那個徐麗啊,到現在眼睛還睜著,不管怎么弄都不肯合上,兩眼珠就這樣直愣愣地盯著前面看……”悄悄的,可可繞到了汪易峰身后,“冤死的女鬼可是很寂寞的哦……”
汪易峰兩手握拳,用力的關節(jié)都發(fā)青了,但卻依舊不說話。想來其實這樣嚇唬他也不太可能會有突破,膽敢一個人夜闖停尸房的男人,面對這種恐懼,頂多只會到緊握拳頭的地步。
可可猛地從背后拔走他一小簇頭發(fā)。
“嗷!——”審訊室里一聲慘叫。
大繒忍不住笑了,可可仰頭踢踢踏踏地離開。
大繒追了出去,“可可,嗨!叫你呢混賬丫頭。”
可可轉頭看著他:“怎么了周隊,還想追著警車鍛煉身體?”
大繒應聲臉色一沉,偷瞄了一下周圍有沒有人聽見,“誒我警告你啊,不許再提這事兒。我不是請你吃過飯了嗎?”
可可調皮地飛速舔了下嘴唇:“謝主隆恩!
大繒撇出笑:“你指紋鑒定最好加速,這小子膽大,審訊恐怕會被耽擱!
可可微笑:“他要是到晚上還不招,你就找個錄音機偷偷地播放女人的哭聲,要那種壓低了聲音的哭泣,斷斷續(xù)續(xù),然后假裝你們所有人都聽不見,只有他能聽見。”
大繒冷汗,好陰毒的招:“他敢偷尸體,未必有效!
“我知道!笨煽烧f。
大繒了然,“你就是想嚇唬他對吧?好吧……看在你被他掐過的份上!闭局年犻L說完話也不走,就這么看著可可……
“還有事嗎?”可可問。
大繒沉默了一會,“……人雖然抓住了,你自己還是要小心一點,現在還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有同伙!
“那我能申請一個保鏢嗎?”可可眨眨眼問。
“保鏢?”
“我要小白。”可可繼續(xù)眨眼。
“為什么是小白?”大繒的臉色有點黑。
“因為小白很好玩,”可可笑得很甜,“尤其是他受驚嚇的時候!
“……不行,隊里人手不夠,你要有什么狀況立即給我打電話!贝罂曊f完轉身就走。
可可看著大繒用力踏地板蹭蹭蹭的樣子,搖頭笑笑,“小氣,借個小帥哥玩玩嘛……”
入夜,美食一條街上霓虹燈閃閃爍爍,夏河源走進一家火鍋店,就看見窗邊可可一個人趴在桌上出神,笑著走過去。可可慢慢地轉過頭來,臉上竟是一種迷茫的神色。
“喂,你怎么回事,臉色和死人似的!毕暮釉窗櫭肌
可可搓了搓臉:“師兄,徐麗的尸體,恐怕沒法還給你了。”
夏河源一愣,“怎么說?”
可可把法醫(yī)室和自己受到襲擊的事情和夏河源簡單說了一遍。
“然后呢,你們刑警隊打算立案偵查?”夏河源把菜單交還給服務員時說。
“等抓到的那個汪易峰交待清為什么他三番兩次想阻止驗尸,恐怕就要立案了!
“嗯……這么說,這個徐麗不僅僅是交通事故,在這之前還發(fā)生了其他的事情?”
可可不出聲。
火鍋開始慢慢沸騰,香味隨著鍋底的熱氣飄散開來,煙霧繚繞。
“嗨,小鬼,有什么話就直說。”透過彌漫的霧氣,夏河源察覺到對面的人有所猶豫。
“有一天,我做了個夢……”可可盯著面前的紛紛霧氣,慢慢地說,“夢里我站在馬路邊,街燈昏暗,我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幾乎不能遮住身體,我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每走一步……下面都在滴血……”
夏河源愣愣地看著可可。
“眼前的東西都是模糊的,但是心底的感受卻很清晰,那種憤怒……”
可可閉著眼睛沉默了,夏河源把羊肉放進火鍋,周圍熙熙攘攘的笑鬧聲、敬酒聲、碰杯聲不絕于耳,這一桌卻顯得很是清凈些。
“然后呢?”夏河源問。
“然后……”可可抬眼看著夏河源,“……然后就被鬧鐘吵醒了!
夏河源嘴巴半張著,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
可可擺了一下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想說我對著徐麗的尸體久了我的猜想影響了我的夢,甚至說是產生幻覺,但是做這個夢的時候,徐麗的尸體剛從你那運到我的檢驗房,我就看了下你給我的書面情況報告,連尸袋都沒有打開就放進冰柜了,打算第二天再做檢查!
可可直直地看著愣神的夏河源說:“做這個夢的時候,我根本,從沒見過徐麗!”
夏河源把筷子在火鍋里涮動,皺著眉說:“小然,你想說什么?”
“你還記不記得老爺子說過,做法醫(yī),有些案子,會讓你不由自主地代入自己的想法,給予超出職業(yè)范圍的關注!
“我記得,但是老爺子后面那句話說的是:這樣的狀況,很危險!
可可低頭看著自己的碗。
“小然,很危險,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并沒有失去理智,我也沒有被鬼附身什么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很清醒,讀書時你那破自行車上那些個被拔掉的氣門芯都在老爺子的鞋盒里!
夏河源愣了兩秒,怒而瞪眼:“果然是你個死丫頭干的!你丫的當時還不承認!害老子被罵,你你你……”
可可咯咯地笑,“別生氣嘛,好漢不提當年勇嘛!
夏河源嘆了口氣,有點哭笑不得。
“我只是想說,我很清醒也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過想問問你,如果只是因為我的直覺,你會信我嗎,師兄?”
夏河源苦笑,“你的,越來越狡猾了……信!老子打五年前認識你的時候就被你給耍來耍去,哪次不信你?這次你又想要什么?說!說完了開吃,吃完了趕快給我滾蛋!”
可可笑得更歡,“師兄你真了解我,把和徐麗有關的所有物證都交出來吧!
“……那這頓你請客!”
“嗚嗚……師兄……我沒帶錢……”可可立馬一臉凄切,眼淚汪汪。
夏河源翻白眼,評價道:“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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