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只想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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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兩天的會回到上海,一下就溺死在了山呼海嘯的工作里。顏爍接到汪明的電話,他有點沉重地說一線銷售人員那邊來的消息:房子真的不好賣了。
顏爍立刻嘚瑟起來,把未來兩年的地產(chǎn)走勢做了個預(yù)測匯報。哪里知道投資總監(jiān)看到報告后甚為重視,召集各位手握重金的基金經(jīng)理一起商量。大家互相拍磚,拍完發(fā)現(xiàn)報告分析得沒什么漏洞,又都商量著回去減倉地產(chǎn)股票。
工作上的一點點小成就也讓顏爍甚是開心,暫時忘記了皇甫這個人。
過完農(nóng)歷新年,顏爍所在的研究組被北京的一家公司挖走了兩員大將。老總大為光火,一怒之下重金挖來一個新人,又把顏爍職務(wù)里的“助理”兩字抹去,看著算是小升一級,薪水卻大升一截!顏爍默默地在心里罵走掉的那個哥們,原來他賺這么多錢,還厚臉皮動不動讓自己請他吃飯!祝他在北京繼續(xù)要飯吃。
因為升職的事,顏爍主動提出請汪明吃飯。汪明也爽快,第二周就從香港來上海出差,席間聊得太投入,不小心聊暴了他的隱私。
原來汪明是離過婚的。他說他在美國時不停地工作,享受投行工作的那種刺激感,喜歡全球行蹤不定地飛來飛去,在華爾街放縱地聲色犬馬。他甚至覺得丈夫的身份是一種負(fù)擔(dān)。當(dāng)他太太提出離婚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沒想到的是,從此再也沒有了家的歸屬感。也因為沒了歸屬感,他放棄了美國的生活,回到亞洲。
此時的他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即使沒什么共同語言卻能一心一意等他回家的女人。
顏爍聽到這里,端起酒杯:“你這種男人就是活該!不過,介紹對象這事情包在我身上! ”
汪明樂了,爽快地干杯。
上海是一座嬌氣的城市。沒有北京的寒冬,也沒有三亞的酷暑,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像個有心事的小家碧玉,總和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就是這樣下著雨的倒春寒,幾乎沒把顏爍冷死。當(dāng)然,冷死的不止她一個,還有皇甫。
皇甫打電話來的時候,顏爍正彪悍地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剪指甲,看到他的號碼在手機上閃動時嚇了一大跳。
皇甫說他在郊區(qū)拍片,快冷死了,要顏爍陪他買衣服。
顏爍想問皇甫是不是閑得蛋疼了,話一出口卻變成了賤賤的一個字:“好!
顏爍一邊罵自己一邊想:我是犯賤了,可是我開心,我快樂,我樂意……行不行?!
原來皇甫不是蛋疼,而是腿疼。他在工作時摔傷了腿,坐著輪椅,拄著拐杖。恰巧于邵忠這時正在香港,沒辦法開車接他,曲洋單獨接又不太方便,他們?nèi)齻就都想到了顏爍。
顏爍這張在大學(xué)時考到的閑置已久的駕照,在這么關(guān)鍵的時刻終于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她深深地覺得自己就是救人于水火的大英雄。∵@么想著,就開開心心地霸氣十足地去于邵忠家取車,再去郊區(qū)接皇甫。
現(xiàn)在的顏爍經(jīng);叵耄绻皇悄且灰沟幕靵y,如果不是曲洋纏住于邵忠,如果不是皇甫摔傷,如果不是于邵忠剛好回了香港,如果不是自己會開車,她不可能再和皇甫見面,皇甫自然也不會再來找她,她也就不會來香港了。
生命就是由那么多如果組成,回過頭看,真真是應(yīng)驗了喬布斯那句話。
想著這些的時候,皇甫正在家里安靜地發(fā)呆。顏爍看著落地窗外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和窗前皇甫的側(cè)影,溫柔地問:“在想什么?”
皇甫認(rèn)真地回答:“想你妹!”
顏爍跳起來大嚷:“你怎么不學(xué)好呢!學(xué)什么不好,非學(xué)我爆粗口啊!”
他又認(rèn)真地回答:“學(xué)你妹!”
所以,人不能經(jīng)常爆粗口,教壞了小朋友,倒霉的還是自己。
現(xiàn)如今顏爍和皇甫這兩人磨磨嘰嘰的樣子,同那時候在上海郊區(qū)再見面的曖昧,相去甚遠。歲月不是殺豬刀,生活才是。
在郊區(qū)見到皇甫,他還是那么超凡脫俗,松散順直的中發(fā),深邃的眼神,似有似無的笑容,挺拔的身材,做舊的牛仔褲。只是坐在輪椅上,一只腿打著石膏,赤著腳。
看到顏爍,皇甫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來了啊,麻煩你。”
顏爍的腦海里還是那夜酒吧初見皇甫時他的模樣;矢τ陬仩q,有那種在千萬人之中卻只看得到他的莫名的吸引力。那些日后成為深深折磨的愛與恨,最初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一片單純無知的心動。
英雄不是想象中那么好當(dāng)?shù)摹]喴畏浅V,顏爍要靠自己把輪椅合起來放上車,還要小心翼翼地保證不劃傷于邵忠的愛車。像顏爍這種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都要找小時工打掃的懶閨女,從來沒干過半點重活,這會兒竟然要像個男人一樣搬輪椅!
顏爍只是深深地可惜了自己花了兩百塊錢新做的指甲。既來之,則安之,權(quán)當(dāng)健身了。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把輪椅從車旁邊舉起來往車后座里推。那姿勢、那表情估計是難看到死了?吹贸鰜,皇甫是個特別不愿意麻煩別人的人,拄著一根拐杖還騰出一只手來幫忙。顏爍趕緊把他塞到副駕的位置,生怕他再跌倒或者弄傷。
皇甫的普通話真心一般,上了車兩人也沒什么話。車?yán)锏囊魳坟W缘仨懼,是顏爍之前就準(zhǔn)備好的一張非洲音樂的CD,聽上去會熱鬧一些。結(jié)果皇甫說:“把聲音關(guān)小一點。”
顏爍只好關(guān)小了音樂,繼續(xù)安靜在兩個人的沉默里。
一個小時的路程,在無盡的沉默里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明明是想見皇甫的,結(jié)果見了面卻不知道說什么。有一種距離感橫跨在顏爍和皇甫之間,那種有心的青蛙和沒心的天鵝之間的距離。
絞盡腦汁地找話題也沒找到,無奈之下顏爍只好問皇甫去哪里買衣服,打算推薦幾個地方給他。沒想到皇甫比她還熟,直接選定了兩家店。一家是恒隆廣場的I.T[1],一家是他朋友開的店。
顏爍從來沒有逛過I.T,那里面看起來怪怪的衣服完全不適合像她這種每日必須穿正裝上班的白領(lǐng)。最重要的是,I.T太貴了!i.t的價格顏爍都只舍得在打折的時候買。人和人的差距!
皇甫進了I.T簡直如魚得水,也不顧腿瘸,一件件地試穿Comme des Garçons[2]男裝。這些怪怪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少了幾分怪異,多了幾分藝術(shù)感,效果出奇地好。他一邊試衣服一邊對旁邊看得呆呆的顏爍說:“衣服的剪裁和衣料的質(zhì)地很重要。好的衣服穿上就會看出不同。有時候你看到仿品和正品好像一樣,但你穿上就會知道仿品還差一點,這‘一點’就是很大的不同。”
顏爍聽完更呆了。這是皇甫先生用他的港式普通話說過的最長最流利的一段話。他回頭看看顏爍,說:“陪你看女裝吧,我衣服夠多了!
有這樣一個土豪陪著看女裝的結(jié)果就是,顏爍花出去一萬大洋!一萬哪!這是顏爍兩個月的零花錢哪!幸虧剛剛升職加薪,不然這兩個月要喝西北風(fēng)了。
顏爍的心那個痛!可是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她努力硬撐著,不能被皇甫看不起。
臨走時,皇甫看到一雙拖鞋,很漂亮的藍色,他試了兩次,看看價錢,又放下。顏爍看到他那只赤著的腳,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向服務(wù)員豪邁地說:“這拖鞋也包起來,一起刷卡!
那雙拖鞋六千八百元。真他媽是拖鞋中的戰(zhàn)斗機。還是回去喝西北風(fēng)吧。
皇甫被顏爍的“大手筆”嚇到了,不停地說:“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不要。”
錢真是個好東西。顏爍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感在埋單的瞬間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品位是虛的,錢是實的。品位差距太大無法度量的時候,就需要一個統(tǒng)一的度量衡。顏爍恍然了解了國內(nèi)諸多穿金戴銀的暴發(fā)戶的心態(tài)。這錢沒白花!
皇甫真的很喜歡這雙拖鞋,直接就換上了。
顏爍非常開心和滿足。第一次,買了這么貴的東西;第一次,買了這么貴的東西,還是送給別人的;第一次,把這么貴的東西送給別人自己還覺得滿足!
這種感覺很奇妙,顏爍頓時輕松起來。像她這么善良的人,欠別人東西心里總是沉甸甸的,讓別人欠自己卻總是感覺很輕松。
皇甫顯然也是善良的人,因為穿了這雙價值不菲的拖鞋,開始盡力用港普主動跟顏爍說話。出了門,顏爍推著輪椅上的他來往于上海的喧鬧之中,而皇甫則安安靜靜地注視著自己腳上那雙漂亮的拖鞋,像一個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那樣專注。
晚餐選在衡山路的老洋房里。很有品位的餐廳卻沒有無障礙通道,顏爍又要獨自抬著輪椅上臺階。那些平時看上去沒多高也沒多少級的臺階,每一級都是對她體力和耐心的考驗。
皇甫很著急、很過意不去地看著顏爍賣力地抬輪椅,顏爍抽出半口氣安慰他:“沒事沒事,我鍛煉鍛煉。”
終于吃飯了,皇甫的胃口很好,說在郊區(qū)吃不到好吃的。而顏爍體力勞動一整天,也餓透了。點了很多菜,都被吃得精光。胡吃海喝的時候,顏爍感覺自己和皇甫的距離又悄悄地消失了,仿佛他只是個善良可愛的男人,而自己只是個陪在他身邊的普通女人。
顏爍想:也許當(dāng)他老了,真的要坐輪椅的時候,我也愿意這樣陪他逛街、陪他聊天、陪他吃飯吧。
可是,他老了的時候,自己還能在他身邊嗎?人生那么長,他的世界那么寬廣,自己這只小小的青蛙又如何跟著他飛翔?那種距離感又轟然出現(xiàn),讓顏爍無比憂傷。
皇甫突然問她:“在想什么?”
顏爍猛地從自己的情緒過山車?yán)锘剡^神。那邊皇甫自顧自地說:“我今天可以不回郊區(qū)的!
顏爍心里咯噔一下,“你告訴我這個干嗎,你要干嗎啊,你不回郊區(qū)關(guān)我什么事……”
皇甫笑得很是溫柔:“你臉紅什么?”
顏爍本能地捂臉;矢τ中Γ骸盀槭裁茨樇t?你又想要做什么?我完了,我又不能動,就聽你擺布了……”
一整天都表現(xiàn)得很優(yōu)雅得體甚至和自己有點“相敬如賓”的皇甫說出這些話來著實讓顏爍招架不住。遇見他的那一夜,他站在酒吧的眾人間熠熠閃亮。那一夜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在酒店房間里的如火如荼,顏爍始終有點不敢回想。
在之前這短短的二十多年,顏爍從未把一夜情發(fā)展成兩夜情。女人是多么感性的動物,很容易因為習(xí)慣一個男人的身體氣味而眷戀這個男人的全部。眷戀控制得不好,就容易演化成女人眼中的愛情。但往往此時,男人的感情還停留在原地。
此時的顏爍,看著半開玩笑的溫柔的皇甫,想起那只青蛙的夢想,盤算清自己未來可能遭受的痛苦,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氣,回應(yīng)他:“你想住哪里?”
那一夜顏爍和皇甫又住在了酒店——完全清醒的皇甫和顏爍,那一次一夜情后再也沒有任何肌膚之親的皇甫和顏爍,不知道是否喜歡顏爍的皇甫和喜歡著皇甫的顏爍。
沒有了一夜情的瘋狂和激烈,他們矜持、控制、小心,同時又因為矜持、控制、小心而渴望、索求、持久。
皇甫和顏爍呼吸均勻而深沉地躺在床上,皇甫問道:“你有男友?”顏爍搖頭。他接著問:“為什么不去你家?”
我不想在你離開后,我唯一可以躲避的家里都是你的影子,就像之前陳sir的歌那樣讓我無處可逃。顏爍的心里無限哀傷,可是她不會這樣對皇甫說。她只是淡淡地說:“沒習(xí)慣帶男人回家!
皇甫沉默了,再沒有說話。過了不久就自己扶著墻單腳跳到洗手間洗漱,然后老老實實地睡覺,像兩個一夜情后的陌生人。
第二天起床,在皇甫的監(jiān)督下,顏爍換上了新買的衣服。看慣了著正裝的自己,顏爍著實不覺得這樣怪怪的打扮有什么漂亮的。無所謂,純粹為著取悅皇甫也好。
本來打算把皇甫送回郊區(qū),皇甫說不需要顏爍送,剛好他們導(dǎo)演要來城里接明星一起回郊區(qū)。他和導(dǎo)演約在威斯汀酒店的咖啡廳見面。顏爍很自覺地說:“要不要我先走?”
皇甫無所謂地說:“喝咖啡吧!
顏爍只好坐在那里,乖乖地陪他喝咖啡。
威斯汀的咖啡廳連咖啡杯和茶點都透著濃濃的歐洲貴族情調(diào),來來往往的女人也都妝容精致,衣著時尚。顏爍看著隔壁桌的一個美女陷入沉思,愣愣地想,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像她那么優(yōu)雅呢?
皇甫突然說:“學(xué)會穿衣服,你就會比她優(yōu)雅!
讀心術(shù)?!顏爍疑惑地看著若無其事的皇甫;矢又f:“今天這樣穿就很漂亮!辈还苷婕伲@是皇甫第一次開口夸贊顏爍,顏爍心里美滋滋的。
正偷偷地甜蜜著,導(dǎo)演和明星等三五個人浩浩蕩蕩地進門了。氣場太強,所有人都轉(zhuǎn)頭看他們。相比之下,普通老百姓是多么地?zé)o聊!顏爍只認(rèn)出來那個帥哥明星。
顏爍又自覺地跟皇甫說:“他們來了,我先走?”
皇甫淡定地繼續(xù)說:“喝咖啡啦!”
顏爍只好繼續(xù)坐在那里,看著這群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圍坐到這個最中央的大沙發(fā)座旁,儼然皇帝駕臨。
皇甫簡單地向大家介紹顏爍:“朋友,Laura!蓖瑫r向顏爍介紹大家:“這個不用介紹了吧,×××導(dǎo)演;這個也不用介紹了吧,×××大明星;這個也不用介紹了吧,×××就是他的作品……”
什么跟什么!顏爍根本還是一頭霧水,自己一個行外知道誰是誰。∽詈筮是只認(rèn)得明星。
坐下來顏爍才發(fā)現(xiàn)導(dǎo)演和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是同一款,簡直就是男女情侶裝!
與此同時,這幾個香港人也都不經(jīng)意地打量著顏爍。
后來才發(fā)現(xiàn),在香港,打量人和被打量是一種樂趣。人們借由對方的服飾來判斷對方是不是和自己同屬一個品級,也借此找到共同話題。有的僅憑衣著品位就能成為好友,有的就憑衣著分辨對方的職位和階層。你可以認(rèn)為這是以貌取人,你也可以認(rèn)為這是社交禮儀,無論怎樣,這是香港某個階層的文化里真實存在的入門考試。記得英女皇曾說過:“她(赫本)是我們中的一員!鳖仩q想,赫本的衣著品位也是重大的加分項吧。
隨后的交談隨意平和,這些香港人銳利挑剔的打量并不能掩蓋他們善良友好的內(nèi)心。顏爍知道皇甫挑選的衣服幫她闖過了這些香港人的入門考試。她開始對這些怪怪的衣服有了別樣的好感,自信心也上漲了不少。
現(xiàn)在的皇甫依然會對顏爍的服飾搭配指指點點,顏爍經(jīng)常會被煩到不行,直接嗆他:“別管我好不好!”他從來不回嘴。有一天,皇甫忍不住說:“以后你一定會學(xué)會自己搭配,那時我就不會再管了!
顏爍的心里無限感慨。皇甫,其實,我希望你煩我一輩子。
[1] 香港著名時尚品牌和時裝集團,是香港最具規(guī)模的時裝品牌零售店之一。除了出售品牌服飾外,亦有自營品牌,深受年輕人的青睞。I.T和i.t 都是I.T旗下店鋪的名稱,其中I.T店鋪較多售賣國際一線時尚品牌,而i.t則更年輕化,價格也較低。
[2] 日本服裝設(shè)計師川久保玲建立的時裝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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